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膜原理论探讨中医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早期干预

2021-04-17 21:03常孟然林燕
中医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病位中焦正气

常孟然,林燕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北京100700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于2019年底首发以来,因其较强的传染性,迅速扩散至全国各地,严重威胁着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精心部署,科学防控,不断总结,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先后发布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1],有助于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中医在中国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多次战胜瘟疫。在本次COVID-19疫情防控工作中,中医再次发挥了重要作用,充分体现了其独特的优势。事实证明,中医在COVID-19发病过程中,越早介入治疗,临床疗效越好,要把握时机,辨证施治[2-8]。笔者结合温病学膜原理论,浅谈关于中医对COVID-19早期干预治疗的思考。

1 明确疾病发生之机

COVID-19是现代医学病名,中医学将本病归于“疫病”范畴。《素问·刺法论》记载:“黄帝问曰:余闻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可见两千多年前古人已认识到其传染性。然对疫病的原因,明代吴又可在《温疫论》中指出:“病疫之由,昔以为非其时有其气。”强调异常气候变化是疫病的外在因素。《素问·评热病论》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发病过程中正气不足是内在因素,故中医学认为疫病的发生是异常气候变化、正气不足、邪气干内共同作用的结果。

COVID-19发病前气候异常,则精气应藏不藏,损耗而不足,抗邪卫外能力减退,至春季易感外邪而病温。如《素问·金匮真言论》云:“夫精者,身之本也,故藏于精者,春不病温。”吴鞠通《温病条辨·原病》云:“不藏精三字须活看,不专主房劳说,一切人事之能摇动其精者皆是,即冬日天气应寒,而阳不潜藏,如春日之发泄,甚至桃李反花之类亦是。”足以见得冬季藏精守正的重要性。如《素问·刺法论》云:“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天牝从来,复得其往,气出于脑,即不邪干。”守正者不病,外界气候变化导致正气应藏反而发泄,故不能藏精固守正气者成为易感人群[9-10]。COVID-19主要通过呼吸道飞沫和密切接触传播,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下气溶胶传播,粪便、尿液等排泄物接触传播。人群普遍易感,所以COVID-19具有中医“疫病”发病迅速、传播极快、传染性极强、主症类似、季节性的特点[11-14]。

2 把握疾病发展之机

2.1 病邪之象源于邪伏膜原对本病之发生,通常根据临床特征分为四期[15-17],即初期、中期、极重期与恢复期。初期感受湿毒疫气[18],停留于膜原。吴又可《温疫论·原病》云:“邪从口鼻而入,则其所客,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舍于夹脊之内,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即《针经》所谓横连膜原是也。”膜原既非表亦非里,又云:“凡邪在经为表,在胃为里,今邪在膜原者,正当经胃交关之所,故为半表半里。”明确了膜原位于半表半里,故初期湿毒之邪由口鼻而入,侵袭上焦,伏于膜原,疫毒之气郁滞膜原,营卫运行受阻,阳气因而郁,故化为热,邪结轻者无汗;寒湿闭表,肺气郁闭,宣发肃降失调,则咳嗽、胸闷;阳气郁而不能外达,则乏力,畏寒身冷,故临床表现发热、有汗或无汗、乏力、咳嗽、胸闷等。

中期病进,疫毒邪气郁结较重,耗伤气津,趁虚入里,或因患者体质强盛化热,为湿毒化热闭肺[19-21],热盛则发热更甚,蒸液而出则有汗,可有热势加重、汗出、胸闷、干咳,舌苔黄腻而干等症状。此半表半里之邪气又不因汗而解,反而耗气伤津,阳郁不达外而有“阳虚”之症,可表现为乏力、倦怠。湿毒之邪进一步内陷,可伤及其他经络。如《温疫论》云:“大概述之,邪越太阳居多,阳明次之,少阳又其次也。”其认为邪伏于膜原常常跨越三阳经,故可夹三阳经之症,如目痛、鼻干之阳明经证,往来寒热、呕而口苦之少阳证。邪盛正衰,湿困脾阳,脾失健运,则纳食减少;脾气不升,胃气不降,则呕恶;寒湿伤脾阳,脾气下陷,湿性濡泄,则有腹泻,抑或湿热迫肠而泻,病势从上焦肺传至中焦脾胃。湿毒郁之越重,正气越不能达表,加之风寒湿气在外,表腠被闭,肺气郁闭更甚,郁热于内,则持续高热;肺不宣降,则咳嗽胸闷加重;郁热上炎,咽为肺之门户,则咽干鼻干;热耗气津,则乏力口渴加重;寒湿束表又一身尽痛。表寒湿邪可化热,呈现热毒充斥表里,连及脏腑,热淫在表则大热;热扰心神则谵妄;灼伤胃津则口干咽痛,舌起芒刺;热袭胃脘则腹痛腹泻,气机逆乱则吐泻不止。症状表现进一步加重。

极重期,因热势持续高亢,热极生风,伤及肝肾之阴,又疫毒化热内陷心包,可见身灼热、神昏谵语,热迫血分可见发斑发疹[22-24],即疫毒内炽、气血两燔、邪闭心包,进一步可出现正气欲脱、心阳欲脱等证,疫毒充斥表里,热极伤津则身大热,口大渴,热扰心神则狂躁、谵语,疫毒深重,无所不至,气血俱热,迫血妄行,则吐衄、发斑,热毒结于脏腑则腑满便秘,精气耗散则双目直视。如临床表现的ARDS、脓毒血症、代谢性酸中毒、出凝血功能障碍、多器官功能衰竭等,实为危候。

极重期如得救治,则转恢复期,热虽退却,气津两伤,症见憋气、气短出汗、乏力、干咳、纳少、便秘等一系列虚弱表现。

2.2 病位在肺,兼及脾胃COVID-19临床表现以发热、乏力、干咳为主,少数伴有鼻塞、流涕、咽痛、肌痛、腹泻等症状。轻型患者仅表现为低热、轻微乏力等,无肺炎表现[1]。早期轻型患者较为多见,以呼吸道症状为主,病位在上焦肺及中焦脾胃[25-26]。肺合皮毛,为华盖,故外邪通常首先犯肺,肺又为娇脏,不耐寒热,易受六淫而为病。《伤寒论》大量论述了太阳病的治疗,因太阳经主表,肺主皮毛,当人体肌表受邪,表气不利,则肺的宣发肃降功能失司,而出现肺系症状表现。从《伤寒论》所述外感病发病规律可以看出,外感疾病常以肺系症状为主。叶天士在《温热论》开篇即云:“温邪上受,首先犯肺。”吴鞠通《温病条辨·上焦》云:“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并在自注中明确指出:“温病由口鼻而入,自上而下,鼻通于肺,始手太阴。”肺居上焦,开窍于鼻,COVID-19主要通过呼吸道飞沫、密切接触传染,病位亦涉及肺,故临床出现干咳、胸闷、气短、呼吸困难。由于肺经与中焦脾胃的生理联系,病机上也可相互影响。况自然气候也影响相关脏腑功能。薛生白《湿热病篇》云:“湿土之气,同类相召,故湿热之邪,始虽外受,终归脾胃也。”湿性黏滞,易困脾阳,影响升清运化,故有纳食减少、呕恶、腹泻等症。

从上述病机发展可见,COVID-19初期到中期,表现多为邪在膜原之象,病机为湿毒伏于膜原,病位在肺,尚未传变,病机病位较为单一,易于诊治。此时是正邪交争的关键,也是疾病发展的转折点,直接关系到疾病的转归和预后。因此,中医尽早介入诊治,及时把握膜原之机,准确辨证施治,对积极防止病情发展和传播具有重要意义[27-28]。

3 切中早期治疗之机

3.1 开达膜原为第一要义,邪去正安中医早期干预要以湿毒疫气伏于膜原为核心病机进行治疗,开达膜原是主要治法,方药首推达原饮。如吴又可在《温疫论》中对温疫初起论治,云:“此邪不在经,汗之徒伤表气,热亦不减。又不可下,此邪不在里,下之徒伤胃气,其渴愈甚。宜达原饮。”达原饮开达膜原,芳香辟秽化浊,方中槟榔苦辛,性温,行气消积,利水化湿,除伏邪,为疏利之药;草果辛温,气味芳香,宣可去壅,善开痰结;厚朴苦辛,性温,行气化湿,可破疠气所结,三药配伍,直击目标,祛邪外出,速离膜原。方后云:“热伤津液,加知母以滋阴;热伤营血,加白芍以和血;黄芩清燥热之余;甘草为和中之用;以后四味,不过调和之剂,如渴与饮,非拔病之药也。”雷少逸《时病论》中宣透膜原法云:“芍药酸敛。”薛生白《湿热病篇》云:“湿热阻遏膜原,宜柴胡、厚朴、槟榔、草果、藿香、苍术、半夏、干菖蒲、六一散等味。”以达原饮化裁亦减芍药,本病初期因未及血分,又有敛邪之虞,故可不用。

膜原为半表半里,吴又可在达原饮方后注明化裁。简而言之:邪热溢于少阳经加柴胡,溢于太阳经加羌活,溢于阳明经加葛根。初期邪未深入,以阳经病证为主,有三阳之别,推而广之,各以法治之,兼太阳经证者,配以解表祛风胜湿,如神术散之类,亦可麻黄开表,表寒郁热甚可麻杏石甘汤;兼少阳经证者,配以和解少阳,如小柴胡汤、蒿芩清胆汤之类;兼阳明经证者,可配以清解阳明,如葛根汤、解表汤等,夹腑证可予承气类。邪阻于膜原,据邪气强弱及患者体质情况有化寒化热之不同,亦有虚实之不同,实则阳明,虚则太阴。可见邪伏膜原之时是疾病发展的转折点,及时祛邪达于膜原,可切断其从三阳经、从寒热、从虚实之传变,邪去正气乃安。

3.2 火郁于内宜宣泄,轻清重泻本病中期湿毒伏而化热,又逢寒湿之邪客表,或用药过于寒凉,以致阳郁愈甚,寒遏于外,则为热毒火郁之证,亦杨栗山《伤寒瘟疫条辨》云:“温病之所由来,是因杂气由口鼻入三焦,怫郁内炽……温病得于天地之杂气,怫热在里,由里而达外内之郁热为重。”中期出现憎寒壮热,热势加重,一身尽痛,四肢厥冷,咽喉肿痛,口干口渴,胸膈满闷,腹胀恶心呕吐等,乃热郁三焦之证,主以升降散治之,以宣泄郁火。方中僵蚕咸辛,性平,咸能软坚,辛能发散,清热解郁,宣通火郁之邪;蝉蜕辛咸凉,乃轻清之品,辛可宣散,凉可去热,配以姜黄苦辛,性温,内行气血,外散风寒;大黄苦寒沉降,峻下热结,走而不守,使郁火得降。四药为伍,升清降浊,升阳降火。《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云:“凡此厥阴司天之政……岁宜以辛调上,以咸调下,畏火之气,无妄犯之。”又云:“凡此少阴司天之政……岁宜咸以软之,而调其上,甚则以苦发之。”己亥年为厥阴司天,少阳相火在泉,气候偏热,“以咸调下”即下半年宜用味咸的药物;庚子年为少阴司天,“岁宜咸以软之,而调其上”,亦即上半年宜用味咸的药物,而本病发于己亥、庚子之交,均宜用咸味药,味咸入肾,肾主水,水克火。杨栗山以升降散为核心,共创立十五方,分轻则清之与重则泻之之别,以神解散、清化汤、芳香饮、大小清凉汤、大小复苏饮、增损三黄石膏汤等清之,以增损大柴胡汤、增损双解散、加味凉膈散、增损普济消毒饮等泻之,可酌情选用。

3.3 湿浊在体辨寒热,芳香清利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说:“疫者,疠气流行,多兼秽浊。”本病病位在上焦肺,兼及中焦脾胃,热郁于内,寒湿在外,人受之因体质之别,病有化寒化热之别,亦有寒热与湿邪轻重之别,然总不离湿邪,如雷少逸宣透膜原法在达原饮之上,“拟加藿、夏畅气调脾,生姜破阴化湿”,兼顾中焦。故治疗上可采众家之长,如薛生白在《湿热病篇》中主上焦者辛散,散表祛湿,中焦辛开,辛泄,芳香化湿,清泻湿热。上焦寒湿为主者,可酌选藿香正气散;中焦寒湿为主者,可酌选加减正气散;上中焦湿热者,可酌选藿朴夏苓汤、三仁汤、甘露消毒饮;中焦湿盛者,可选柴平煎、平陈汤,热盛者可选白虎加苍术汤等。

3.4 用药应有度,过犹不及本病初起治当以祛邪为第一任务,给邪以出路,根据病情,因势利导,适当解表泻下,注意法度,辛温解表太过,犹抱薪救火,易伤津耗气;苦寒泻下太过,又易损伤胃气,使邪内陷。本病热因阳郁,加之湿邪为患,易阻滞气机,应宣畅气机,如升降散之升清降浊,适加芳香化浊理气之品。顾护阴津,本乃热病,庚子年本金运太过,主气初之气又厥阴风木,燥气太过,用药不可辛香燥烈太过,避其伤阴化热之虞,适用养阴润燥之品。

综上,对COVID-19的治疗,务必早期进行中医干预治疗,已病防变。根据疫气的特点,结合气候、地域、人体的情况,因时、因地、因人辨证论治,切中早期邪在膜原的关键时机,治以开达膜原,芳香避秽,再根据化寒化热,三阳经之兼证而随证治之,对热郁重者可予升降散,轻清重泻,抓住疾病发生发展的转折点,以达祛邪安正的目的,发挥中医特色优势,尽早阻断疫情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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