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霞
近代女性翻译文学自20世纪90年代起,便引起学者持续不断的关注。较之近代女性文学的其他几个方面,近代女性翻译文学无论在资料发掘还是观念探讨等方面,都相对成熟。这其中,山东大学近代文学专家郭延礼教授已做出了较为深入而全面的考察,为该领域的推进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一些年轻学者也在该领域积极探索,不断发掘新资料,提出新问题。当然,近代女性翻译文学的研究远没有穷尽,尚有不少重要资料亟待发掘整理,近代女性文学翻译的意义和价值也需要被持续呈现和估价。
郭延礼教授在《二十世纪第一个二十年近代女性翻译家群体的脱颖》一文中指出,“随着西学东渐,19世纪的70年代,中国出现了翻译文学,有翻译诗歌、翻译小说、翻译戏剧、翻译散文、翻译童话和寓言等。其翻译主体多为男性。历史进入20世纪,中国知识女性开始介入文学翻译活动。……20世纪初近代女性翻译家群体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它既是西学东渐的产物,也是近代新式教育的发展、女学的昌盛和女留学生日渐增多的必然结果。”1郭延礼:《二十世纪第一个二十年近代女性翻译家群体的脱颖》,《中华读书报》2002年5月8日。
朱静在《清末民初外国文学翻译中的女译者研究》一文中指出,“在1898—1922年间,目前可以确定身份的女译者共计45人,其中以广学会创办的针对中国女性的宗教刊物《女铎》报为中心发表译作的19名女性译者,称为《女铎》报译者群体。她们中既包括一些从事文学翻译活动的西方来华新教女传教士,如美国女传教士亮乐月(Miss Laura M.White)、狄考文夫人(即狄丁氏,Ada Haven Mateer或Mrs. Calvin Wilson Mateer)和加拿大传教士季理斐夫人(即季师母,Mrs. Donald MacGillivray)等,也有一些教会学校的中国女学生,如亮乐月在南京汇文女子大学堂的学生李冠芳、袁玉英、周澈朗等。其余的26名女译者则称为本土女译者群体,她们中既包括薛绍徽等近代才女贤媛,也包括积极参加革命活动的秋瑾、张默君、陈鸿璧、吴弱男等妇女活动家。……所有女译者的译作(包括刊登在杂志上或由出版社单独成册出版的小说、戏剧作品和小说集等)共计113种,其中本土女译者的译作54种(包括短篇小说集《中国女子小说》),《女铎》报译者的译作59种。”2朱静:《清末民初外国文学翻译中的女译者研究》,《国外文学》2007年第3期。
刘青青在《近代翻译文学中的女译者研究》中也指出,“拉开近代中国女译者文学翻译活动序幕的是西方来华女传教士译者群体,她们从1852—1917年为中国读者呈现了23名女性译者的52部译作。亮乐月对中国女译者的翻译事业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和推动作用,不仅是她本人办报译书,留下了几十部的译作,更重要的是她培养、带动了一批中国女译者在民初的十几年里持续从事翻译活动,她们的人数和作品的数量、质量在本研究所论述的女译者中都占有相当的分量。”3刘青青:《近代翻译文学中的女译者研究》,济南大学硕士论文,2012年,第19页。
较之近代女性创作而言,近代女性翻译文学的数量较少,毕竟20世纪初通晓外文的女性数量有限。这个女性翻译群体的主要成就是翻译外国小说、戏剧和传记等。
翻译小说出现得早,数量众多,成绩也最突出。不同于古代中国妇女以诗词歌赋为主的文学创作方式,这些女性翻译家广泛涉猎并译介国外的小说,这与梁启超发起“小说界革命”的大背景是密切相关的。小说突破了传统文学中被轻视的地位,而被尊为文学之上乘,并被视为具有开启民智、教化社会之功能。
在这些女性翻译家中,最早的一位是薛绍徽。她擅长诗、词、骈文创作。1900年,她与丈夫陈寿彭合作翻译了法国儒勒•凡尔纳的科学小说《八十日环游记》,是我国翻译的第一部西洋科学小说,短短数年间,再版三次,深受读者欢迎。此后,薛绍徽还译有《格致正规》10卷、小说《双线记》《外国列女传》7卷,成绩斐然。
此后陆续有女性翻译家出现,成绩最突出的当属陈鸿璧。其翻译活动大约始于1905年前后,与“小说林”关系极为密切。小说林社成立于1904年,1906年便出版其翻译的英国维多夫人著的侦探小说,总题为《印雪簃译丛》。1907年,《小说林》杂志创刊,创刊号上同时刊发了陈鸿璧翻译的三部小说,即英国佳汉的小说《电冠》、法国加宝尔奥的侦探小说《第一百十三案》和佚名的历史小说《苏格兰独立记》。《小说林》共刊12期,每期均有她的译作发表,由此可见陈氏在当时翻译界的地位。陈鸿璧还译过两部侦探小说,一部是法国加宝尔奥的《薛蕙霞》,另一部是《捉鬼奇案》。此外,她还译过苏婉夫人的小说《沉埋受涤》。
与陈鸿璧有合作关系的女翻译家是张昭汉。张昭汉通英文,译有英国沈威廉著的科学小说《尸光记》,并与陈鸿璧合译了美国白乃杰的奇情小说《盗面》。黄翠凝也是一位值得一提的女翻译家,其译作有英国却而斯的言情小说《牧羊少年》,另外她还和日本留学生陈信芳合作自日文重译西方小说《地狱村》。
1901年中国女子留学生首次留日,此后出现了一批赴日求学的女学生。在从事翻译的日本女留学生中,汤绂、凤仙女史均是值得关注的人物。汤绂译有日本龙水斋贞著的小说《女露兵》和日本押川春浪的《旅顺勇士》,后者颇风行一时,另译有《无人岛大王》。凤仙女史,又署香叶阁主人凤仙女史,译有日本江见忠功的侦探小说《地中秘》,她还从日本黑岩泪香的译本转译过法国朱保高比的小说《美人手》。
此外,罗季芳、杨季威等均有译作问世。《女铎》报本土译者则主要是教会学校的女学生,如李冠芳、袁玉英、周澈朗等。
代表性人物是吴弱男、薛琪瑛和沈性仁。吴弱男先留学日本,后留学英国,通日文、英文,译有易卜生的戏剧《小爱友夫》。吴弱男译有日本押川春浪的小说《塔中之怪》,中译本改名为《大魔窟》。
薛琪瑛通晓英语、法语、拉丁语。译有英国唯美派戏剧家王尔德的《意中人》,是第一位在《新青年》上发表译文的女性翻译家,陈独秀称她是“吾国文艺复兴之嚆矢,女流作者之先河”。五四之后,她还翻译过田贝立的长篇小说《蓝窗》等作品。
沈性仁出身名门,曾留学日本,“五四”前夕,她翻译了王尔德的《遗扇记》(今译《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沈性仁主要的翻译活动是五四之后,除了戏剧,还有小说、散文诗等。
传记是近代女性翻译文学中一个数量众多且文学性较强的文学种类,也是此前近代女性翻译文学研究中被忽视的一个内容。目前所见的翻译传记以《女铎》报为主要阵地,其他报刊中也有一些。
传记文学的目的是再现人物真实的性格、精神面貌和品质,兼具真实性和文学性。《女铎》报刊登的翻译传记宗教色彩浓厚,其传主多为基督教历史上有影响力的女性,以示模范作用,主要译者包括高君珊、陈美玉、李冠芳、高华珠、袁玉英等,多在教会学校受过教育,其中高君珊译有《泰西列女传》,陈美玉译有《柏爱勒斯夫人传》和《包可悦女士小传》,李冠芳译有《佛兰尔斯女士小传》和《安女士路伊斯传》等,高华珠译有《来痕马利亚女士传》,袁玉英毕业并任教于南京汇文女子大学,译有《首创节制会维丽德女士小传》。
近代女性译者堪称当时新女性的代表,她们突破传统对女性的禁忌,从家庭生活走向公共生活领域,翻译这一活动在女性翻译家那里,也成为争取女性话语权的重要手段。关于近代女性翻译文学的特点,郭延礼先生曾在《二十世纪第一个二十年近代女性翻译家群体的脱颖》一文中,从地理分布、翻译主体、翻译方式及语言等几个方面加以分析。除此之外,近代女性翻译文学还有一些特点值得关注。
(一)在内容上,译本选择体现时代特征,具体包括以下5个方面:
1.受清末民初军国民教育思潮影响,爱国思想明显
近代以来,面对外来侵略,“重文轻武”的传统教育受到严重质疑和考验,特别是甲午战争之后,“以民为兵”“尚武强国”的呼声越来越强烈,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大力提倡军国民教育,以抵御外侮,该思潮之兴起正适应了救亡图存的客观形势要求。
汤绂翻译的《旅顺双杰传》,其传主皆为女性,分别是俄国哈拉冬和日本梶川凛子,都是在日俄战事中涌现出的女英雄,极大地鼓舞了本国士气。汤绂在《旅顺双杰传序》中指出,“举黄海以北、黑龙江以南之战争活剧,供一般文人学士构成小说之绝新资料,昔昔而录之,片片而订之。不过一小说,而以之振励尚武之精神,锻炼军国民之资格,绰绰乎其有余。嗟乎!此其有裨于社会何如也?……择其文事之有裨女界者译述之,如俄哈拉冬、日梶川凛子者,非皆巾帼中之佼佼铮铮者乎?……世固有受种种小说之影响,而因之破坏道德溃决防闲者,彼移译者不得辞其咎也。惟择其善者而译之,以为我学界之谈助,并使吾女界中知尚武之精神,军国民之资格,不当为须眉所独擅,而奋然兴起焉,则诚译此书者之苦心也。”由此可见,汤绂藉异域女英雄所要表现的不是一般的军国民思想,而是带有鲜明女性烙印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军国民思想。
此外,黄静英翻译《最后之授课》(今译《最后一课》)是爱国主义之名篇;陈翠娜翻译《法兰西之魂》,译文前说明“此一篇为最近欧战时代,写一法兰西女郎爱国之轶事”。毛秀英翻译的《寻夫记》以德法战事为背景,刻画了爱丽君为国英勇捐躯之后,爱丽夫人入红十字会奔赴战场寻夫恸绝的忠烈故事。译文最后有译者评论:“秀英曰:情天莫补,恨海难填。此次欧洲之战事,寡人妻孤人子者,正不知其几百千万,而以爱丽君与其夫人为尤甚。语曰: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使吾中国人人能为国忘家,以爱丽夫妇为模范,则区区倭寇,奚足灭哉!”
2.受民主自由思想影响,推崇反对专制之革命英雄
清末,传统民本思想已无力提出解决当时中国问题的方案,伴随欧风美雨而来的人权思想渐次萌生。那些传递民主自由思想的域外文学作品也进入到近代女性译者的视野。
如凤仙女史所译《美人手》的故事背景是波兰义士党与虚无党欲推翻俄国专制政府,开篇第一回 :“世界上各国人类,因为争一个本分自由的权限,古今来遂演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活剧,断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生命。……话说欧洲各国,自从民党得胜之后,或变民主,或变君民共主,人民渐渐都把自由的权利争了过来,独俄罗斯一国仍然行君权专制主义,因此国中人民个个抑郁不平,想着把强权的魁首掀翻他落地来,暗中结成一个秘密社会叫做希利尼党,时时伺隙行事……”小说着力塑造的是义士党首领丸田夫人,她继承父亲遗业为国民争取幸福,最后舍己牺牲。
3.受近代科学和法制观念影响,侦探小说和科学小说译介较为丰富
清末民初,包括福尔摩斯系列探案小说在内的西方侦探小说在中国广为译介,如阿英在《晚清小说史》中所言:“当时的译家,与侦探小说不发生关系的,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是没有。”1阿英:《晚清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31页。侦探小说在内容上与我国传统的侠义公案小说有相通之处,其基本主题皆为伸张公平正义,故易为中国读者所接受,加上情节跌宕、结构奇巧、布局周密等,可读性很强,容易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参与意识。尤为重要的是,西方侦探小说体现了西方“科学”和“法制”的观念,其译介的兴盛反映了译者和读者对此观念的推崇。如周桂笙在《<歇洛克复生侦探案>弁言》中写到:“……吾国视泰西风俗既殊,嗜好亦别,故小说家之趋向迥不相侔,尤以侦探小说为吾国所绝乏,不能不让彼独步。盖吾国刑律讼狱,大异泰西各国,侦探之说实未尝梦见。互市以来,外人伸张治外法权于租界,设立警察,亦有包探名目,然学无专门,徒为狐鼠城社。会审之案,又复瞻徇顾忌,加以时间有限,研究无心。至于内地谳案,动以刑求暗无天日者,更不必论。如是,复安用侦探之劳其心血哉!至若泰西各国,最尊人权,涉讼者例得请人为辩护,故苟非证据确凿,不能妄入人罪,此侦探学之作用所由广也。而其人又皆深思好学之士,非徒以盗窃充捕役,无赖当公差者所可同日语……”
科学小说译介在近代也一度盛行。女性翻译文学中,科学小说译介虽不如侦探小说丰富,但也有几部,典型者如陈鸿璧所译《电冠》。《电冠》作为科学小说,显示电冠显露人心秘密之神奇力量,但因涉及谋杀,故也有侦探小说因素融入其中。
4.受女性主义思想影响,关注妇女问题,突出女性意识
近代以后,中国大动荡大变革之局面之下妇女问题也随之受到关注。许多有识之士都认识到,若要启迪民智,富强中国,必不能忽略妇女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如梁启超认为“妇学实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也”,并提出“欲强国必由女学”的主张。严复也指出“使国中之妇女自强,为国政至深之根本”。在这些有识之士的疾呼下,中国女性逐步觉醒,一场废缠足、兴女学,倡导女性解放的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1919年前后,《新青年》更是刊发了一系列有关女性问题的重要文章,将女性解放运动推向深入。
在此背景之下,近代女性翻译文学也多涉关注妇女问题、凸显女性意识的外国作品。如沈性仁选择翻译了英国作家王尔德的名作《遗扇记》并刊发在《新青年》上。王尔德虽为男性作者,但对家庭伦理问题十分关注,也是女性主义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其剧作《遗扇记》挑战了维多利亚时代对女性道德的严苛要求,质疑了所谓“好女人”和“坏女人”的界限。剧中,世俗眼中的堕落女人尔林夫人挽救了世人眼中的好女人温特米尔夫人,帮助她保全了名声,而温特米尔夫人形象也具有明显的女性平权意识。沈性仁译本回应了“五四”时期关于婚姻观以及女性贞操观、节烈观的探讨,成为一个极具时代特色的典型译本。
薛琪瑛翻译了王尔德的另外一个剧本《意中人》,在译文前的“译者识”中,她简要介绍了原作者王尔德以及译介目的:“此篇为其生平得意之作,曲中之义乃指陈吾人对于他人德行的缺点,谓吾人须存仁爱宽恕之心,不可只知憎恶他人之过,尤当因人过失而生怜爱心,谋扶掖之。夫妇之间,亦应尔也。特译之以饷吾青年男女同胞。”由此可见该译作旨在倡导婚姻家庭中两性平等,是对时代话题的积极参与,译文中也触及了当时社会备受争议的“再婚”话题。
5.受近代基督教思想影响,强调女性对家庭和社会的贡献
在女性译者方面,教会学校女学生占有相当比例,她们通常是来华女传教士们的学生或助手。19世纪末20世纪初来华女传教士中,对中国女性翻译文学影响较大的是美国女传教士,如亮乐月等人,而她们深受“纯正妇女意识”的影响。“纯正妇女意识”是19世纪美国出现的一种妇女意识,为当时的妇女杂志、宗教文艺、礼品刊物所广传和倡导。“所谓纯正妇女意识应包括四个部分,即虔诚(piety)、纯洁(purity)、服从(submissiveness)和爱家(domesticity)。虔诚应是妇女最重要的品格,是她生命力的源头。纯洁的形象、服从父权的领导和爱护家庭是虔诚品格的外在表现。在此种意识的影响下,美国妇女接受教育,以成为社会中道德的守护者和象征为职志。……纯正妇女意识要求超越家庭,影响社会。如此看来,19世纪的‘纯正妇女意识’比18世纪的‘好妻子’传统给予美国妇女更多的弹性和施展的空间。”1林美玫:《妇女与差传——十九世纪美国圣公会女传教士在华差传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22页。在“纯正妇女意识”的推动下,女子教育的功能日益为社会大众所肯定。应此需要,女子学院大量出现。在宗教复兴运动和妇女性别因素的相互激荡之下,选择作常驻海外的女传教士成为19世纪美国妇女一种受人尊敬的新兴职业,来到中国的女传教士也把这种“纯正妇女意识”传递给她们的中国女学生和助手们。
由于宗教背景的影响,这些译者所选作品常从敬神事人的角度,这在传记方面体现得尤为突出,比如高君珊译《泰西列女传》中斯土活女士著《汤姆之斗室》(Uncle Tom’s Cabin)推动废奴运动,“《汤姆之斗室》及其他名著稗史将永垂千古,以作者有深意寓其中,非徒作小说观也。小说虽佳,苟不具讽世之意、移俗之功,则如春花烂漫,转瞬即萎耳。”及克逊女士直斥当时虐遇印第安人之弊政,而谆劝执政者改革之,“女士之有造于印第安人,犹斯土活女士之于黑奴也,之二人者,可以并传矣。”丽安女士奔走呼号于当时学界中,提倡男女同等教育之说,募款兴建女校,推动美国女学之发展。弗来女士“牺牲其一切之快乐,以扶困济贫为事,且传布福音北自司各兰,南至法兰西,以拯救愚民于罪戾”,“生前可为时人之将伯,死后可为来者之表率”。陈美玉译《柏爱勒斯夫人传》,文中称“美国女界为大学校长者,虽不自爱勒斯始,而功则无有出其右者”,积极推动女子大学教育,促进社会风气改良,为当时女界之模范。李冠芳译《佛兰尔斯女士小传》,“其家仆从甚多,而此娇柔闺秀,不特不受人之服役,反甘服役于贫苦之人。”赴战场调护伤兵,“一年半之久毫不休息,故其慈爱之流露,实足以感动众人,兵士中皆称为克利米亚天使。”“女士自幼有高志,有远见,且坚忍而不畏难,故卒能达其所欲成之目的,苟非存心与上帝同一仁慈,决不能始终不渝如是。”
小说方面,如李冠芳等所译《秘园》,既有自然之秘园,也有心灵之秘园,但均体现出对上帝敬畏感恩之意,人生之乐事也唯有于上帝亲密关系之中方能找到。
(二)在翻译体例方面,受中国传统文学程式之影响。这一时期的翻译文学有的能依照原文(如戏剧和短篇小说),但也存在大量变异性现象。除了对原文有删节改译之外,还有以下明显特征:
1.有意将外国小说特别是分章体长篇小说译成传统章回体
采用章回体翻译国外长篇小说是近代翻译文学的常见现象,其审美取向如梁启超在“诗界革命”中所提的“以旧风格含新意境”。以《新小说》《新新小说》和《绣像小说》所刊翻译小说为例 ,三种期刊共刊长篇翻译小说22种,其中采用章回体翻译的就有13种,占所刊长篇小说的60%。这样翻译出的小说除所谓“新意境”(新内容)外,从译文形式上实看不出与中国古典小说有什么不同,这一现象说明我国当时多数翻译家在小说结构形式方面基本上采用“旧瓶装新酒”的办法。1参考陈新良:《我国近代科学小说翻译简论》,《韶关学院学报》2007年第7期。近代女性翻译文学也存在这种现象,如薛绍徽所译《八十日环游记》第一回的回目标题是“引子开篇谈福格 健仆入侍得阿荣”,读者很容易获得传统的小说阅读经验。回目标题多为对仗,如陈鸿璧所译《苏格兰独立记二》“第十一回 居首功少将克城 辱国威英人失信”。
当然,并非所有的长篇小说翻译时均采用章回体,有些则是依据原文分章体例,体现出直译特点,如黄翠凝所译《地狱村》和《牧羊少年》等均采用分章的形式。
2.翻译术语方面也体现传统程式
除了将西方的分章体改为传统章回体这种“旧瓶装新酒”的翻译方式,翻译术语方面也体现出传统文学的影响。小说方面,在翻译时有时采用“话说”“且说”“下回分解”等说书中所常用的词汇,这种仿章回体裁的翻译体例迎合了读者的欣赏习惯。如陈鸿璧所译《苏格兰独立记二》第十一回“居首功少将克城 辱国威英人失信”:“却说和军皆奉命退息,以待时举号齐出……且说和耳士授令毕,各军分头休憩,乃独自倚坐苔石上,凝视城垣,筹画攻城事。”其他各回体例相仿。
最典型者是凤仙女史所译的《美人手》,译者直接称呼读者为“看官”,模拟了说书人与听众之间的对话,拉近了两者间的距离。此外,“话说”“却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乃至“后人有长歌一首叹道”这样的程式,都体现了浓厚的传统色彩。
戏剧方面,采用“状”和“介”等戏曲的旧术语,即做某种动作的意思,在一定程度上仍沿袭了中国旧戏曲的剧本表现模式。如薛琪瑛所译《意中人》是有史可考的最早运用白话文翻译的剧本,但其翻译中仍沿用“状”和“介”等戏曲旧术语,如“作困倦状”“作庄严状”“摇头介”“起身介”“微笑介”等。
3.受传统批注之影响,译者在文末或文中加入解释或评论
这些解释或评论类似传统的眉批、夹批,有的在章节后面串讲大义,讨论写作特点,评点作品优劣之处,有的则在行文之间夹叙夹议。
小说方面较为突出,如陈鸿璧所译《第一百十三案》上卷每章后均附有“觉我赘语”,下卷每章后均附有“蛰竞赘语”、所译《电冠》每部分后均附有“觉我赘语”,所译《苏格兰独立记二》每回后附有“觉我赘语”(二十八回附“病夫赘语”),对作品内容加以解释或就作品特点发表看法1据栾伟平考察,曾朴(笔名东亚病夫)是小说林社的总理(即创办者和主持者),徐念慈(号东海觉我)是总编辑,陈鸿璧是专任译员之一。《小说林》杂志共刊载过九部长篇翻译小说,陈鸿璧译作占三分之一。杂志主编徐念慈很欣赏陈鸿璧,在陈鸿璧的每部译作后都详加评点。徐念慈任《小说林》杂志1~11期主编,后去世,最后一期改由蛰竞续编。陈鸿璧《第一百三十案》在《小说林》杂志前11期刊载时,都有“觉我赘语”,到第12期改成了“蛰竞赘语”。据陶报癖之说,徐念慈病故后,由陈鸿璧编辑《小说林》杂志第12期,而“蛰竞”又说徐念慈去世后,由他续编一期《小说林》杂志,故陈鸿璧可能就是“蛰竞”。——参考栾伟平《清末小说林社成员考》,《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如《第一百十三案》第一章“觉我赘语”:“侦探小说,为我国向所未有。故书一出,小说界呈异彩,欢迎之者,甲于他种。虽然,近二三年来,屡见不一矣。夺产、争风、党会、私贩、密探,其原动力也。杀人、失金、窃物,其现象也。侦探小说数十种,无有抉此范围者。……”
凤仙女史所译《美人手》第十四回,行文中译者评论霞那收到美治阿士之书信的反应,从中可以看出译者既先进又审慎的情爱观:
看官,你想这样光明磊落的女子,怎不令人爱敬呢?无怪他后来得如此好结果,致令英雄豪杰竭尽心力,拼命也要替他成全,我译书的人也不能不要留意替他加足几笔。大凡男女有真情爱,然后世间有完全夫妇,此事极于人类进化大有关系。世人不明这个道理,以为男女婚姻随意可合,不问两人质性如何,硬自做主把一生最欢乐的人道弄成个苦恼世界来,实属误人不浅。近日世界上开了自由结婚的例,本来是极文明的理想,但此事也要仔细,若没有文明的见识一味自由,不特误了终身,受旁观者指摘,就是本人自己也觉得纯乎是个私意,不敢坦然告人,因此把“情爱”二字便弄得糊里糊涂,成个不好的字眼了,岂不可叹?如今闲话且休烦绪,再把本书的正文说来。
凤仙女史所译《地中秘》关涉日本特有地理文化处,译者常插入解释之语,如第三章“发冢”涉及奈良朝之古冢,译者插入解释“奈良朝为日本元明天皇至光仁天皇时代,即我国唐睿宗至代宗时代,距今约一千二百年至一千百三十年间”;第九章“破扉”插入解释“大高源吾为赤穗四十七士之一,恍惚如《水浒传》一百零八名好汉之李逵。日本室鸠巢氏著有《赤穗义人录》,其性质亦恍惚与《水浒传》相似”;第十八章“盲恋”插入解释“日本旅馆,凡来客初寄宿,须以姓名、籍贯、年貌登注于册,以便警察稽查而防奸宄,即吾国古代商君法之遗意”。
传记方面也很常见,如陈美玉译《柏爱勒斯夫人传》,译文中夹议:“人皆以为平时既多从事于学校,势必不善治理家事。今日中国学界女子多有此等弊端,以为既有学术,则家中琐务及厨中杂作与烹调诸事,皆可命仆役为之,而夫人不然,事无巨细,务必躬亲,虽有婢仆,亦必自督率,以故井井有条……。”李冠芳译《佛兰尔斯女士小传》,文末“译者曰:当今中国对于善举,贫者固以力不从心为推诿之词,富者暖衣饱食,安享尊荣,更无暇念及此事,男子且然,而况女子乎?女士以席丰履厚之身,行济困扶危之志,巾帼须眉,世罕其匹。所愿诸女同胞共步佛兰尔斯后尘,勉为中国之佛兰尔斯,留名万世,是则私心所晨夕跂祷者也”。
戏剧翻译基本遵照原著,采用直译方法,但有的也采用加写序言等干预性策略,1加拿大著名翻译理论家弗洛图提出三种文本干预方式:增补、加写前言和脚注、劫持。如薛琪瑛为《意中人》所作的“译者识”,首先阐述了自己对王尔德戏剧的评价,继而阐述了选择该剧的目的。前面已有论析,不再赘述。沈性仁丈夫陶履恭为《遗扇记》写的“序言”也高度评价了王尔德的戏曲价值,特别是《遗扇记》的杰出意义:“《遗扇记》是他戏曲里的第一篇。在一八九二年作的,在伦敦圣哲姆斯戏馆里扮演的。据我‘俗人’的眼光看起来,也算是他的戏曲里最大的杰作。那对话的巧妙伶俐,语气的庄谐并见,诡辞Paradon的蕴藏真理,真是天才的著作。”
(三)在翻译形式方面,合译和独译共存。近代女性翻译文学虽然大部分译作为独立翻译,但也有一些是合译结果。如薛绍徽与其丈夫合译了儒勒•凡尔纳的《八十日环游记》,首版译者署名是薛绍徽,1900年由经世文社出版,第二、三版署名逸如、秀玉,逸如是陈寿彭的字。倘参这二版的译者署名和译者自序,当为陈寿彭口译、薛绍徽笔述。
陈鸿璧所译《苏格兰独立记二》标为“女士陈鸿璧译 东海觉我润词”,每回后附有“觉我赘语”(二十八回附“病夫赘语”),亦表明有东海觉我等人的合译成分。此外,与陈鸿璧有合作关系的还有女翻译家张昭汉,二人合译了美国白乃杰的奇情小说《盗面》。
《情中情》标注“侠心女史译述 吴趼人点定”,《影之花》标注“法国嘉禄传兰仪原著,竞雄女史译意 东亚病夫润词”,《离婚》标注“畹九译意 民哀笔述”均表明这些长篇小说译作有当时著名男性文人的参与。
《女铎》译者有些是与外国传教士合译(如周澈朗与亮乐月合译有《小公主》和《马赛勒斯》2据宋丽华《传教士汉文小说研究》一书之“附录三”,《小公主》为英国步奈特(Frances Hodgson Burnett)著,美国亮乐月(Laura M. White)译,周澈朗女士述,上海广学会1914年。鉴于该小说为二人合作译述,且《女铎报》发表时只署周名,故收入大系。据宋丽华《传教士汉文小说研究》一书之“附录三”,《马赛勒斯》为英国乔治•爱那特(George Eliot)著,美国亮乐月(Laura M. White)译,周澈朗女士述,1913—1914年载于《女铎报》,上海广学会发行单行本。鉴于该小说为二人合作译述,且《女铎报》发表时只署周名,故收入大系。)或者多人合译(如《秘园》第一回由许之业、周兆桓同译,第二回后由李冠芳译)。
又次,在翻译形态方面,呈现出译述、意译和直译等多种形态。有学者指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形态演变绎历了一个三部曲:1840至1897年为第一阶段,以译述为主;1898至1908年为第二阶段,以意译为主;1909至1918年为第三阶段,译文仍以意译为主,但直译已经出现,辛亥革命后渐成气候,并在“五四”以后成为翻译界之主流。从译述到意译到直译,便是近代翻译文学形态演变的大致走向。1袁荻涌:《译述•意译•直译——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形态演变》,《凯里学院学报》1994年第4期。参考郭延礼:《女性在20世纪初期的文学翻译成就》,《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年第3期。
近代女性翻译文学的形态也是多样的,反映了这一时期的过渡性特征。不过因译作皆在1900年之后特别是第三阶段为主,故直译较多,意译和译述较少,有的还明确标注。如《婉娜小传》标“高剑华意译”,《黄奴碧血录》标“美国嘉德夫人,杨季威译述手著”,《小公主》和《马赛勒斯》均标“周澈朗译述”。意译和译述意味着译作与原文可能有所不同,如《马赛勒斯》今译《织工马南》,原著为长篇小说,周澈朗译述本进行了大幅缩写。
薛绍徽翻译的《八十日环游记》是中国女性翻译的第一部小说,总体上忠实于原著,但也表现了一种本土化倾向,小说中人物姓名的翻译大多还是中国化的名字,如将小说主人公的男仆Passe Partout(意为“路路通”)译为“阿荣”,印度女子Aouda(艾娥达),译为“阿黛”,这些名字显然载荷着译入语中某种约定俗成的文化内涵,此外译文中还加了若干注释,目的是为读者解难释疑,有助于不熟悉西方文化的受众阅读。至于在公历后加注清朝皇帝纪年,也是将译入语文本本土化的一种符码形态。
黄静英所译《最后之授课》,是法国著名小说家都德(1840—1897)的代表作之一,发表于《礼拜六》1915年第42期。最早的中译本是胡适的《割地》,曾发表在1912年11月初的上海《大共和日报》上,后广为传播,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名篇。不过胡适的译作是删节版,虽然基本上没有影响原著的思想与艺术,但相比之下,黄静英的是全译本,且忠实于原文,采用逐词逐字的直译法,故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近代女性翻译文学中,戏剧翻译出现较晚,数量较少,但译作水平较高,且直译特点明显。如薛琪瑛所译《意中人》(刊《新青年》1915—1916)不仅是最早运用白话文翻译的剧本,且译文和原文逐句对照,包括每幕的布景也均按原文对译,直译特点突出。比较薛琪瑛《意中人》译本和余光中《理想丈夫》译本,可以发现,二者内容一致,仅译文风格和措辞有所差别。
(四)在语言方面,体现出此时期的过渡性,文白皆有,且均不乏佳作。清末民初,正处于文白之争较为胶着的阶段,其中主要原因:一是大多数文人长期接受文言教育,在从文言到白话的转型过程中,更习惯使用文言而非白话;二是白话无论在词汇的丰富性还是表达形式的成熟度等方面,尚无法与文言相比。2参考赵炎秋:《近现代文白之争及其反思》,《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年第5期。据徐念兹1908年调查,“就今日实际观之,则文言小说之销行,较之白话小说为优。”3徐念慈:《余之小说观》,黄霖、韩同文选注:《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下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01页。处于此过渡时期的近代女性译者在译入语的选择上也呈现出多样化,主要是文言或浅近文言,但也有白话,且均不乏精彩之作。
如薛绍徽译的《八十日环游记》,翻译文体系浅显文言,译文洗练准确,颇能体现原著风格。加之故事情节惊险曲折扣人心弦,故首次出版后就深受读者欢迎。再如陈鸿璧的小说翻译在当时颇受称赞,其译文虽仍系浅近的文言,但文字极为流畅典雅,笔下人物言行生动。她采用意译的翻译方法:“常先熟原文,乃竟操笔自作,故所述无失,而绝无结涩之病。”1蛰竞:《<一百十三案>序》,[法]嘉宝耳:《一百十三案》,新会陈鸿璧译,新民社,1915年。又如汤绂所译《旅顺双杰传》之《旅顺土牢之勇士》第一章开篇,文气充沛,颇有雄风,与所译内容甚相匹配。
凤仙女史翻译的《地中秘》尤其精彩,情节引人入胜,语言活泼生动,人物个性鲜明。全文共59章,每章篇幅不长,但逐层揭秘,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令人叹为观止。
《美人手》是晚清少数采用白话文进行翻译的长篇小说之一,译者凤仙女史虽然遵循了传统小说的章回体结构,但语言是鲜活的口语体,浅显朴实,平白易懂,例如第四十八回“轿子车乘夜送囚犯 门外汉搥扉惊店家”的译文:
……再说那小酒店的主人,正挨着梳化椅边瞌睡,忽听外间一片声闹哄哄着,从梦中惊醒,忙着三步两步跳上楼来,嘴里嚷道:“了不得,了不得,强盗来了!”急启窗,钻头一看,见对门聚着十来个人影,也有爬在墙上,也有攀着窗檽,因大呼道:“贼啊!贼啊!”酒店里的人闻声尽跑起来,也跟着“贼啊贼啊”的喊个不住,渐渐邻家也传叫起来。荷理别夫是时弄得进退维谷,心里又急,又怕警察知道不便,逼得招呼那班手下,只见那几个爬墙攀窗的,好像虾蟆跳水一般毕卜毕卜飞跃下来,跟着全班走散了,荷理别夫同那两人匆匆跑上马车,加起鞭,一霎间便如飞的连影儿也不见了。欲知后事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刘韵琴翻译的《乳姊妹》也是白话文,颇为流畅自然。沈性仁所译《遗扇记》则是非常成熟优雅的白话文。众所周知,王尔德戏剧精彩之处不在于情节离奇,而是人物对话中幽默机智的语言,妙语连珠。沈性仁不仅译出了原著的意思,且传递出其语言特有的机趣,表达人物微妙心理方面令人赞叹,在新文学发轫之初尤为难得,堪称经典。2当然这其中也有陶孟和的贡献,“今年九月性仁在病院里,闷极无聊,我又没有工夫去陪伴他,乃请王尔德的《遗扇记》给他解闷。性仁喜欢这出戏里的故事,出院后就把他译出来。译笔倒没有大错误,我又替他修改了些,想还没有失掉王尔德的原意,至于那漂亮的语气,俏皮的说话,恐怕不能依样画葫芦了”(《遗扇记》序言)。最后一句自然是谦虚之词。还有的介乎文言和白话之间,呈现出过渡性质,如吴弱男所译易卜生的《小爱有夫》。
总体而言,近代翻译文学的专业意识比较薄弱,翻译者大多缺乏专门的职业意识,以今日之眼光,未免存在诸多不足之处。女性翻译文学也不例外,简言之有如下几点:
较之创作类,近代女性文学翻译类无论是译者数量还是作品数量都是比较少的。究其原因,也显而易见。在清末民初,能够学习外语并具有翻译素养的女性毕竟是少数。这其中,海外留学和教会女学发挥了重要作用。前者包括留日的汤绂、沈性仁、刘韵琴、陈信芳等;先留日后留英的吴弱男;留美的张昭汉;留法的薛琪瑛等。后者包括陈鸿璧、黄翠凝、黄静英、杨季威、李冠芳、袁玉英、周澈朗、郑申华等。这些女性译者均有机会接受新式教育并学习外语,属于近代女性中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先行者。
在近代女性翻译者群体中,有翻译作品问世又有生平资料可考的大约有二三十人,这个数字与近代女性创作群体比较,显然是远不及的。仅以近代著名文学团体南社为例,据柳亚子《南社纪略》统计,南社有女社员68人。这里面除了张昭汉等少数翻译文学家,绝大多数都是诗词作者如吕碧城、徐自华、徐蕴华等,此外还有小说家曾兰、政论文学家唐群英等。当然,近代女性译者虽然人数不多,但处于中外文化交流碰撞的特殊时期,其文学史意义和文化意义均不同凡响。
翻译作为一种双向交流,对译者提出的要求是双重的,既要熟悉原著语言,把握其内涵精髓,又要有母语功底,传递到位。在出发语和目的语的转换过程中,有些译者的驾驭能力有待提高。加之清末民初,文言与白话面临转换,有些译作文白夹杂,难免呈现出语言过渡时期的艰涩之感,影响阅读效果。如《三玻璃眼》中部分人名地名前后不一致,甚至译者因大意出现书中人物张冠李戴情况,如第二章《婚书伪造》、第三章《名媛失德》等多处有人名前后不一致和混淆之误,后半部分才逐渐流畅起来。《影之花》也是前半部分较后半部分译文艰涩,反映出译者的语言水平在不断操练中有所提高。另外,该译本目录与文中标题名有几处不一致,如第十章目录名为“勃伦观兵”,文中标题则为“女皇大阅兵”。
虽然少数译者通晓多种语言,但毕竟世界文学语种繁多,作品丰富,所以不少译作是由某种翻译语种再转译为中文,一定程度上也削弱了作品的原汁原味。如薛绍徽和陈寿彭合译的《八十日环游记》并非根据原文翻译,而是根据桃尔(M. Towel)和邓浮士(N. D. Anvers)的英译本转译的。《乳姊妹》今译《多拉•索恩》,贝莎•克莱(Bertha M. Clay,1836—1884)原著,标为“菊持幽芳著,韵琴译”,该小说是刘韵琴由日文转译为中文。《美人手》为法国朱保高比原著,由红叶阁凤仙女史据黑岩泪香的日译本转译为中文。汤红绂所译《无人岛大王》为《鲁滨逊漂流记》译本之一,其所据译本为日人岩谷小波之译本《无人岛大王》。
转译过程中除语言因素外,还有社会、历史、文化等诸多其他的制约因素,故翻来译往之间,原著的原汁原味恐多有流失。不过在近代这一转型时期,翻译本身缺乏专业性,而更多服务于开启民智、输入异域文明等目的,转译带来的局限性不应苛求。同时我们注意到,在转译过程中,日文版本发挥了较突出的作用。这一方面说明留日女学生比较多,她们藉助日本文学拓展了自己的眼界和视野;另一方面说明近代日本文学对欧美文学的译介比较丰富,故而能承担转译这一文化桥梁的作用。
近代翻译文学的翻译体例不成熟,诸多译文不注明原著者,较长的人名作简化缀音处理,或采用不对音的中国人名代替,还有的不分段落,对话不分行书写,这些情况均为当时译界的通病,并非仅存在于女性翻译文学中。
未注明原著者现象如陈翠娜所译《露莳婚史》、侠心女史所译《情中情》、高剑华所译《婉娜小传》、静英女士所译《五万元》《最后之授课》、秀英女士所译《寻夫记》、侠花所译《指印》、李冠芳等所译《秘园》、畹九所译《离婚》、郑申华所译《薏波》《施德拉》均未注明原著者,所收传记中,除高君珊所译《泰西列女传》,其他亦均未注明原著者。
有的译名经过译者取舍,如陈翠娜翻译《法兰西之魂》,正文前有说明:“是书为近代法兰西大小说家Maacelle Tinayre丁纳而夫人所著。夫人生于一千八百七十七年,当二十岁以前,著第一种小说时,脱稿后求售于书肆,转转传观,直至六年之久,乃始出版,盖读其稿者均爱不忍释也。适丁纳而后所著说部,皆其夫为之画,每出版,不一星期辄销罄,而夫人之名乃益著。生平撰述率多长篇,惟此一篇为最近欧战时代,写一法兰西女郎爱国之轶事,原名为‘The Soul of France Was In Her’,其意以为法兰西之灵魂,乃在此女郎之脑系中也。予意军人效命不过如人身躯壳,必得灵魂指挥而动。法兰西之灵魂既在此女郎脑系之中,则此女郎者,实为法兰西之魂矣。故易其名,以取简约易诵。”
较长的人名作简化处理,如沈性仁所译《哑妻》,文前特有说明“剧中人物原名音太长,故仅译其首音”,如“娄Leonard Botal 裁判官”“阿Adam Fumée 律师”“西Simon Colline 医士”等。该译文刊《新潮》1919年第二卷第三号,后沈性仁重译《哑妻》,刊《小说月报》1924年第十五卷号外,并指出“此剧曾在《新潮》上登过。这次校正,修改之处甚多,几与重译一遍无异”。其中人名也译为全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