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妮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 200235)
在缤纷的艺术世界当中,各门类艺术独树一帜,有着自己独有的特征和审美价值。同时,在时代演变和发展的过程中,各学科艺术出现融合、统一的现象,这不仅推动了各科艺术自身的发展,还有助于不同学科之间互相吸收、互相补充,从而重新结合形成一门新的艺术。
艺术之间的融合最早出现于史前,当时诗、乐、舞三者合为一体,共同演绎。但在随后的发展中,诗歌、音乐和舞蹈从三位一体中分离出来,各自独立发展,形成具有各自特点的三门艺术。而在之后的发展中,它们又不断地互相渗透、相互影响,其他艺术门类之间的合作与融合也陆续发展起来。从这个角度看,艺术的融合发展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
在西方艺术融合发展的进程中,有一位伟大的诗人起到了不容小觑的推动作用,这个人就是法国著名的象征主义诗人——兰波。兰波在法国诗坛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他继承和发展了波德莱尔的象征主义美学观,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将象征主义诗歌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和深度,对现代主义诗歌影响深远。兰波在诗歌中使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相互重叠和渗透,使声音与色彩相互转换,使气味与形状相互交错,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诗歌语言,这也在另一个层面上体现出不同艺术门类间的融合关系。本文就将从兰波诗歌所体现的艺术融合的角度,简单谈谈西方文学与绘画、文学与音乐之间的融合发展。
“A是黑色,E是白色,I是红色,U是绿色,O是蓝色:元音,总有一天我会说出你们神秘的出身……”,兰波的《元音》这首诗最鲜明地使诗歌和绘画联结在一起,每一个元音象征着一种色彩,将色彩和语言符号相对应,这更直接地体现出西方诗画关系的进一步发展。
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就有“摹仿说”的理论,认为艺术是对现实生活的摹仿,这种哲学思想几乎贯穿了整个西方艺术史,奠定了西方艺术的写实主义传统。在写实主义的大背景下,诗歌和绘画的关系不断发展着。最初,受“摹仿”理论的影响,人们认为诗歌和绘画都是对现实生活的描绘,都具有写实主义的倾向,因此出现了“诗画一致”论。希腊诗人西莫尼德斯提出的“画是一种无声的诗,诗是一种有声的画”,以及罗马诗人贺拉斯的“画如此,诗亦然”等观点,都被人们视为诗画关系的信条。
直到德国新兴文学之父——莱辛在他的著作《拉奥孔》中重新审视了诗画关系,用大量的例证否定了“诗画一律”说,明确指出诗和雕塑、绘画等造型艺术的界限,提出了“诗画异质”的观点,诗与画的融合关系便开始减弱。莱辛的“诗画异质”论表明尽管诗与画都是运用写实手法,但它们属于独立的两个艺术门类,各有其规律特征。最明显的不同就是:画描绘的是转瞬即逝的片刻,诗描绘的是首尾相连的全过程。关于拉奥孔的群雕和诗歌尽管都是以写实的方式进行创作,但群雕只能体现出拉奥孔痛苦状态的一瞬间,而诗歌可以将这一情景的先后承续具体地体现出来。
到了19世纪,随着浪漫主义的发展和繁荣,情感的表达成为艺术的核心,艺术家借助风景画和抒情诗来传递情绪,画家开始注重情感表现而不拘泥于写实,诗人也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因此,以“风景”为纽带的风景画和抒情诗地位得到提升,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恢复甚至革新了诗画融合的传统。19世纪的创作者渐渐意识到诗歌和绘画都够表现人的心理,并且在传达情绪和情感的过程中,两种艺术可以相互交融,补充借鉴。
到了象征主义时期,兰波在大量诗歌创作中表现色彩,体现出其强烈的色彩意识和空间意识。他将色彩作为自己表现事物的重要手段,使文学和绘画深度融合。例如:“他们夏夜般的呆滞目光,红与黑,是三色的”(《杂耍》);“一束玫瑰色的光”“黑白银相间的徽章”(《孤儿的新年礼物》);“绿水渗进了我的松木船体”“吞噬着绿色的蓝天”(《醉舟》)等等。兰波将绘画的基本元素带进自己的诗歌当中,运用缤纷的色彩描绘事物、表现心情,仿佛在用文字作画,极具画面感。兰波的“有色”诗歌无论如何都是对诗画关系的一种突破,对艺术的融合发展研究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仍然从《元音》这首诗来看,兰波通过几个特定的元音对声音进行升华。五个元音和其相对应的五个色彩一起出现,静止的色彩和运动的元音符号完美配合,使整首诗动静结合,充满生趣。“A是嗡嗡叫的苍蝇身上黑绒绒的紧身衣,围着臭气冲天的垃圾飞来舞去,阴影的海湾;E是纯净洁白的蒸汽和帐篷,高傲的冰峰,白色的王冠,伞形花微微颤抖……”,这些具有声音效果的元音和那些诗歌意象融为一体,诗歌中体现出一种音乐的节奏和韵律。将听觉赋予色彩不是从兰波开始的,最早是由波德莱尔提出的,而兰波将其弘扬光大,引起人们的关注。兰波这种新的诗歌形式的出现,对中西方文学的发展都有着相当的影响,对于艺术融合的发展也有一定的启发。
自古以来,音乐和文学就结合紧密,在史前艺术中,诗、乐、舞便是三位一体融合发展。原始部落的人们会在狩猎成功后狂欢庆祝,载歌载舞,与此同时嘴里也会念念有词,以表现内心的喜悦和兴奋。后来,诗歌、音乐、舞蹈三者分离,各自发展成独立的艺术门类,彰显着自身独有的艺术特征和审美价值。但在随后的发展演变中,文学和音乐的关系逐渐复杂起来,两者的融通也时有发生。
就西方来说,早在古希腊时期,《荷马史诗》就被看作是文学和音乐相结合的典范。《荷马史诗》是民间人们的口头创作,经过修改和补充,最终由荷马整理而成的。盲人艺术家荷马通过边弹边唱的方式讲述了特洛伊战争的故事,赞扬和歌颂了英雄阿喀琉斯的勇敢威武。这是一种以叙事歌曲为基础的大型民间口头创作,巧妙地将音乐与文学相结合,音乐的渗透在《荷马史诗》中是一个突出的艺术特色。
音乐与文学相互融合渗透最为明显的时期是在浪漫主义时期。器乐作为浪漫主义时期最完美的艺术形式,其中交响乐的发展最为凸显。然而在浪漫主义之前,交响乐当中从未出现过文学乃至文字的痕迹,直到标题音乐的出现。音乐被赋予极具想象力的标题,一种诗意的、描绘性的甚至是叙述性的主体素材用器乐的形式表现出来。例如舒曼的《蝴蝶》、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等等,除了有音乐标题还附有解释性的文字,体现出文学和器乐的密切联系。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音乐家更是将器乐的形式融入文学的内容,如李斯特,他的十三首标题交响诗全部取自文学作品。例如,《山中见闻》取自雨果的诗集《八月的树叶》中的一首诗;《塔索》取自拜伦的诗篇《塔索的哀诉》;《哈姆雷特》取材于莎士比亚的同名戏剧;《理想》根据席勒的同名诗篇改编……这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文学和音乐的相互融合。
除了器乐以外,艺术歌曲的演绎也表明了文学与音乐的渗透。很多作曲家将诗歌与乐曲相结合,以诗为歌词,根据诗的内容创作歌曲。如著名的奥地利音乐家舒伯特,他的很多歌曲就来源于诗歌;再如舒曼,他的《诗人之恋》是取自于海涅的诗歌,《女人的爱情与生活》取自夏米索的诗歌。由此可见,浪漫主义时期文学和音乐的关系比以往更加紧密和复杂,是艺术融合发展的关键时期。
音乐除了和诗歌相互渗透以外,和小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米兰·昆德拉就是运用音乐思维进行小说创作的杰出代表,音乐发展的逻辑形成了他小说创作的原则,如《笑忘录》《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等等。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更是将音乐和文学融为一体,被称为“音乐史诗体小说”。这部作品借鉴交响乐乐章的结构,以交响乐的模式进行创作,独具特色。
综上,文学与音乐的关系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特征。两者虽然在表现方式上存在着不同,但它们都是人类表达感情的艺术手段,在相同的本质前提下,两者之间互相影响和渗透就成为必然。兰波诗歌中不仅有丰富绚丽的色彩,还充满着音乐的节奏和韵律,在视觉、听觉、触觉以及嗅觉上给人以冲击,是真正的“通灵者”。梁宗岱在“纯诗论”的理论建构中,也表现出自己对兰波的理解:“所谓纯诗,便是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至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义形体的元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感官与想象的感应,而超度人们的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的光明极乐的境域。”兰波就是以这种具有现代意义的全新语言,来探索宇宙和人类的奥秘,体现其对人性的终极关怀。
兰波虽然创作生涯不长,诗歌创作也不算多产,但他将自己的一生热血奉献给了诗歌,对后世影响十分深厚。他的诗歌不仅影响了象征主义诗歌的发展,使他成为现代诗歌的先驱,还为艺术融合发展问题的研究提供了有效的资料。北京大学董强教授就认为,象征主义打破了文学与音乐、绘画的界限,兰波“打乱一切感官”的主张深化了艺术的融合。艺术各个门类之间的关系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在不断地演变着,尤其在当代社会,多媒体的发展使得各种艺术之间的关系更加多元化。兰波作为象征主义诗人,早先就在诗歌创作中呈现出艺术融合这一问题,为后世留下宝贵的研究史料,因此,即便兰波的诗歌数量有限,但其对后世的影响价值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