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景观的乡愁:旅游体验中的乡愁意象及其表征

2021-04-21 07:37谢彦君王丹平
旅游科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物象乡愁符号

谢彦君 于 佳 王丹平 陈 枫

(1.海南大学旅游学院,海南海口 570228;2.海南大学旅游体验研究与设计中心,海南海口 570228;3.东北财经大学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辽宁大连 116025)

0 引言

乡愁(Nostalgia,或译为怀旧)一词早期主要出现在文学和艺术话题当中。有关乡愁主题的研究在20 世纪80 年代才出现,近几年中国学术界广泛关注。自2013 年国家层面政府文件中首次出现“乡愁”一词以来,关于乡愁的学术探讨大幅度增加,每年的文献数量从原来的不过十数篇激增至逾千篇,而且研究范围也突破了原有的文学和艺术领域,开始作为一种社会思潮,渗透到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当今的流动性社会,伴随着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进程,乡愁已成为一种“无家可归的主观体验”(赵静蓉,2009),具有某种普遍性。将乡愁这一主题引入旅游世界后发现,乡愁情结可以通过旅游得到消解(Rojek,1993;胡传东等,2016;孙九霞等,2016)。乡愁作为一种行动方式渗透到旅游世界中,是现代旅游者的重要动机之一(Neuvonen et al.,2010;格雷本等,2003)。这种动机在老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Fleischer et al.,2002)。一些研究显示,环境的熟悉程度与旅游者未来的观览意图显著关联(Woodside et al.,1989;Kim et al.,2015)。乡愁形式的旅游成为人们走出现代性困境的有效手段(董培海等,2013)。作为一种正常心理反应的乡愁(Fox,1981),具有唤起主体间情感共鸣(Routledge et al.,2012),建构情感审美意义(Wildschut et al.,2010),提升主体与环境场所之间的依恋感与归属感(Hidalgo et al.,2001;Mesch et al.,1998),增强积极自尊和社会联结(Wildschut et al.,2006)等作用。乡愁对旅游的这样一种意义赋予,使得乡愁在近年来很快成为旅游研究的一个重要话题。

相对于以往的研究,本文提出这样一个命题:当旅游成为消解乡愁的手段时,乡愁将以一种景观的形式呈现于潜在旅游者面前。这样,不管是通过旅游释解乡愁,还是借助旅游表征乡愁,旅游与乡愁的关系,都将转化成旅游与景观的关系。对于这种从情结向景观的转化,以往的研究并没有给予充分的关注。在这种情况下,本文对一些能够表征“乡愁”的图片进行定性和定量研究,以探讨旅游语境中的乡愁以什么样的景观形态存在。如果借用尤瑞(2009)的凝视视角来审视此类图片,那么,“摄影图片就是凝视的物化”。不仅乡愁可能被旅游者“凝视”为景观,表征乡愁景观的图片也是旅游者“凝视”的产物。这种凝视不仅是一种社会建构的行为,具有符号化特征,也是消费社会的典型特点(鲍德里亚,2014)。本文的立论正是建立在这一基本假定的基础上。

自1839 年摄影术诞生以来,人类进入机械复制时代的现代社会,图像日益充斥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日常生活经验也比以往更加视觉化。正如美国社会学家贝尔(1989)所言:“我相信,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而不是一种印刷文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结合德波(2017)所阐明的“景观社会”理论架构,人类社会现实地成为一种图像,这也契合当前旅游研究中的“图像转向”,即从旅游图片、游客摄影行为等外显的“视觉观看”角度来研究旅游领域中的具体问题。另一方面在城镇化达到一定水平,城市环境日益恶化,“美丽乡村”建设实践存在某些误区,生命健康意识不断觉醒等背景下,为了让乡村能够成为安放乡愁的理想之所,“乡愁”景观的研究就更显必要和迫切。由此,本文拟在梳理国内外有关乡愁和景观文献的基础上,借助符号学及内容分析等研究方法,从实证研究的角度探讨旅游者眼中的“乡愁是什么”,以及通过对“乡愁”图片符码的解读,诠释“乡愁”图片所指称的整体氛围和旅游中的乡愁景观。

1 文献述评

1.1 乡愁的含义演化及概念界定

在西方古典思想史中,乡愁的含义经历了多次演变。乡愁一词最先由Hofer在17 世纪提出,意指一种医学或神经疾病(Tilburg et al.,1996),使用的英文单词为“homesickness”。18 世纪后,人们常使用“nostalgia”一词,它由希腊语词根“nostos”(返乡)和词根“algos”(疼痛或者思乡)所组成(Hutcheon et al.,1998)。19 世纪初,乡愁已经不再被视为特定的医学疾病,而被看作忧郁症或自杀倾向的过程性表征(McCann,1941;Rosen et al.,1975)。随着神经心理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从心理学角度将其界定为一种心理或精神上的疾病(Havlena et al.,1991)。由此,乡愁从最初的神经疾病范畴中分离出来,成为心理学的一个专门术语,更多地被用以指代心理或精神上的某种家园情结的匮缺。

与西方语境中的乡愁不同的是,中国古代汉语中的乡愁指向范围明晰而稳定。《辞海》关于“乡”的解释是处所、地方、出生地和家乡,将“愁”解释为忧愁,形容景象的惨淡。“乡愁”一词的现代用法在余光中的抒情诗《乡愁》中得到了彰显。较于乡愁本义所强调的地理空间,余光中更侧重乡愁在时间上的沧桑感。在学术界,研究者对乡愁所做的学术界定并不完全相同。例如:王一川(2002)认为,由于时代的变化,乡愁在当下多指身在现代都市的人对于飘逝的往昔乡村生活的伤感或痛苦的回忆,这种回忆往往伴随或多或少的浪漫愁绪;刘沛林(2015)不仅将乡愁指向故乡的场所,还将乡愁视为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记忆与怀念;郑文武等(2016)则认为,乡愁是人们对家乡的感情和思恋,源于时间和空间的远离,而对故乡特别是故乡文化的一种认同需要。可见,在中文语境中,乡愁一词的意蕴有明显的怀旧情感。

总的来看,乡愁内涵的演变经历了一个由生理症候到心理情绪、再到文化情怀的过程(赵静蓉,2009)。尽管乡愁在国内和国外的概念外延上不尽相同,但核心意指都是表达对过去的缅怀,而怀旧和乡愁两个术语也大体表达相近的含义,因此,本文不对二者做硬性区分。

1.2 乡愁的基础理论研究进展

总体上看,有关乡愁的理论研究主要集中在有关乡愁主体、乡愁对象、乡愁情感等的描述性研究及有关乡愁触发因素的解释性研究上。

乡愁是一种与自我相关的情感(Wildschut et al.,2006)。在乡愁体验中,自我是突出的主角(Sedikides et al.,2004),往往涉及与亲密他人之间的互动或重大事件(Holak et al.,1998)。乡愁主体的类型包括城市人、城郊人及暂住城市的农村人(叶强等,2015)。在乡愁分类上,以往研究也进行了多维度的探究,如个人乡愁与历史乡愁(Stern,2013),反思性乡愁(reflective nostalgia)与恢复性乡愁(restorative nostalgia)(Boym,2001),真实乡愁、模拟乡愁和集体乡愁(Baker et al.,1994),个体乡愁与集体乡愁(Davis,1979),等等。

就乡愁所体现的情感倾向来说,乡愁被看成一种积极的情绪体验,如温暖、快乐、感激等(Holak et al.,1998)。Wildschut 等(2006)研究发现,乡愁杂志上的自传叙事中包含大量的积极情绪。Davis(1979)、Kaplan(1987)和Holbrook 等(1996)的研究也将乡愁看作正面的情感。但也有研究者,如Peters 等(1985)强调乡愁的负面情绪。Ortony 等(1988)认为,乡愁是幸福情感中的消极部分,并将其分为痛苦和失落情绪。还有一些人强调乡愁情感的混合或苦乐参半的性质。Johnson-Laird 等(1989)将乡愁定义为带有失落基调的积极情绪。具体地,乡愁是一种与幸福相关的情感,但同时,乡愁会唤起某种对遥远过去的伤感。Werman(1977)也持类似的观点,他提出乡愁是一种带着悲伤的快乐。负面的情感容易引发乡愁,包括离散的消极情绪和普遍的消极情感状态(Wildschut et al.,2006)。孤独是最常见的离散情感状态。这与Davis(1979)的观点一致,即乡愁总是发生在当前的恐惧、不满、焦虑或不确定的背景下。

除了上述情感因素外,一些研究尝试对乡愁的其他触发因素进行解释,主要包括人口学特征、情境、社会互动、时空距离、归属感等。在人口学特征上,年龄(Davis,1979;Sedikides et al.,2015;Holbrook et al.,1996)、性别(Schindler et al.,2003)、人格特质(Barrett et al.,2010)对乡愁的影响显著。Davis(1979)因此得出乡愁是衰老的主要特征。感官是诱发乡愁的情境因素之一,Belk(1990)、Holak 等(1992)从视、听、嗅等感官角度的研究支持了该结论。Barrett等(2010)研究了声音特别是音乐对乡愁的触发作用。Havlena 等(1991)研究得出气味可以引发乡愁。Hwang 等(2013)研究高档餐厅的环境要素时发现,食物是引发乡愁的重要因素之一。Wildschut 等(2006)的研究也得出,敏感输入(如气味、味道)是触发乡愁的重要因素。

还有一些研究发现,乡愁的产生及强度与时空距离相关。Boym(2001)强调乡愁的空间性,表现为由空间转换带来失落感、生活方式被打乱、控制力减弱、自我角色改变、角色冲突等5种行为模式。Tilburg 等(1996)的研究也表明,乡愁与空间的远离有关系。特定的空间路径可作为唤起乡愁的触发器(蔡晓梅等,2013)。同时,时间距离越大,乡愁感越强烈(Williams,1973;Lowenthal,1989)。此外,还有研究表明,归属感的缺失也会增加乡愁的倾向性(Seehusen et al.,2013)。

1.3 作为景观的乡愁研究

旅游景观是理解旅游与乡愁关系的重要联结点(董培海等,2013)。在彭兆荣(2012)的一项研究中,他提出了旅游景观中的“互视结构”这一概念。景观对游客而言,直接充当了“互视”的场所。景观由一系列场所构成,每一场所由场所的性格(character)和场所的空间(space)组成。一个场所就是一个有性格的空间(俞孔坚,2000)。空间场景是地域文化的主要载体,存在于城市、郊区、乡村或荒野等构成的连续时空中(王云才,2009)。

将景观作为乡愁情感的重要载体,可以找寻乡愁与景观之间的隐性关联。王江萍等(2016)认为,乡愁作为场所内的文化表现,有具体的承载体。周尚意等(2015)也指出,作为一种情感,乡愁的产生需要实际的物理环境触发。根据形态差异,乡愁载体可分为物态乡愁景观载体和非物态乡愁景观载体(张智惠等,2019)。郭艳荣等(2016)提出乡愁景观包括民俗、农耕、风貌、生态、邻里交往和场所空间。刘沛林等(1998)从意象的视角把中国古村落景观的基本意象概括为山水意象、生态意象、宗族意象、趋吉意象。从城市景观的角度,古城乡愁要素体现在历史建筑风貌与性能、街巷空间肌理及人文要素(张乐敏等,2015)。此外,乡愁呈现出不同时空的“色”景观,如少年时代的“红色”景观、家乡的“绿色”河道及“黄色”的草坝(季羡林,1934),以及“声”景观,如乡音是唤起乡愁最直接、最具识别性的景观之一(陈麦池,2017)。景观的质地、肌理甚至气息都构成记忆和情感的深层内容(王玉德等,1996)。

通过这些研究可以看出,景观是理解乡愁的重要符码。景观的塑造过程,也是创造乡愁情景体验场所的过程,这一点在学术界已经基本达成共识。乡愁作为人类的一种复杂心理情绪,源自主体“人”对曾经生活场景的情感唤起(Wildschut et al,2006)。其中,如何观看景观是影响乡愁体验的重要因素。因而,在研究乡愁表征景观时,不仅要考虑物理场所的景观要素,还要从人的层面加以探究,即从旅游者和景观之间所达成的心物交融的状态中获取,只有这样才能全面地反映出乡愁的复杂性、动态性及其对人的影响。

在以往的文献中,多数研究的关注点集中在乡愁景观的物理性,而对其在体验的心物场中的作用机理及与情境中的个人之间的心理联结关系缺乏充分的探究,更鲜有将这种探究纳入旅游语境的尝试。另外,由于乡愁植根于独特的文化传统和人文情怀,因此,如何借助于对人、对游客的递进式的类型化区分来考察乡愁的情境表征模式,也是有待解决的问题。本文在借鉴以上研究的基础上,尝试从旅游场构成的物理场、心理场及心物场的视角,将乡愁视为一种能够引起旅游者景观体验需求的因素,深入考察旅游者的乡愁景观化问题。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目标

本文通过对图像中所蕴含的乡愁情结进行分析,来理解旅游世界中的人们在乡愁意识主导下形成的图像诠释行为,进而探索人们在体验乡愁景观过程中呈现的行为模式。具体策略是,利用百度、搜狗等网络检索工具,抓取用户上传的、具有“乡愁”自标签的图片,并以此作为分析单位。然后,运用内容分析、符号解读的研究方法,探索图片在表征乡愁方面所具有的独特规律。本文研究的核心问题包括:(1)对图片进行内容分析,从颜色、物象等变量切入,探讨人们对乡愁概念的界定;(2)通过对乡愁图片符号的解读,探讨图片上传者对“乡愁景观”概念的界定,且这种分析将依据明示、暗示和喻示的概念框架渐次展开;(3)运用访谈法,对旅游者凝视中的乡愁进行诠释性解读,进一步深化对乡愁的移入性理解。

2.2 研究方法与技术路线

本文采用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混合研究方法。

采用内容分析法对乡愁图片进行分析,操作程序如下:(1)搜集自标签图片。基于网络搜索引擎中的“乡愁”标签,筛选发布于各种自媒体和公共信息平台的博客、散文、诗歌中的,且能够表征“乡愁”的图片,共计2496 张。(2)数据清洗。对2496 张图片进行手动数据清洗,去除一些无意义、重复、画面意指过于含糊的图片,得到可作为分析单位的乡愁图片818 张。(3)贴标签。内容分析的精准度有赖于设立清楚的编码类别,因此,我们依据色彩学及摄影构图的相关原理,为“乡愁”图片按类别贴上描述性的标签。(4)数据编码。为每一张“乡愁”图片编码,使图片所涵盖的信息能够按照一定规则呈现。编码的过程由研究者依据图像信息人工统计而成。为了解决信度问题,编码过程由两位研究者独立完成,其中89%彼此相符,剩下的11%经由讨论达成一致。(5)统计分析。

在定量分析的基础上,本文进一步对21位游客采用结构式访谈的定性方法进行资料收集,其中,20 位采用面对面的形式,1 位采用网上连线的方式。平均访谈时间约30分钟。Davis(1979)和Sedikides等(2015)认为,人口统计学特征对乡愁具有显著影响。因此,我们在选取访谈对象时,充分考虑不同年龄、性别、学历、职业、民族等人口学细分指标。21位访谈者中男性9人,女性12人;农村的17人,非农村的4 人;50 岁(含50 岁)以上6 人,30 岁(含30 岁)~50 岁8 人,30 岁以下有7 人;研究生学历5人,本、专科学历5人,高中及以下学历11人;民族以汉族为主,有19人,满族1人,回族1人;职业多元,包括老师、公司职员、军人、农民、无业者等。

2.3 文本分析的符号学诠释框架

本文的核心关注点之一是图片的内容构成及其意指。对这一部分的分析主要借助符号学的诠释方法。这种研究方式与内容分析法不同,强调图片观看者的主体建构性,并追踪图片如何在一个更广大的意义下运作。因此,本文参考了美国哲学家皮尔斯有关符号的分类标准。根据皮尔斯的观点,符号可以分为指示符号(indice)、象征符号(symbole)和肖像符号(icone)3 种(乔丽,2012),分别对应明示(indicate)、喻示(metaphor)和暗示(hint)3 种意义指涉方式(见图1)。按照皮尔斯的定义,作为能指的指示符号与其所指之间存在因果关联,能指是所指的表征;象征符号的所指则是规约的结果,比如中国文化中用“梅兰菊竹”象征四君子,即属此类,在能指与所指之间所形成的关联,是人类文化建构的结果,对能指与所指之间关系的准确把握需要有文化的移入性理解;肖像符号与其所指之间,既无内在的因果关联,又无社会性的传统约定,仅仅是一种利用相似性原理来尽可能调动人们的理解力并试图有效发挥其符号意指功能的一种刻意安排,因此,对此类符号的解读,就意味着更大的宽容度和更多的不确定性,其间也会有某种试错的现象发生。本文在此有意将这3 种符号进一步与其意义指涉方式相关联,目的是进一步探测符号解读在乡愁感建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三种符号的意义指涉方式(明示、暗示和喻示)中,明示是指从认知的角度明确给出客观信息,这些信息不包含个体情绪、情感或其他的可建构成分,具有较为突出的公共信息性质;暗示是指符号含蓄的、间接的表现力,通常借助某种具体能指,如色彩、肌理、质地等,形成某种暗示功能,并且能够在氛围上发挥整体性的渲染及暗示效果;喻示是根据情感的辅助联想,将甲事物比拟乙事物的过程。在皮尔斯的分类中,同一符号通常只能归属到肖像、象征或指示符号中的一种,以体现其分类的互斥性和周延性。然而,在探讨符号的乡愁意指时,皮尔斯的这一分类框架面临着新的挑战:通过符号所表征的乡愁是一种有选择的、意向性很强且被建构出来的情感,具有心理上的连绵性,并非是完全可以从“信息”的意义上加以“确指”的心理现象,尤其是处于某种情境中被某些符号形式所唤起的乡愁,往往因主体与情境达到某种心物交融的状态,而使在场的乡愁感更具动态性。因此,本文在皮尔斯符号分类的基础上,构建乡愁符号的诠释理论框架(见图1)。

图1 “乡愁”图片的诠释分析框架

图1 的分析框架延伸了皮尔斯原有的符号学概念,同时又进一步将旅游者对符号的解读拉进“情境”或“场”之中,体现了对旅游过程中具身体验在符号解读中的重要性的关注。可以看到,乡愁景观符号的解读是复杂的、多层面的,并能产生不同乃至交互的效应,进而激发不同的在场行为。针对皮尔斯所提出的指示符号、象征符号、肖像符号所对应的明示、喻示和暗示功能,新的框架充分考虑到发生在情境中的社会互动和文化互动对行为主体的符号诠释行为的影响,进而引入了转译这一概念。它着重说明的是,不同的符号类型及所产生的不同的意义指涉,会在旅游者行为发生之前由于转译现象的广泛存在,而极大地影响着旅游者行为的不确定性。在3 种符号所对应的3种意义指涉模式中,明示所产生的转译最少,所激发的行为的确定性也最高;相反,暗示所产生的转译最多,所激发的行为的确定性最低。

根据这一分析框架,在乡愁的语境中来诠释旅游情境的各种符号,其实面临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被视作景观凝视的乡愁图片,其符号意指由于摄影者/使用者的凝视作用而被嵌入一定的情境中,并由主体符号和背景符号共同组成一幅意涵丰富的图像。因此,每一符号的解读都需要在相应层次或阶段上完成。3 个层次的符号在旅游者与情境的社会互动和文化互动中得以转译成行为场中的乡愁情感体验。

3 乡愁图片的内容分析

3.1 乡愁图片的标签化过程

图片在讯息上的丰富性会对图片的观察者产生明示、暗示和喻示等意指上的影响。为了评估这种意指作用,需要在分析之前构筑内容分析框架。具体操作如下:首先将图片分为彩色与消色(黑白)两大类并赋予独立标签;其次,针对每一个类别的图片进行内容分析,以确定图片所包含的内容信息的维度或类属;然后,依据已经辨识出来的类属框架,对图片内容构成进行统计频数的计算,以归纳乡愁的图像呈现规律。

通过对乡愁图片的标签化过程,本文发现了黑白图片和彩色图片在内容构成上的分析维度。如果将这些类属看作变量,则它们都有各自的取值范围,有些还存在进一步做亚类属细分的可能性(见图2)。

图2 乡愁图片的标签化过程

3.2 乡愁的图像学位格

如果说,某一幅图像可能会具有某种性格,那么反过来说,以图像所表征的乡愁也必自有其位格。这种位格,是由图像所具有的性格、品格和风格共同表征的,其整体性的意指依赖于各种图形要素的特殊组合方式。为了探索这种总体意指与组成元素之间的关系,本文针对与乡愁主题相关的818 张(178 张黑白图片,640 张彩色图片)图片进行定性的标签化处理(见图3和图4)。如果从再现客观事物的角度看,彩色图片显然更具有“逼真”的效果,而黑白图片与客观事物的心理距离则更为抽象、模糊、疏离和遥远。从这种视觉效果来判断,在彩色摄影占据绝对主流的情况下,依然有相当比例的人用黑白图片来表征乡愁,其内在根源可能恰好在于黑白图片所具有的上述心理暗示效应。这一点,在完成了对黑白图片和彩色图片的多维度内容分析之后,可以看得更清楚:由于累积效应的显著存在,黑白图片本身的整体特性及其所具有的抽象、模糊、疏离和遥远表征功能,使之与彩色图片在乡愁呈现方面,具有内在的高度一致性。

大部分被用以表征乡愁的图片都是彩色的,拥有不同的色相、呈现不同的色调,足以唤起具有一定差异的个体乡愁感受。对乡愁图片的色相进行统计,并按频数的降序排列,输出结果为黄、绿、蓝、青、红、橙、紫,其中黄色是表征乡愁最常见的色相。在黑白图片中,用以表征乡愁的影调以白灰为主,占89.9%。不管是彩色图片还是消色的黑白图片,由黄色和白灰色所建构的温暖、遥远和淡漠感,是色相给人的最突出的感受。海勒(2008)在研究中发现,白色具有“神的色彩”“初始及复活”的象征意义,而灰色则有“年龄与年老”“遗忘的过去”的性格,至于黄色所容易唤起的关于“太阳与乐观”“成熟及感性的爱情”的想象,则更能够凸显乡愁所具有的积极心理特征。大部分用以表征乡愁的图片之所以都是黄色和白灰色,在于这两种颜色给人以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更为强烈,烘托出了一种逝去的、远距离的、无法返回的心理暗示效果。

图3 黑白图片中由影调所确立的“乡愁”性格

图4 彩色图片中由色相所确立的“乡愁”性格

除色相外,色彩的基本属性还有饱和度(纯度)和色调。探究用以表征乡愁的彩色图片在这两个维度上的特征,可以进一步洞察乡愁的图像学位格。饱和度是色彩的鲜艳程度,也称为色彩的纯度。一般而言,包含彩色成分越多,饱和度越高,相反,包含消色成分越多,饱和度越低;越是单一色相,饱和度就越高。进一步将色相与饱和度作关联性的交叉分析后发现,用以表征乡愁的不同色相的图片在饱和度上呈现出明显的规律性。在640 张彩色图片中,低饱和度的图片共有487 张,占样本量的76%,远高出饱和度处于高水平和中等水平的图片频数之和,这种情况在每一色相上的表现一致(见表1)。对色相与饱和度作卡方检验可知,二者间的p值为0.001(<0.05),因此色相与饱和度之间存在显著性差异。这说明,用以表征乡愁的彩色图片,无论是从整体还是从单一色相看,都有色彩饱和度偏低的共性。这或许就是对人们常用“褪色的历史”“冲淡了的过去”来表述对逝去岁月的情感的理性解释。

表1 色相与饱和度交叉分析

色调是色彩中用以表征人们对色彩总体冷暖感受倾向的术语,也是颜色的重要心理特征。一般地,将红色、橙色、黄色归为暖色,青色、蓝色和紫色归为冷色,而绿色则近于中性色调,其心理感受会随着图片所呈现的总体冷暖取向而有所倾斜。通过对乡愁图片的色调统计发现,暖色调的图片共有376张,占样本量的58.8%;中间色调的图片有124张,占19.4%;冷色调的图片共有140张,占21.9%。由此可见,暖色调及倾向于暖色调的中间色调的色彩在乡愁图片中占据主导地位。显然,色调变量所呈现出来的这种特征也呼应了黄色作为主导色相的结论。

锐度是图像的清晰度指标,一般会成为图像中表示空间透视现象的主要元素,并具有时间轴上的某种象征或暗示意义。一般越是遥远空间中的景物,在图片上的成像(不管是摄影照片还是绘画图像)的锐度越低,相应的,人们也会感觉时间久远的历史图像“记不清了”。为此,这里进一步从锐度的维度考察乡愁图片的特征,并就不同色相与锐度作交叉分析。如图5和图6所示,不仅彩色图片和黑白图片总体上以低锐度的图片呈现形式为主,而且在具体色相上,其图像的锐度也基本以低锐度为主(彩色图像中红色、橙色、绿色和紫色图像彼此相近)。由此可见,无论是彩色还是黑白图片,其图片的锐度结构都以低锐度为主,不仅直接表征空间上的远距离,也象征时间上的久远过去。

图5 乡愁的彩色性格与锐度

图6 乡愁的黑白性格与锐度

3.3 物象

人们用图像表征乡愁,其主体靠的是物象。在此类图片中,物象始终是图像的核心内容,因此,通过对物象所具有的符号信息(明示、暗示和喻示)进行分析,可以洞察图片使用者内心所建构的乡愁景观的物象构成,从而为乡愁景观的打造探索出一般的规律。为此,本文将物象细分为景物、人物和器物,并对每一类型进行统计分析。

3.3.1 乡愁图片中的主导物象:景物

绝大部分乡愁图片中的物象构成以景物为主。如果从图像构成的复杂性或复合性方面考察,这些图片中的图像构成呈现如下组合及排序:景物,景物+器物,器物+景物+人物,景物+人物,器物,器物+人物,人物。在这个排序中,前四类均与景物相关,说明景物在乡愁图片各类物象中处于主导地位(见表2)。我们还引入了主体和陪体两个概念来对图片中的物象进行定位,主体是图片主要的表现对象,陪体是图片中的次要对象,起衬托主体的作用。在统计过程中,我们使用“黄金分割点”(1/0.681)来确定图片中主体和陪体的相对位置,即在黄金分割点附近区域的物象是主体,而位于其他区域的物象则是陪体。结果发现,以景物作为纯主体的图片有472 张(占57.8%);以景物作为主体、人物为陪体的图片有105 张(占12.8%);加上以景物为主体、以器物及其他景物为陪体的图片,总共占比为71.8%。对主体与陪体变量进行卡方检验可知,p值为0.000(<0.05),因而二者之间存在显著性差异。

表2 乡愁图片中的物象组成——主体、陪体双变量分析

对作为主体的景物进一步分类统计后发现,自然景物、人文景物及二者的组合分布呈现均衡局面。不过,在自然景物类别中,生物占59.7%,其次为水域,占22.3%。有趣的是,在64 张带有生物的图片中,有62 张图片是牛、狗、鸭、羊、马、鸡等家养动物,占96.9%,喻示了人们心目中的乡愁与既往生产与生活的情感相联系。在人文景物类中,由乡村景物构成的图片有427张,占90.3%。其中,以古村景物为主体的图片有400 张,占比高达93.7%。这说明,中国人的乡愁观念离不开乡村意象,体现了中国长期的乡土社会属性对国民乡愁情怀的塑造。在有限的以城市景观表达乡愁的图片中,古城图片占此类图片总数的69.6%。可见,在人们心目中,城市的乡愁意象,要借助于逆向的时间轴来加以表达,乡愁指向了过去的城市景观。

3.3.2 地方和场域中的情感寄托:器物

乡愁图片中出现的器物物象,既有独立的器物,也有器物与其他物象的组合(包括器物+景物、器物+人物、器物+景物+人物),其中以后者的组合式物象居多。本文将这些器物的功用类别(即用具和玩具之分)作交叉分析后发现,在296 张含有器物物象的图片中,用具类图片有229 张,占77.4%(见图7);玩具类图片有67张,占22.6%。这些用具均为日常生活中的常用器物,如餐具、劳动用具等,而玩具则多为用于把玩、装饰或陈列的休闲品。进一步从产地和样式两个维度来考察,发现拥有老式器物物象的图片有284 张(其中本地产器物图片有3 张,外地产器物图片有281 张),占器物总数的95.9%,新式器物仅有12 张(其中拥有本地产器物物象的图片有2 张,外地产器物图片有10 张),占比仅4.1%。而在229 张拥有用具物象的图片中,老式用具有220张,占96.1%;67张有玩具物象的图片中,有64张是老式玩具,占95.5%。总之,从各个维度及其取值的倾向可以看出:用以表征乡愁的器物物象,都指向时间轴上的过往亲历性生活,空间上则隐喻着明显的地方依恋,并带有相当明显的对日常辛苦的美化性渲染(如由日常生产工具与玩具的休闲属性所构成的叠加效应)。

图7 乡愁图片中的器物组合情况及其功能性差异

上述通过对图片所含图像的分析而得到的乡愁与地方的情感联结,在对定性访谈文本材料进行词频统计时也得到了进一步的佐证。在访谈文本中,高频词汇“地方”“农村”“乡愁”“房子”依次出现157 次、142 次、126 次和66 次。从中可以看出,在受访者对乡愁的基本共识中,包含着与“地方”的情感联结。这个结论也证实了Wright(1947)早先得出的观点:地方(place)作为文化地理学的关键概念,被认为是附着个人情感的、具有主观性的区域,而不仅是空洞的空间场所。段义孚(2017)认为,当空间被赋予意义时,空间便成了地方。从前文的综述来看,乡愁与情感相连,呈现或积极,或消极,或复合情绪,证明了地方的情感性。此外,在访谈时,每位游客能够根据自己的“家乡”坐标来挑选图片,如曾有农村户籍的游客会选择有乡村图像的图片,长久居住在南方的游客会选择呈现南方景象的图片。可见,乡愁的地方性或本土性构成了作为情感地理的乡愁载体。

4 乡愁主题访谈的文本分析

本文的定性分析资料来自向受访者提供用以表征乡愁的图像所获得的进一步访谈文本数据。为了确保所使用图片的适宜性,在挑选38 张图片时,一方面考虑了图像成分的基本属性,如色相、色调、锐度等,另一方面,通过扩大地域覆盖范围来保证各种典型景观都能够被纳入,如江南水乡、东北风土、西南梯田、西北荒漠等景象,并且在民族上尽可能兼顾回、满、汉等不同民族,目的是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乡愁图片与游客的乡愁情结相连。在确定访谈问题时,主导性的主题方向是探究受访者对乡愁图片是否具有认知上的一致性。其中部分问题如下:

这些图片都是别人用来表示他们对故乡、过去的怀念之情的。如果让您来选的话,您会选哪些图片来表达类似的情感?

您能说说为什么选择这些图片吗?它们让您想起了什么?您能结合图片中的具体景物,说说您过去经验中与这些景物有关的人和事吗?看完这些图片,您心里有什么感受?

如果出去旅游,您更倾向于前往图片中的地方,还是完全想到一些新的地方去旅游?

前两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到“要留得住乡愁”,请问您是怎么理解“乡愁”的。您有时会有“乡愁”情绪吗?您觉得如果让您用图片的形式来表达您的乡愁,里面会有什么景物和元素?

如果产生“乡愁”情绪,您会选择回故乡走一走,还是到异乡看一看?或是以别的方式缓解您的“乡愁”情绪,有哪些方式呢?

4.1 乡愁景观类型:共相的乡愁与异相的乡愁

本项研究的核心目标是试图洞察乡愁的“相”,即乡愁的表象(物象)的认知图景(物相),进而为乡愁景观的打造提供依据。根据上述区别,“相”是外在于物的被感知的形式,在不同人的眼中,不同的物象就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根据旅游世界中物相的不同,再结合游客需求,本文将这些由物象所构成的景观大体划分为两种类型:共相与异相。区分二者的参照点是作为游客情感中心的“家”或“故乡”,这个“家”不仅局限于物理层面,更多地侧重于心理层面,可能是旅游者的故乡、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抑或是心灵/精神栖息的某一个时刻,因此可以集中地体现游客与景观的相对关系。与游客经验中的“故乡”的物相相同或相似的景观形态构成一种共相景观,表现在文本中,游客会使用“熟悉”“似曾相识”“了解”等认知词语来形容此类景观的特征,展现了游客对这类景观的基本认同。相反,“差别”“新鲜”“陌生”等词语则是形容与游客经验中的“故乡”的物相不同的景观形态,它们构成一种异相景观。在文化层面上,共相针对的是族群内部的成员,它因相关景观可以唤起成员的族群认同而凸显更大的意义和价值(谢彦君,2017),而异相则对于族群外的旅游者充满了差异的吸引力。

共相和异相作为两种景观形态,是被游客直接感知并都具有旅游吸引力的景观之相,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它们甚至可能都以乡愁的意义存在,而对这些景观的“凝视”,以及与这些景观的“共在”,就成了解释现代人乡愁情结的共同途径。换言之,共相的景观在“我”的凝视下成为共同的乡愁,异相的景观在“他”的凝视下则成为别样的乡愁。造成两种景观类型的差异源于所遭遇对象的不同,但两种景观的情感释放功能及力度,却可能相当接近。只不过,乡愁的对象性决定乡愁景观的“相”的属性到底是共相还是异相。共相的乡愁面对的是“我”类型的旅游者,而异相的乡愁面对的是“他”类型的旅游者。二者在一定情况下可以相互转化。于是,共相的乡愁和异相的乡愁便涵盖了旅游世界中的所有景观类型,成为旅游世界对于景观属性加以诠释的一对新范畴(见图8)。

图8 乡愁景观的两种类型

4.2 乡愁符号的意指:信息、情感、氛围

在对访谈文本材料进行编码时,本文采用三级编码的路径。为呼应前文所构建的以明示、暗示和喻示为核心概念的乡愁符号诠释框架,在编码过程中,当出现句式Ⅰ“这个/那个是A/B”,即为明示符号;若出现句式Ⅱ“这个A,让我想起了B”,则为喻示符号;若访谈者没有明确指出A 或B,而是类似于句式Ⅲ“整体上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则为暗示符号。具体编码过程如表3所示。

表3 乡愁景观的符号学编码过程

表3中得到指称乡愁的3个层次:信息、情感和氛围,它们分别对应符号学中的明示、喻示和暗示的分析框架,因而也连带产生了信息明示、情感喻示和氛围暗示3 个范畴。其中,信息是引起游客乡愁情感的景观刺点,包括各种明确的物象(人物、景物和器物),拥有确切的外在可感知的形色特征,同时内嵌有某种文化形式或文化意蕴,如文本中的石磙子、田边、水车等。当代作家余光中在其著名的《乡愁》一诗中提及的邮票、船票、坟墓、海峡等物象,即有明确的乡愁信息隐含其中。乡愁所激发的情感则是基于乡愁信息而被唤起的内心情愫,如在文本中,受访者根据拖拉机的物象信息回想起自己曾经坐着拖拉机去赶集的场景及由此带来的幸福情感。乡愁所产生的氛围往往没有具体的承载体,或者在某种似是而非的载体上存在,因此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可能在不同人心中形成差异甚大或截然相反的建构结果。这种氛围借助于对环境空间中的各种物象的形、色、味、触、声等的感官认知,甚至通过一些无形的元素对旅游者的心理产生作用,是多感官联动带来的综合感官体验。

总体上看,这些图片所呈现的符号信息包含鲜明的情感倾向,值得进一步予以探究,以建立乡愁景观与人们的乡愁情感取向之间的内在关联。

4.3 乡愁景观及与之对应的情感倾向分析

4.3.1 乡愁景观:“似我非我”的旧时光、老地方

本文作者将有关乡愁景观的访谈文本汇总并编码,得到495个符码或标签,再根据词语/句子间含义相近的原则进行归并,最终得到聚落形态、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饮食文化、人际关系、生活习俗6个类属及多个亚类属,它们构成了解释乡愁概念的基本维度。通过反复阅读文本和对符码进行意义关联之后,本文进一步获得了一些对乡愁景观具有直接解释意义的范畴,它们分别指向“农村/乡村/故乡”“传统”和“地方性”3个具有显著时空倾向性特征的方向。具体编码过程和结果如表4所示。

在表5 中,各乡愁景观的概念丛都共同指向空间上的“远方”和时间上的“既往”,二者的结合构成了乡愁的“诗意”,使旅游者得以借助乡愁体验获得与“别个自我”(某种在时空重塑过程中发现的“似我非我”)的认同。伴随着现代性进程和全球化浪潮,尤其是中国近年来的城市化过程,这种认同需要已经成为现代城市居民的普遍心理诉求。因此,旅游世界的乡愁景观其实已经带有某种反现代性或者后现代主义的特质,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世界与旅游世界之间刻意建构的一种异质景观。乡愁景观在上述6 个维度上的表现,一方面证实了认同是旅游者寻觅乡愁景观的动机之一,另一方面也说明旅游者的行为往往会出现逆转的特征。如果进一步将旅游看作反结构的社会互动过程(特纳,2006),那么,乡愁意义的旅游在景观层面则是逐求与当下社会结构具有一定距离的社会互动过程,表现为人们喜欢沉浸于景观化或浪漫化的既往日常社会结构中,包括人际结构、文化结构、饮食结构等,这种结构在旅游者出游前的心理预期中具有某种确定性,是凝视的结果。综合所有这些方面,在乡愁景观的选择式编码阶段,可以很自然地完成理论化过程中的“惊险一跳”:旅游者凝视中的乡愁景观是一处“似我非我”的旧时光、老地方。这种景象与曾经的自我相连,综合地反映了自我在过去的生活经验,同时,又总是与自我的当下时空相违隔,从而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差异性”质感,拥有了旅游的魅力。

表4 乡愁景观类属分析

表5 乡愁景观的核心范畴和主范畴间的关系

4.3.2 乡愁景观与对应情感:景观逃避与景观依恋

乡愁作为一种复杂的情感,受特定环境中景观符号的影响。景观逃避和景观依恋是从符码中浮现出来的情感倾向,两种景观情感构成了基本的二元对立模式,背后指涉的是人对环境的两种不同态度取向。其中,景观逃避是由特定景观符号引起的负面情感,如文本中出现的“不想回去”“累”“辛苦”等词语;景观依恋是由特定景观符号引起的积极情感,如“怀念”“幸福”“舒服”“喜悦”“温馨”等词语。段义孚(2017)曾在其地方空间理论中表达出人对地方的两种基本情感:恐惧与依恋。而景观作为地方的物化表征,也呈现出与地方统一的情感。有所不同的是,逃避范畴表达的是一种可以控制的抽离和转身,而恐惧是对不确定的、不安全感的焦虑。乡愁景观本质上是唤起旅游者乡愁意识的媒介,在时间流上代表着不可以返回的过去。因此,旅游者不会对此感到恐惧,而仅仅表现出因不喜好而逃避的倾向。

通过对景观符号的分析发现,受访者在面对传统民居这一景观范畴时分化出两种不同的情感倾向:景观逃避与景观依恋。这说明游客在面对传统民居意象时,通常具有两种对立的思维方式:一是传统民居作为给予人温暖、遮风避雨的家园和港湾而存在;二是在现代社会舒适的居住条件参照下而成为生活落后的象征。因此,生产活动、居住条件两类乡愁景观唤起的是旅游者景观逃避的情感;聚落形态、生活方式、生产工具、饮食文化等乡愁景观唤起的是旅游者景观依恋的情感。

另外,从旅游者在面对不同乡愁景观类型时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波动程度(即情感弹性维度上的具体表现)来看,不同的乡愁景观类型会唤起不同的情感弹性表现(见图9)。例如,与其他乡愁景观类型相比,人际关系往往更能唤起游客的情感波动并衍生出情感纽带,从而促进其对景观的依赖。

5 研究结论与讨论

图9 乡愁景观与情感的对应分析

本文用以作为分析单位的摄影图片,均来自图片使用者上传至网络并带有乡愁标签的图片。很大程度上,它们是乡愁凝视的物化表征。本文不仅把它们看作社会建构的结果,也视为旅游者表达自我的方式。通过对弥漫乡愁意象、蕴含乡愁情结的图片进行研究,初步探得乡愁在颜色和物象上的景观特征,即获得了对乡愁景观的“相”的初步刻画。从颜色上看,乡愁的色彩性格相当突出,以黄色和白灰色为主,并以低饱和度和暖调为特征,锐度也偏低。在物象上,乡愁图片体现出以景物为主体,人物和器物为陪体的特征。其中,自然景物多为生物景观和水域景观,而生物景观又多以家养动物为主;人文景物以古村和古城为主;器物多为本地生产的老式风格的用具。由颜色和物象构成了审视乡愁情结的视觉认知视角。

从符号学的视角来看,图像中的乡愁景观对旅游者而言,是一种复杂的、动态的符号。本文在皮尔斯符号学理论的基础上,构建了明示、喻示和暗示的符号学框架,作为乡愁符号的诠释依据。研究发现,乡愁具有高度的个人建构性,且这种建构是以自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为基点。进一步,从访谈文本中分离出共相乡愁景观与异相乡愁景观两种旅游景观类型。这一对范畴的提出,是对旅游世界中旅游景观属性的辩证法阐释。换言之,优质的旅游景观应兼具景观的共相性和异相性属性,符合双重属性的旅游景观可同时满足游客追求差异和认同的旅游动机。因此,共相乡愁景观与异相乡愁景观范畴,启示旅游企业经营者要从旅游景观的共相性及异相性的属性方面考虑景观的打造问题。此外,每一种景观类型都可以从信息、情感和氛围3 个层次来进行解读。以这3 个范畴审视前文定量研究的内容,可以将色彩和物象两大标志群归入乡愁氛围和乡愁信息的范畴。定量研究的结论也佐证了乡愁符号的层次性。

通过对文本资料进行扎根理论分析,本文最终形成了6 个可以表征乡愁的维度。将这些维度与文本资料的范畴加以关联,发现乡愁景观的本质其实是旅游者凝视中的一处“似我非我”的旧时光、老地方。不同的乡愁景观对应着不同的情感,可以引发景观逃避和景观依恋两种情感倾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乡愁是对过去时光的某种褪色的回忆和美化了的情感联结。这似乎正好应了电影《影子部队》中那句开篇语:“不快的记忆!但我也欣然接受……因为那是我遥远的青春(Unhappy memories!Yet I welcome you…You are my long-lost y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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