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菲
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苏青是浙江宁波人,嫁到上海,长相清爽秀丽。她认识胡兰成比张爱玲早许多年,胡兰成曾说:“(苏青)鼻子是鼻子,嘴是嘴,无可批评的鹅蛋脸,俊眼修眉,有一种男孩的俊俏——在没有罩子的台灯的生冷的光里,侧面暗着一半,她的美得到一种新的圆熟与完成。”苏青在民国第一学府国立中央大学(南京大学、东南大学前身)外文系读过一年书,因为结婚而退学。她对宁波人的吃如数家珍,很是自矜,她爱吃咸蟹和毛笋。宁波人没有不爱吃咸蟹、醉蟹的,但毛笋倒是见仁见智。我就有点吃不消毛笋毛喇喇的口感。
在苏青笔下,“宁波的毛笋,大的如婴孩般大,烧起来一只笋便够一大锅。烧的方法,如油焖笋之类还是比较细气些人家煮的,普通家里常喜欢把笋切好,弃去老根头,然后烧起大铁镬来,先炒盐,盐炒焦了再把笋放下去,一面用镬铲搅,搅了些时锅中便有汤了(因为笋是新鲜的,含有水分多)。于是盖好锅盖,文火烧,直等到笋干缩了,水分将吸收尽,始行盛起,叫做‘盐烤笋’,看起来上面有一层白盐花,但也决不太咸,吃时可以用上好麻油蘸着吃,真是怪可口的。”
笋的灵秀与口感是旁的蔬菜不能比的,不过除了江南,中国爱吃笋的省并不多,盖因不少笋有微“毒”,容易动气发冷,美女虽多爱笋的鲜爽嚼劲,下箸时却都不太敢大刀阔斧,生怕变黑和发痘,细嚼慢咽,延长品尝时间,反而更能品得其原味。
张爱玲谈起苏青时曾说:“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当然,后来因苏青是胡兰成的红颜知己,又是胡兰成和张爱玲的介绍人,这种微妙的关系使得两大才女隐隐敌对,渐行渐远。
张爱玲笔下的美食也并非大餐。我发现才女们大多不爱写大餐,她们喜欢写平凡饮食、小吃零嘴、时令菜蔬。张爱玲很喜欢豆制品、大饼油条、冰淇淋、豆沙馅之类。“无论如何,听见门口卖臭豆腐干的过来了,便抓起一只碗来,噔噔奔下六层楼梯,跟踪往前……”“豆腐渣浇上吃剩的红烧肉汤汁一炒,就是一碗好菜,可见它吸收肉味之敏感。”“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记得张爱玲某篇文章里写过香港沦陷后食物匮乏,她和炎樱满大街寻找冰淇淋。她们每撞进一家店,张口就问冰淇淋,只有一家店答应明天或许有。第二天张爱玲步行5千多米,总算吃到一盘昂贵的、全是冰屑子的冰淇淋。
福建人冰心家境优渥,见多识广,中国半数以上的文化名城和国外诸多国家都有她的履痕。其父谢葆璋参加过甲午海战,后在烟台创办海军学校并出任校长。冰心对于饮食自然很有讲究。她35岁那年去内蒙古旅行时,记录了在包头吃的黄河鲤鱼:“黄河鲤鱼,自前天起,已吃了三顿,清腴肥嫩,入口即化,其味之美,只有西湖醋鱼可以仿佛一二。据说鲤鱼最肥是在春冰初泮时,顺流群趋而下,有长至二三尺者。”
我曾在郑州的黄河边吃过黄河大鲤鱼,原以为肉质会很木,土腥味会很重,没想到味道让人惊喜,回味至今。黄河水虽浑浊,鲤鱼却是鲜活灵动的,我选了条最小的,也有1700克。老板娘先熟练地把鱼摔晕,然后用当地产酱油红烧,加了葱、大蒜、干辣椒去除泥土气,鲜腴入味。
出生于东北的萧红很喜欢吃年糕。年糕以糯米制成,加入花生、芝麻、红糖等,烤完外焦里糯,很有感染力。她还喜欢煎地豆(土豆)、蛋炒饭等。萧红短暂的一生颠沛流离,拮据困苦,日子一直过得踉踉跄跄,她爱吃的食物多能果腹,这与她大量的饥饿经历不无关系。
与萧红的际遇有着天壤之别的是陆小曼。陆小曼一生遇到的三个男人:王庚、徐志摩、翁瑞午都宠她宠到极致。名媛如名花,是要好好养的。陆小曼给人的感觉一直温雅而慵懒,她终日零食不离手,杨梅、樱桃、荔枝、橘子……徐志摩曾想方设法弄来好吃的博她开心,也曾抱怨她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合上眼之前都在吃,靠零食果腹。其实,出身海宁硖石首富之家的诗人徐志摩对吃也是精致而有追求的,虾爆鳝、桂花糖水栗子都是他的最爱。
很多人因喜爱徐志摩而反感翁瑞午,以为他轻薄不堪,这是世人对情感的浅薄。翁瑞午出身名门,擅推拿、戏曲、国画、古董鉴赏,是陆小曼的贴心知己。徐赴欧洲散心时,翁曾卖字画供他作旅途之资。徐飞机失事,翁亦去善后。陆小曼在徐志摩去世后倚赖翁瑞午生活,他对她精心呵护、无微不至、始终如一。为了供养她,翁瑞午将所有收藏悉数变卖。“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想方设法为她购买好点的副食品。收到香港亲戚的惠寄,他只留一成,九成皆送小曼。他临死前曾约两位好友见面,抱拳拱手郑重托付他们以后多多关照小曼,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如果这亦是爱,那么爱果真有无限可能性,不只激烈一種,更无需正名。
陆小曼的某些生活方式虽新潮,可基本还属于旧时代的老式女人,而林徽因无疑是独立新女性的楷模。当年总布胡同3号有京城最著名的文化沙龙与茶会,中西合璧,金岳霖、徐志摩、朱光潜、胡适、沈从文、萧乾、梁宗岱、陈岱孙、钱端升、周培源、陶孟和、李济等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些一个个单独拿出来都是一部传奇的响亮名字的客人,使得茶会的规格无与伦比,早已在具体的茶与茶点之外了。虽然冰心与钱钟书对“太太的客厅”不以为然,不过萧乾后来描绘1933年他在沙龙中真实的吃茶图景:“徽因的健谈绝不是结了婚的妇人的那种闲言碎语,而常是有学识,有见地,犀利敏捷的批评……她从不拐弯抹角,模棱两可。这种纯学术的批评,也从来没有人记仇。我常常折服于徽因过人的艺术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