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论阐释与实现路径

2021-04-18 00:40王云屏樊晓丹何其为
中国农村卫生事业管理 2021年6期
关键词:共同体卫生人类

王云屏,樊晓丹,何其为

国家卫生健康委卫生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44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大流行(以下简称新冠肺炎疫情)2020年席卷全球。截至2021年3月31日,已造成全球超过1.28亿人确诊感染,280万人死亡[1]。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新冠大流行将使2020年全球经济萎缩4.9%,并在2020—2021年给全球造成累计约12万亿美元的经济损失[2]。这一损失估计值大约是本世纪前20年出现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甲型H5N1流感、甲型H1N1流感、埃博拉和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疫情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总和的6.7倍[3]。在人类遭遇百年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大部分国家陷入拯救生命、经济衰退甚至政治动荡的艰难之际,中国领导人提出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倡议,给全世界注入团结合作、共克时艰的坚定力量。从理念倡议到行动落地,需要在理论上全面、系统、深刻地理解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的内涵,并提出未来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实现路径。

1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内涵

1.1 概念的提出

2020年3月下旬欧洲暴发新冠肺炎疫情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向法国总统马克龙致慰问电时首次提出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倡议。4月2日,习主席与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通电话时再次提及这一倡议。两次通话的时间节点正是中国以举国之力控制住疫情,世界多国相继暴发疫情并迅速蔓延恶化的特殊时刻。法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欧盟创始国和二十国集团成员,在欧洲和全球有重要影响力;印尼是东南亚最大的经济体、世界第四位人口大国和二十国集团成员,也是中国提出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和将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建设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生动例证的主要伙伴国。中国领导人以高度的全球责任感提出该倡议,号召国际社会团结合作,倡导主要大国要肩负起守护全人类生命安全的责任,发挥核心作用,携手战胜疫情。

5月18日,习近平主席在第73届世界卫生大会视频会议开幕式上发表题为《团结合作战胜疫情 共同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致辞,第一次在全球卫生治理的正式场合系统阐述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中国主张和建议,强调坚持以民为本、生命至上的原则,提出各国要全力搞好疫情防控,国际社会要加大对世界卫生组织(以下简称世卫组织)的政治支持和资金投入并发挥世卫组织的领导作用,加大对非洲国家的物资、技术、人力支持,加强全球公共卫生治理,恢复经济社会发展,加强国际合作共等六点建议,得到国际社会的积极评价。

1.2 概念内涵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概念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人类重新认识人类与疾病抗争的历史,重新思考人与动物、生态环境相互依存的关系,不同种族、民族和国家的人民相互依存的关系,以及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的基础上,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发展和丰富,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卫生健康维度上的具体化。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概念的内涵,强调世界各国、各种族和各民族人民的生命安全和健康与地球上的生物和环境健康休戚相关、安危与共的客观关系存在;倡导只有各国政府、国际组织、非国家行为体以及社区和个人通力合作,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和创新合作,才能实现全球卫生安全,改善人类健康福祉,减少健康不公平,促进健康与经济社会生态环境的可持续协调发展,把人类赖以生存的星球建成一个安全健康繁荣的美好家园的目标。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二者的逻辑关系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前提和基础,有力地诠释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要性、紧迫性和可行性。没有卫生安全和人类健康的持续改善,经济社会发展将会停滞甚至倒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其他方面都无法实现。第二,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然要求、应有之义和衡量标尺。人类自原始社会以来就以群居和互助的方式抵御疾病和猛兽的侵袭,照护部族中的病患老幼,实现人类繁衍这一生物本能。进入现代工业社会后,人类通过创造和平安全稳定的环境、参与全球社会劳动分工与协作、发展经济与贸易、创新科技、改进人类社会自身以及人与自然生态环境关系的治理等方式,提升自身防范和应对疾病,并改善健康期望寿命的物质、技术和治理的综合能力。因此,维护人类生命安全、持续改善人类健康是构建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终极目标之一,也是衡量其实现进展的健康标尺。第三,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既要遵循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般规律,也要遵循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特殊规律,主要体现在要坚持人民生命至上的理念,要有将维护人民生命安全作为维护国家安全重要方面的底线思维,自觉运用健康融入所有政策的方式,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

2 理论阐释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体现了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法理基础和社会团结的政治哲学。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是正义。公平的正义原则需要通过法律和其他社会制度来调节社会关系和社会基本结构,即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以及社会合作产生的利益和负担分配[4]。这其中就包括人身不受伤害和杀害,或得到保护免遭伤害和杀害,取得维持生命和最低限度健康的物质必需品的生命权[5],以及享受最高而能获致之健康标准[6]、保持生理机能和心理正常及其健康状态不受侵犯的健康权两个方面的权利,体现了生命至上、健康正义的基本价值。当人类遭受生命和健康威胁时,由于人们的自然禀赋,所处的政治体制、经济和社会条件的差异,会出现保障个人生命和健康权利的资源、机会、条件的不平等,需要国际社会团结合作,建立一套公平正义的国际制度和规则体系去克服这些不平等的现象和根源。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不仅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价值理念,也体现了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等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倡导建立符合各国、各种族、各民族利益的正义的制度,促进社会团结建构和守望相助,促进目标正义、规则正义、秩序正义、分配正义,从而实现个人平等的生命健康权、家庭的生计、社会的生产生活和国家的发展大计。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体现了相互依存、共同利益、共同责任的国际关系及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观。正如《世界卫生组织组织法》所述:“各民族之健康为获致和平与安全之基本,须赖个人间与国家间之通力合作。任何国家促进及保护健康之成就,全人类实利赖之。各国对于促进健康与控制疾病进展程度参差,实为共同之危祸,而以控制传染病程度不一为害尤甚”[6]。在全球化时代,只有人人安全,否则无人安全。各国、各种族、各民族的人民都是全球卫生安全和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利益攸关者”和“利益共享者”,特别是卫生体系最为薄弱的国家对全球卫生安全和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影响最为关键。各国政府、国际组织、非国家行为体、社区和个人在不同层面都担负着健康的第一责任主体,应发挥各自的主观能动性,既要维护和管理好个体、社区、机构/组织服务对象、本国人民的健康,还要携手合作,提供公共产品,履行责任,体现担当。在这一过程中,应建立并完善公正合理的国际体系、制度规范和规则来配置并调节主权国家、国际组织和非国家行为体的权力和权利,合理分配资源,促进有助于维护和增进人类健康的全球秩序。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体现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综合系统观。马克思曾指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在长期社会生产实践过程中形成的整体性存在,具有同一性[7]。恩格斯也指出,人类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必须按自然界固有的客观规律行动,保持动态平衡,否则就会遭到自然界的报复[8]。然而,随着工业化社会的发展,人类在自然界中的主体地位不断凸显,人类过度向自然索取而忽视了自然界本身的价值和需求,使得当今世界各种生态环境危机和问题频发,包括近年来人—动物—环境交互的新发再发传染病频发、暴发。这些健康威胁与人类社会自身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政治动荡和冲突、经济和贸易、就业、交通、住房、教育、医疗等社会因素交织,使得卫生安全这一非传统安全议题在人类生存与发展议程中前所未有地被关注。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以“全健康”(One Health)及健康社会决定因素的系统、综合视角,通过多部门合作的方法维护人类—动物—环境的健康平衡;着力防范全方位的卫生安全风险,包括传染病和食源性疾病、自然灾害对健康的威胁、核生化威胁,以及网络信息可能对人类卫生健康安全构成的潜在威胁。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体现了多元包容可持续的现代全球健康治理观。人类生存的地球家园,生物世界的多样性、人类文明的多样性、不同国家政治社会制度、卫生健康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的多样性以及参与全球治理主体的多元性,客观上都要求人类在追求改善健康福祉的过程中,要以敬畏之心、开放包容之心、相互尊重和平等相待之心,开展全球健康治理。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建设,在参与治理的主体上,彰显了多元行为主体共同参与、积极打造全球伙伴关系的胸怀;在治理对象上,涵盖卫生健康、国家安全、生态环境、健康相关的经济贸易等议程;在治理方式上,体现了促进国内国际议题、话语体系、规范规则的互动衔接,以及促进跨领域、跨部门协同治理的策略;在治理目标上,体现了立足当下、着眼未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大计、谋求子孙后代健康福祉的可持续发展观。

3 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实施路径

3.1 推进理念倡导与共识构建

要将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概念和理念内涵以国际社会易于理解的话语进行阐释和宣介,强调其维护和促进人的生命健康权为核心的人权观,促进正义、公平、平等、社会团结、绿色可持续发展等基本价值追求与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健康目标、世卫组织三个“十亿人”目标,(实现全民健康覆盖——全民健康覆盖受益人口新增10亿人;应对突发卫生事件——面对突发卫生事件受到更好保护的人口新增10亿人;促进人群健康——健康和福祉得到改善的人口新增10亿人[9])以及“全健康”等全球普遍共识的发展议程和价值目标的一致性与兼容性。通过理念共识倡导并构建体现中国主张的话语体系,促进在健康价值理念上达成共识认同,在卫生外交和全球健康战略上有效沟通对接,在公共卫生安全和健康可持续发展政策和行动上增进协同合作。

3.2 打造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知识共同体

利益共同体建设要在维护全球公共卫生安全、促进健康可持续发展、推动创新合作三个维度上,寻找各国家、各种族、各民族,以及人-动物-生态环境的利益最大公约数,在动态平衡中打造务实合作、共同发展、共赢共享的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建设要发挥上至各国家政府、各国际组织、各类非国家行为体,下至企业、社区组织、家庭和个人等每个经济社会“细胞”单位的主观能动性,基于共同的价值目标,动员各自的权力和权威、经济资源、知识技术和社会网络关系,打造责任共担、权责匹配、有效响应的责任共同体。知识共同体建设要以开放包容的心态、乐于贡献公共产品的气度决心和契约合作精神,促进人类在卫生健康领域的知识交流与合作。通过官方和民间知识交流平台和交流机制的合作,吸收人类不同文明先贤的智慧,汇聚当代全球领先的知识和创新探索,攻克制约人类、地球生物和生态环境健康发展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难题,并对科研成果予以知识产权保护和激励,打造信息畅通共享、开放透明、保护有力的知识共同体。

3.3 完善制度合法性建设

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一方面要恪守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维护世界卫生组织的权威和地位,既要遵守并维护以《联合国宪章》《世界人权宣言》《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世界卫生组织法》(Constitution of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国际卫生条例(2005》(International Health Regulations, IHR)《烟草控制框架公约》(Framework Convention on Tobacco Control, FCTC)等与全球健康相关的硬性国际法,也要遵守国家间协商一致的软性行为准则、规范、行动计划,如世界卫生大会通过的决议、非基于条约的旨在促进分享疫苗利益的《大流行性流感防范框架》(the Pandemic Influenza Preparedness Framework, PIP)等。这些软法具有在政治上和法律谈判中更易于达成和通过且务实、低成本的优点,有助于促进国际法规的发展深化,或内化为国内法,或被国际条约机构引入其他部门甚至纳入相关的国际法,实现健康融入所有政策[10]。另一方面,鉴于全球卫生安全风险的负外部性,客观上需要主权国家基于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则向全球卫生国际法让渡一部分主权来加强约束力,并公平公正地维护发展中国家的权益,但在实践中主权国家往往不愿让渡或牺牲自身的行动自由,或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因此,需要采取更加积极和负责任的行动,加强以联合国为核心、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完善全球健康治理体系的制度规则建设。

3.4 推动全球伙伴关系和能力建设

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各利益相关方可以基于共同的追求和利益、共同的责任建立起开放、多元化、多层次、多学科的伙伴关系网络。国家、国际组织和非国家行为体,以及公共和私人部门,面对不同社会制度可以相互包容,面对不同发展模式可以相互合作,面对不同价值文化可以相互借鉴,面对不同政见和学术观点可以互相交流,只要最终目标是为了改善人类的健康福祉而采取集体行动。同时,各类合作伙伴要持续开展能力建设,既包括发展医疗卫生基础设施、医药产业、健康信息化等硬件能力,也包括提升全球健康治理能力、医学科研和医药研发能力、话语塑造和传播能力等软能力的建设。

4 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展望

新冠病毒肺炎大流行揭示了高度关联的经济和社会体系在缺乏信任和合作下的脆弱性,警示人们任何在人类—动物—生态环境交互的重大卫生安全风险都有可能利用这一脆弱性对全球经济社会发展造成严重冲击。同时,由于世界各国经济社会和健康发展的不平衡、各国医疗卫生体系的韧性普遍不足,除非人人安全,否则无人安全。在人类社会面临全球化和去全球化、单边主义和多边主义的抉择时,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倡议,既是立足当前战胜疫情尽快恢复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也是着眼长远,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健康治理体系,防范应对未来可能的大流行,促进健康与经济社会环境可持续协调发展所贡献的中国方案。

展望未来,中国携手全球伙伴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策略, 首先要加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理论研究和国际话语体系建设。要以多学科力量,结合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国内外价值理念、制度、规则、标准、文化和心理建设等开展跨学科理论研究,进一步阐释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丰富而深刻的内涵。依托理论研究成果,构建兼具全球价值理念和中国智慧,可嵌入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话语体系。其次,在实施层面做好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第一,树立系统全面的卫生安全观,将卫生安全纳入中国国家安全体系,研究制定新版《中国全球卫生战略》。该战略以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为总目标,有机衔接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健康目标,立足国内国际发展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在卫生安全、健康可持续发展、创新三大合作方向上明确具体合作重点。第二,积极参与并推动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全球健康治理体系的法治化改革,支持世界卫生组织发挥领导作用,并强化全球健康治理中的法治思维,公平考虑发展中国家的利益诉求,以国际法、制度和规则加以协调,提升中国和发展中国家的国际话语影响力。第三,以健康丝绸之路建设为抓手,积极开展双多边卫生健康合作,筑牢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知识共同体,通过支持非洲疾控中心总部建设和对口医院合作机制,重点支持亚非卫生体系脆弱的发展中国家的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和初级卫生保健服务能力提升,深化卫生应急合作,改善全球健康不公平。第四,加快在医学、医药和现代信息通讯、人工智能等科技领域的产、学、研全球合作,持续提升科技研发能力、全产业链的合作能力和产品市场辐射能力,为全球提供更多的中国公共产品。第五,全面调动全政府、全社会及个人践行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主观能动性、资源和能力,拓展和深化全球伙伴关系,为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提供良好的政策支持、知识技术支撑、市场资源和公共舆论氛围。

利益冲突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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