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废由人事，携手创大业深切缅怀中国近代畜牧兽医事业的奠基者们(一)

田增义

(中国农科院兰州兽医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46)

“中国畜牧兽医学会”1936年成立，标志着中国近代畜牧兽医事业奠基，畜牧兽医工作者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有组织的“防疫、治疫军”。奠基者们初期做出的最突出成就为：使畜禽防疫工作变成为“主动作为”，畜牧兽医学会成为政府部门的依托，“免疫”成为庶民们的新观念。

本文记述了20世纪留学回国的学者们，带来西方国家先进的“免疫”理念，高免血清、灭活疫苗、弱毒疫苗的制造方法，免疫方法等，与国内有识之士同气相求，同声相应，同志相从，创办畜牧兽医学校，兴建免疫血清生产所，在中国兽医专业里开创了“免疫”新学科。他们的爱国情怀、敬业精神是留给我们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前辈们创业年代已经过去八十多年了，书写拙文，以表敬仰。

孤举者难起，众行者易趋。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外进修、留学归国的畜牧兽医学者和国内有识之士，深感国内兽医人才匮乏，成事不易。很有必要建立一个组织，同心协力为发展国家的畜牧兽医事业奉献力量。1935年夏蔡无忌、王兆麒、程绍迥、崔步青、陈之长、罗清生等首先在上海发起，组织成立“中国兽医学会”，推举蔡无忌为会长。

1936年夏，刘行冀、汪启愚、虞振镛、粟显倬等在南京发起组织“中国畜牧学会”。畜牧学会成立之日，正是兽医学会举行年会之时。两个学会的成员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商定“成立大会”和“年会”合并举行，1936年7月19日在南京宣告成立“中国畜牧兽医学会”。会议推选了第一届理事会，理事由刘行冀、汪启愚、蔡无忌、程绍迥、罗清生、虞振镛、王兆麒、陈舜耘、沈九成等九人组成。候补理事许振英、舒叔培、吴德铭、许康祖、林士泽五人。拥戴蔡无忌为会长。

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宗旨明达，团结全国畜牧兽医工作者，从事学术研究，交流学术经验，提高我国的畜牧兽医科学技术水平；普及科学技术和知识，为中华民族复兴和为国家繁荣富强倾其全部智慧思考谋划、不遗余力。

这部《中国畜牧兽医史料集》记载“中国畜牧兽医学会”成立的经过，是中国近代畜牧兽医事业的奠基者们为复兴中国畜牧业拼搏奋斗的起步诗。

邹秉文、蔡无忌是上海兽医专科学校创办人。

邹秉文(1893—1985)：杰出的农业教育家。1910年赴美读书，1916年在康乃尔大学获农学士学位回国。任金陵大学、南京大学教授。1917年出任南京高等师范农业专修科主任，建立了教学、研究、推广三结合新教学模式。他学术思想活跃，同年成立的“中国农学会”是发起人之一，近代植棉业、农产品检验事业的重要推动者。1929年出任上海商检局局长。

致治在于任贤，兴业在于选将。1929年邹秉文选聘蔡无忌任上海农产物检查所副所长，并于1930提任上海商品检验局副局长、兼畜产品检验处技术官。

蔡无忌(1898—1980)：“民非谷不生”，自幼立志从事农业工程，改变民生，扭转国人吃不饱、穿不暖的贫苦状况。1914年随父蔡元培赴法国求学，1919年获法国国立格里农学院农业工程师学位。海外五年客，乾坤百战场。回国后发现，国内政局不稳，到处闹饥荒，疫病流行，家畜大量死亡，农耕缺乏动力，人以代劳，土地荒芜。瞰于野，惟稼穑艰难是知。再次赴法攻读兽医学，1924年毕业于法国国立阿尔福兽医学校，获兽医博士学位回国。1927年任中央大学教授，兼大学农学院院长。

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副局长蔡无忌上任不久，厘定了多项商检局的规章、操作规范。礼有经权，事有缓急。力田者受旌显之赏，惰农者有不齿之罚。(1)礼有经权，事有缓急，力田者受旌显之赏，惰农者有不齿之罚：“经权”，正常与暂时。礼节有正常情况下使用的，也有紧急或特殊情况下使用的。办事也要有急有缓，有先有后。

天上无云不下雨，事业无贤不成事。上海商品检验局成立伊始，最感缺乏的是专业检验人才。等不来，要不到，怎么办？检验人才匮乏并非商检局独具，上海市卫生局的市场食品卫生检验也是一张白纸。对于这个问题，邹秉文已经有所考虑：办培训班。

殊不知畜产品检验涉及多个学科，商检局的专家屈指可数，没有哪个人能承担此重任。兴废由人事，无为而无不为(2)无为而无不为：《老子》四十八章原文：为学日益，损之又损，以致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无为而无不为”意思是：去除私欲、妄见，不乱为、不妄为，就没有做不成的事。这样的人才可以治理好国家。，要办就办个“像样的”。蔡无忌提出：与卫生局合办“兽医专科学校”的建议，旨在充实、发展畜产品出口检疫、检验、民用乳品、肉品卫生，培养具有一定技能的兽医和食品卫生检验技术人员。邹秉文对此非常赞同，并商谈具体办法。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合办兽医专科学校一事，不但卫生局赞同，中华职业教育社也积极参与，促其成功。

兽医专科学校成立了，但由于兴学得不到民国政府教育部的资金支持，该校是一所无校址、无设备、无独立教师队伍的“三无学校”。穷猿奔林，岂暇择木？借用中华职业教育社大楼的三楼作为教室。因经费有限，校长、教师、事务人员皆由有关人员兼任。兼任人员，除略支车马费外均兼职不兼薪。仪器、设备也借助有关单位，临时应用。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尽管学校如此困窘，各方人士对兽医专科学校依然祈盼切切，信心满满，热心支持。

蔡无忌上任一年所表现的专业才华和超群的前瞻管理能力，获得了局长邹秉文的赞许。他推贤让能，1932年蔡无忌升任局长、兼上海兽医专科学校校长。就在专科学校紧锣密鼓筹备之时，蔡无忌有其父蔡元培在教育部的眼线，闻留美高才生程绍迥来上海求职。上海的兽医专家奇缺，我不即必被他人所即。他受邹局长指派，礼贤下士，邀程绍迥加盟商检局工作。

程绍迥(1901—1993)：“东亚病夫”一说，对程绍迥幼小的心灵刺伤很大。家畜传染病横行无忌，纵跳跨省，横跃越县，尸骨枕藉，农民哭嚎，悠悠苍天，苦难何时是个头儿？他从小立志科学报国，发展畜牧业，救农牧民于水火。1921年赴美国留学，1926年获畜牧学士、兽医博士学位。当时免疫学是新兴学科，能预防家畜不得瘟疫。因此，又花三年时间攻读卫生学，获得科学博士学位。因学习成绩优异，当选“美国公共卫生学会”荣誉会员、“美国科学家学会”荣誉会员。1930年载誉回国。

程绍迥归来即是香饽饽，争要的单位很多。军界大鳄、东北大学校长张学良凭借和教育部的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1930年10月将程绍迥安插进了东北大学。然而，东北大学注重军事，军训课程较多，娱乐活动也不少，周三、六、日三天的舞会，笙歌鼎沸，鼓乐喧天，一次都不落。绍迥对此心情烦躁：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回头；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第二学期，1931年2月即辞职，离开了东北大学。

1931年程绍迥来上海求职的消息不胫而走。上海的兽医专家本来就稀缺，恰遇1930年牛瘟大暴发，求贤用士的单位很多。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蔡无忌以诚相见，向程绍迥陈述上海商检局以及兴办兽医专科学校的概况，为国家提高畜产品质量，为消除牛瘟及其他瘟疫对商检局出口畜产品的威胁，急需贤才结伴而行，培养学生，解除困境。

程绍迥大处着眼，谋划长远。他认为，出口的畜产品来自四面八方，商检局是观察中国畜牧业现状及疫病流行的窗口。谈及成立上海兽医专科学校，他询问入微。蔡无忌出于诚心，结交莫羞贫，羞贫友不成。开诚布公地向程绍迥介绍学校筹办情况：一则急需人才，二则国帑弥拙，在友人鼎力支持下，筚路蓝缕， 惨淡经营，方敢肩兹重任，首届拟召收高中毕业学历的学生34人，学制压缩至1年半。在中国兴教办学，其遭遇之艰厄，在国内外大学之中，实属罕见。

人非人不济，马非马不走(3)人非人不济，马非马不走：“济”，成。“走”，跑。意思是世间万物都要靠同类相互帮助，人与人相处也要相互帮助。。各方人士不求薪俸，志愿来校兼职。目前确认的兼职人员简况如下：

蔡无忌：家畜生理学、诊断学。

上海卫生局王兆麒博士：家畜解剖学、肉品检验。

上海商检局陈舜耘博士：内科学、禽病学、寄生虫学。

上海第一医学院谷镜妍博士：病理组织学。

上海市卫生局技士项庭萱：乳品检验学。

职教社副主任杨卫玉：服务道德(学)；职教社姚惠泉：乡村教育(学)；职教社谢向文：总务。

……

总体来说，具备了开学条件。

程绍迥对蔡局长和诸位不计报酬，为发展兽医科学而献身的同仁们非常敬佩。交不为利，仕不谋禄，志同而气和。气同则从，声和则应，当展切偲之诚(4)切偲之诚：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论语·子路》。切切偲偲：互相切磋，督促。怡怡：高兴，愉快。。他认为，商检局和卫生局合办兽医专科学校，自力更生培养所需专业人才，这是最稳妥、最迅速地解决技术人员缺乏难题的途径。

困扰商检局出口畜禽质量的症结，除了灾荒、国家粮食不足，农民的饲养方式落后，畜禽质量差之外，疫病流行不仅是制约畜牧业发展的最大障碍，也是商检局、卫生局最感头痛的事。商检局的畜产品质量依赖产地畜产品质量，检验只是把关。唇齿相依，商检局周围必须是非疫区，只有环境清洁，才能保证来自四面八方的健康畜产品的安全。商检局有责任指导、协助周围农户做好家畜防疫工作。

建议商检局建立血清生产所，根据兽疫流行情况，生产重点家畜疫病的高免血清和兽用疫苗。高免血清具有诊断、治疗、预防疾病等多种功能，是商检局检验工作不可或缺的诊断用品。

建议兽医专科学校开设微生物学课程，讲授家畜病原微生物、传染病及其诊断、预防方法。

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居必择乡，做事就士(5)居必择乡，做事就士：“就士”，接近贤士。。蔡无忌和程绍迥初次交谈，意气相投，切磨箴规(6)切磨箴规：《千字文》，切磨：互相切磋琢磨。箴(zhen)规：彼此规谏劝诫。，一拍即合。蔡无忌当即聘请程绍迥为兽医专科学校教授，讲授病原微生物学、免疫学、家畜传染病学、临床诊断学。并恰商筹建血清生产所方案。总体来说，当时兽医专科学校师资虽说是个“拼盘”，但学科阵容相当齐整，也是以后学校申请《中英庚款基金》，正式建校的基础。

商检局求贤若渴，受谏而不厌。蔡无忌认为，程绍迥的建议有道理。商检局建血清生产所，看似是与商检无关的设置，首先是说服局长邹秉文接受这项建议。

邹秉文(7)邹秉文：1937年兼任财政部贸易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常务委员代主委。1942年当选中国农学会理事长。1944年出任联合国粮农组织筹委会副主席。解放后长期担任农业部顾问。周恩来总理称邹秉文、杨杏佛、茅以升为《东南三杰》。虽说是“农学士”，对兽医学没做深入研究，但他见出知人，观往以知来(8)见出知人，观往以知来：《列子·说符》。比喻见其人发端，可以判断其趋向。考察过去的事情可推知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对于商检局的主题业务，他深知，畜产品检验、检验结果的处理，岂是仅凭肉眼观察和经验能干的活儿？除了仪器设备，还必须有各种试剂。为了开展业务工作，培养人才，办了兽医专科学校。给老师发不了工资，只好“义务教学”，作为局长，心情非常愧疚。现在二位年轻人要施展更大抱负，建血清生产所。少年心事当拏云，然而，资金哪里来？无论是兽医专科学校，还是新建血清生产所，所需资金不是个小数字。人才、资金“两个轮子”运转起来了，才能行稳致远。为此他做了两项决定：

1、蔡、程二人讨论问题有深度，有见地，可以挑大梁了。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1932年提挈蔡无忌任局长、兽医专科学校校长。让他们放开手脚干事业。

2、自己只有转行到银行系统，利用银行才能筹措大量资金，以贷款方式支持全国农业改进机构，迂回支持年轻人克时艰，创大业。凭他的学历，顺利地任职了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副行长。除了支持兽医专科学校、血清所的工作，还协助南京建立了全国首座硫酸亚铵化肥厂、中央农业实验所、棉产改进处等。

蔡无忌、程绍迥接手上海血清所、兽医专科学校之后，不负众望，办得风声水起。1934年中央农业试验所兽医系技正郑庚等来上海，与血清所联合成立“上海兽疫防治所”，消灭了上海市的牛瘟、扑灭了徐州到上海铁路沿线发生的口蹄疫、遏制了突发于上海市各奶牛房的牛肺疫，保护了中国奶农的利益，中国人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