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面前两座山

孙贵颂

孙悟空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一路遭受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得真经，修成正果，被授予“斗战胜佛”。

护卫唐僧这个差事，从心里说，孙悟空是不愿意干的，属于无奈之举。一是唐僧这个领导很无能，人妖不分，盲目慈悲，软弱迂腐，又非常固执。一个能耐很大的人要在一个很无能的人领导之下工作和生活，那种滋味，职场中人恐怕都經历过。二是取经路上实在辛苦，又是跋山涉水，又是风餐露宿，还有打不绝的妖魔，灭不完的鬼怪。孙悟空自从出世以来，何曾吃过这些苦累？尽管他本事很大，但本事大与能吃苦不是一个概念。事实上，本事大的人，往往吃不得苦。但世界上的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已经五百年了，如今有了一个出头之日，自然要抓住。虽然领导不咋地，头上还被戴了金箍，一旦不听指挥乱说乱动，领导便念紧箍咒，疼得孙悟空满地打滚。即使是这样，也比压在五行山下强百倍。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孙悟空只有选择保护唐僧取经这条路了。

“三打白骨精”时，唐僧因为分不清妖怪和好人，误认为悟空滥杀无辜，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师门。这猴子也一气之下，罢工了，跑回花果山，再度做起山大王。后来，猪八戒来请，一口一个“猴哥”地喊，又道师傅被黄袍怪抓起来了，马上要被清蒸了，你快去救救他吧。悟空一听，立刻告别花果山，消灭了妖精，重新回到取经队伍中。表面上看，吴承恩打的是感情牌，是悟空念在唐僧有救命之恩，平日里待他不薄，是“我要救”;而实际上，这是一张政治牌，是“要我救”。如果你孙悟空不去把唐僧给捞出来，那么，你在花果山是不会长久的。想想，孙悟空在保唐僧之前待在什么地方？五行山，不是花果山。花果山此时虽然没有收归国有，但已经不是你孙悟空的地盘了。作家南千寻说得好：“五百年前，悟空拜的是未来;五百年后，只拜如来。”不是崇拜如来，而是服从如来。孙悟空不保护唐僧，可能吗？可以吗？回答是：不可能，也不可以。

花果山与五行山，一个是自由之山，一个是受难之山。要让孙悟空选择，肯定是前者。但是，佛祖已经判你有罪，已经被关押了五百年（究竟判了多少年，不知道），仍旧没有出头之日。也就是说，如果不保唐僧西行，那么，你还得回到五行山待着。只有舍命护佑唐僧取经，才能换来半个自由身——基本属于戴罪立功性质。干得好，口头表扬一下;干得不好，紧箍咒念起。悟空头上的金箍，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处罚方式。

接下来的剧情便顺理成章：大概是观音菩萨的主意吧，选拔人才，走出国门，西天取经。唐僧走到五行山下（必须走这里！），顺便把孙悟空给搭救出来。从五行山下出来，就是孙悟空认怂的开始。在花果山，孙悟空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到了护卫唐僧取经，就变成戴罪立功者了。这时的悟空，比一个刑满释放的人还不如——因为他的刑期还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服刑方式——有点像劳动改造。取经路上的孙悟空，怎么可能逍遥自在，轻松愉快？林则徐在被发配新疆途中，曾赋诗道：“天山万笏耸琼瑶，导我西行伴寂寥。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共难消。”林则徐感到壮志难酬，寂寞孤独。而孙悟空，虽有组织领导，又有同伙相伴，但比林则徐还孤独，还不自由。

孙悟空以花果山为根据地时，确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水深水浅。去东海龙王那里借兵器，大闹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最后竟然打上天庭，与天兵天将较量一番……可是大闹天宫之后，让如来佛祖一翻手掌，压在五指山（五行山）下，动弹不得，轻而易举地就被制服了。

悟空觉得自己能通天，岂不知，有人能管天，不但管天，而且管地，可以领导一切。这样一来，你孙悟空还想蹦达，还想耍横，肯定没有好下场。

什么花果山，什么美猴王，从五行山下出来之后，这一切都成了过去时，成了梦想。

孙悟空一生，跨过何止千山万山？而其实，只有两座山，一座叫花果山，一座叫五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