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之分歧

2021-04-12 11:24吴仲煜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2期

吴仲煜

内容摘要:中国古代的儒家经典中有一个重要概念,即“格物”、“致知”,这两词来源于《礼记》,《礼记·大学》有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此书却只提及了“格物”与“致知”,并未做任何解释,也未有任何先秦古籍使用过“格物”与“致知”这两个词汇为后世提供参照意涵,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义成为儒学思想的难解之谜。从最早为《大学》作注的东汉郑玄,一直到现代的儒学学者,已经争论了一千余年,至今仍无定论。宋以来作为儒学两大派的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也对“格物致知”作了大相径庭的解读。

关键词:程朱理学 陆王心学 格物致知

自东汉郑玄到明末,有大量的文人为“格物”、“致知”作注解,明代儒学大师刘宗周也感叹“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七十二家 ①”之多。宋明是谈论格物致知比较多的年代,其中注解影响最大的便是朱熹与王守仁。

朱熹的思想继承于二程,二程道“学莫大于知本末终始。致知格物,所谓本也,始也;治天下国家,所谓末也,终也②”,又道“格尤穷也,物尤理也,若曰穷其理云尔。穷理然后足以致知,不穷则不能致也。”从这里可以看出,二程对格物致知的解释即是要穷尽天下之理,物并不是唯物主义所指的物体,而是“天理”。二程格物致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达到真知,而是为了修养道德,维护封建统治。二程的学说深深地影响了朱熹,朱熹训“格”为“至”,训“物”为“事”。所以“格物”便是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事物。朱熹又将“致”理解为“推极”,“知”理解为“识”,意思就是接触事物,即物穷理,并且把这个理究到极致,要想“致知”就必须先要“格物”,并且要把这个理给穷透了才行。

至于如何格物,朱熹的看法与程颐基本一致,双方都主张穷理,但都认为格物不必格尽天下之物。二程道“格物穷理,非是要穷尽天下之物,但于一事上穷尽,其他可以类推③”。朱熹认为天下万物其中都蕴含了无穷道理,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

朱熹认为“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物格而后知至”,“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致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从字面意思来看,似乎朱熹是唯物主义者,要探求世界的客观真理,这样理解是不对的。虽然程朱有时会说到客观世界的“物”,例如程颐说“一草一木皆有理,须是察”,朱熹也会对人说草木、麻麦都是物,这些都要“察”,但更重要的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求事故”,如果只存心与草木或者普通事物之间研究,那这就不算是学问。所以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朱熹所指的物即是“天理、人伦、圣言、事故”,格物致知的目的就不可能是去追寻科学真谛,而是去维护封建伦理纲常。

“格物致知”落实到学风上,也就表现为朱熹主张学者们要熟读儒家经典。考证儒家经典中的义理、史实。朱熹道“穷其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读书以讲明义理,则是存理于书”。从好的方面说,朱子学被立为官学后,很多人为了获得功名利禄,便会去读书。从不好的方面来说,这些读朱子著作的人,只有一小部分人懂得读书对修养的重要性,更多的人都是追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去了。在理学家眼中,圣人应该是无所不知的,并且心灵、行为非常的干净。但要想做到无所不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知识是没有边际的,无所不知更是一个人永远达不到的境界。

朱熹著述颇丰,再加上官方的大力宣扬,其“格物致知”思想得到了大批知识分子的青睐。明朝建立后,仍立朱学为官学,随着明中叶社会危机的加深,朱学的统治地位遭到了质疑,尤其受到以王守仁为首的心学冲击。

幼年的王守仁也是朱熹思想的拥护者,但格竹事件让王守仁对朱学产生了怀疑。竹子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古往今来被视为高雅之士的象征。苏东坡有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王守仁的爷爷王伦非常喜爱竹子,他在自家房前屋后种了很多竹子,每日以竹相伴,在竹林中大声朗读诗歌,被大家称为“竹轩先生”。

王守仁幼年便在竹林下守坐七天,通过自己的观察来格竹子的“理”,這当然格不出什么“理”来,王阳明病倒了,格竹遭到了失败。再加上早年仕途的不顺,自此,王阳明向陆九渊的心学思想靠拢。

在宋人的理解中,心不仅是具有生理功能的,也是有知觉作用和伦理道德作用的,宋人都大谈心的知觉和道德作用。陆九渊对心的理解更是特殊,他认为知觉和道德作用仅仅是心本质的体现,心是一个伦理性的实体。有了“心”,人就可以成功地践履事物、养成道德、入世为官报效家国。另外,陆九渊也认为万物的根源是“心”,万物之理即在心中。陆九渊提出了与程朱“性即理”截然相反的“心即理”。陆九渊道“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

既然如此,陆九渊追求理的方法自然与程朱不同,他认为“苟此心之存,则此理自明”,所以陆九渊认为求理并不是像程朱一样认识外界事物,而是去修养个人道德。陆九渊认为如果品行不端,就算去认识外在事物,也无法得到真理,甚至还可能走向异端,他说“然田地不净洁,亦读书不得,若读书则是假寇兵而资盗粮”。相比于程朱的逐一理解,陆九渊认为理应该整体明了,“一是即皆是,一明即皆明”。陆九渊认为逐一去理解事物,必然造成整体的缺失,“石称丈量,径而寡失;铢铢而称,至石必缪,寸寸而度,至丈必差”。

从上可看,陆九渊的思想与禅宗的立论契合不少,禅宗的修行分为渐悟和顿悟,而陆九渊的思想很大程度上接近于禅宗的顿悟之说。禅宗不著文,陆九渊也不爱著述,所以在陆九渊死后,其弟子理解其精义发生分歧,很快陆九渊的思想便沉寂下去,直到几百年后王守仁将其吸收壮大。

王阳明认为“致知格物”的核心即是强调“致良知”,只有这样才能“知行合一”。王阳明和陆九渊一样,强调顿悟,知和行是同时发生的,并没有前后关系。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致知格物”说也是在其回应人们的质疑、批评朱学“格物致知”的过程中逐渐完善和清晰起来的。

王阳明道“‘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扩充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④”,从这里即可以看出,王阳明强调的致知并非去探求外在的理,而是去追寻自己内心的真知。既然要区别程朱之学,王阳明训“物”为“事”,“格”为“正”,朱熹的格物可以说是在外在的世界中追寻理,或者在儒家经典中追寻理,而王阳明的格物即是端正心中的意念。王阳明道“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在王阳明看来,格物致知就是发明自己的本心,做儒者该做的高尚事情而不是拘泥于书本。

王阳明如此大胆地解读,完全偏离了作为官学的程朱理学,自然遭到了许多士人的质疑,王阳明也不遗余力地进行解释,当然王阳明对“知行合一”的理解也有一个漫长的完善过程。首先是王阳明同其爱徒徐爱对“知行”的讨论,徐爱认为,人人都知道对父母兄长的“孝悌”,但并不是都做得到。知道对长辈该尊敬是“知”,但做到了就是“行”,社会上做不到的人仍是多数,可见“知”和“行”是两回事。对此,王阳明却认为“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⑤”。从这里可以看出,王守仁反对先知后行,知行应该是同时发生,但王阳明并没有解释知行的本体是什么。为此,王守仁另举了出自《大学》里的“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的例子,认为闻到恶臭属知,厌恶恶臭属行,知行合一即是闻到恶臭时已经自己厌恶了,而不是闻到后再立个观念去厌恶。同样看到美好的事物时自己就已经欣喜了,并不是看到了好事物再去立一个喜欢的观念。这样回答似乎和徐爱所提的问题不在一个层面,徐爱所说的是人心中的理念与行为的关系,而王阳明所说的是器官的反映,他似乎意识到这样举例并不能说服徐爱,便又进一步解释了徐爱关于“孝悌”的问题:“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悌,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悌,方可称他知孝知悌,不成只是晓得说这些孝悌的话,便可称为知孝悌”。从这里可以看出,王阳明认为“已行”才是“已知”,这样说也是正确的,但“未行”难道就是“未知”吗?为了加强学生的认知,王阳明用了自己认为最简易的方式进行表述“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此时他的学生非常费解,如何才是“会得时”,王阳明便解释道“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可能在这时,王阳明心里是明白“知行合一”是怎么回事,但却无法说清让学生理解,所以,王阳明曾说“出与士夫言,反多纷纷同异”,不仅仅是反对者多,哪怕是支持王阳明的人心里也没底,因为王阳明自己也说不清。

经过与他人长时间的讨论,以及自己事功的不断进展,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念也渐渐地成熟起来。在给顾璘的书信中,王阳明道“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以谓之知”,这一次王阳明非常看重“行”,并且也区分了“真知”和“假知”,认为“真知”必“行”。当然,顾璘以《礼记·中庸》为基础求问与王阳明,认为没有博学、慎思、明辨的“知”,就很难去“行”,在“行”之前,问学思辨不就“知”么?针对顾璘的疑惑,阳明道“夫学、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在这里,王阳明就将知和行联系在一块,认为学孝必定要躬行孝道,才能称得上是学孝,学射、学书也必定是拉弓射中目标、在图纸上留下了满意的书画。学、问、思、辨、行都是一体的,是事物的全过程,从阶段来看其是“五”,从整体看其是“一”,王阳明坚决反对将其分成五份来看“盖析其功而言则有五,合其事而言则一而已⑥”。所以王阳明坚决地支持陆九渊“心即理”的观点,认为发明了本心,就可以“致良知”,从而“知行合一”。程朱的“格物致知”却将心与理,知与行一分为二,导致读书人思想的僵化。

明朝的科举考试用朱熹的著作作为考试必用书,但朱熹的圣人之言,却成了士子们求得富贵的工具。特别到了明朝中后期,随着皇权的不断加强制约皇权的力量受到了削弱,皇帝变得随性而不理正事。大臣们也勾心斗角,贪污腐败十分严重,飽读朱熹著作的知识分子面对这种局面也束手无策。这个时候,王学便应运而生。

王阳明认为,造成明末风气的局面有二,其一,是“禀气的束缚”,即人们对自身欲望的控制不当,从而导致了自身的喜怒哀乐。王阳明借用了老子的“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认为这些东西都会影响人自身的“良知”,所以“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⑦ ”。所以个体只有下决心,不断积累正义才能克制自己的不良之心,提高道德能力。其二,功利的追求也会导致自己的良知丧失。王阳明说晚明的风气“圣人之学日远日晦,而功利之习愈趣愈下 ”。文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而不是提高自身的修养,那么,读这些书还有什么用呢?所以,与其读这些没用的书,倒不如“知行合一”、“致知格物”,先要静坐清修,培养自己的定力,然后再在事上磨炼,当然这个事,王阳明指的是人情事变。最后,就是一个改过,经常反省自己哪里做的好,哪里做得不好。总之,王阳明的“致知格物”是要心想和行动同时进行。

王守仁的思想成功就在于要端正自己的心和行为。大胆地开启了疑古境界。不信古不信权威,认为自己的命运靠自己来争取。但是在没有读书或者实践之前,就通通怀疑前人的成果,这也是非常不可取的。所以王守仁的学问在其死后迅速地变味。导致士人认为王学是不读书,不学习、空谈。这也不能不说是王守仁的悲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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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刘宗周著,吴光编校:《刘宗周全集》第二册《经术下》,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18页。

②侯外庐主编:《宋明理学史》,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57页。

③侯外庐主编:《宋明理学史》,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59页。

④王守仁撰,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编校:《王阳明全集》下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971页。

⑤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卷《传习录》第4页。

⑥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卷《传习录》第46页。

⑦王守仁:《王阳明全集》吴光等编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第35页。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历史文化民族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