薛华
时间到了,文章总是要写的。“我的……”,这个题目有点难,一时竟脑中空白。若逢少年时,摊开考卷看到这样的作文题,必定心中大喜,信手拈来,不出喝盏茶的工夫便能写个大概。赤子言说总是刚愎热烈。年少,人总会觉得自己的父母很普通,成年后会明白自己也很普通。人到中年,微不足道的我又有什么可以一写呢?
庚子年颇不平静,但让人感到一个人能普普通通、踏踏实实地活着,这已经是一种幸运与眷顾。在延迟复工的那段时间,停顿下来的个体或多或少有了时间关照自己的身与心。我等散淡闲人只有翻翻旧书,喝喝粗茶,看看群聊,操操闲心。不看直播不玩网购的我,在不多的几个群聊里接受更新迭代,从大龄少女们嘴里学到了一个新词儿——爱豆,那就写写我的爱豆吧。
前段时间《新闻联播》的金句“荒唐得令人喷饭”上了热搜。“令人喷饭”出自我的爱豆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寥寥数语,苏夫子的活泼、才思和真性情就让人忍不住星星眼。爱豆出生于文学界的 “明星家庭”,全能才子一枚。初试科举,已得主考官且是文坛领袖的欧阳修青眼,赞语:“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嘉祐六年,苏轼参加“三年京察”,为“百年第一”。但王安石变法,苏轼上书谈论新法弊病,已为日后的乌台诗案埋下祸端。
说到乌台诗案,不得不提一个人——沈括,对,就是那个写《梦溪笔谈》的理科生。这大约是理科生打压文科生的经典案例。沈括大苏轼五岁,曾为崇文院同僚。沈括支持变法,受王安石重用。据南宋王铚《元祐补录》记载,熙宁六年,沈括受命巡察两浙农田水利,时苏轼任杭州通判。沈括到了杭州,与苏轼谈论旧情,把其新作抄录了一份。回到京师后,沈括就用附笺的方式,把认为是诽谤的诗句详细“注释”,交给皇帝,揭发苏轼在诗文中“愚弄朝廷”“无君臣之义”。元丰二年,御史何正臣、李定上表弹劾苏轼,乌台诗案爆发。次年,苏轼被贬黄州。沈括虽不是主谋,但也难辞其咎。客观来说,沈括在科学领域的成就不容置疑,为何要做此等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私以为,不是这理科生脑子短路被利用,就是艳羡我爱豆的才子光环,因羡生恨。据载,沈括家有悍妇张氏,发脾气时竟将他的胡须连皮带肉扯下来,这小日子着实不太好过。怎如我爱豆先有心头的白月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爱妻王弗,后有生性温柔的小迷妹王闰之续弦陪伴左右。官场沉浮,兵败永乐后,沈括寄居法云禅寺,午夜梦回,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感悟。
与此同时,苏轼也经历了一生最为困难的时期之一 ——被贬谪黄州。到黄州后,生活困顿的苏轼在屋外辟地种菜,因空地位于东边,故名东坡。爱吃羊肉的他,因经济原因只能改吃便宜的猪肉,当时的达官贵人是不吃猪肉的。生性乐观的苏轼以吃货的执着对猪肉的做法进行改良,留下了后来的名菜东坡肉。《赤壁赋》也写于这一时期,文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浓重孤独感血肉真实,即便千年之后仍能引人感同身受。如果苏轼沉溺于对影自怜式的叙述,那《赤壁赋》也就流于平庸,早已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于山水之间寻求真意,对人生的有限与无限,对名利与精神的反思,对达与穷的思辨,其高远旷达跃然纸上。“贤哉,轼也!”
年少时,我爱李太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也爱唐寅的“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人到中年,蘇轼便是我的冬日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