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燕青
家中阳台上闲置着一张麻将桌,每当看见它,我就会想起当年陪养母玩麻将的时光。
那年,向来开朗的养母情绪日渐低落,令我们当晚辈的忧心忡忡。
当时养母已八十有五,满头银发,然而她却总不服老,经常自己下楼活动,时不时还独自上街去买菜购物。平时话虽不太多,但话匣子一旦打开,说起年轻时的经历来,也是入情入理,颇多情趣。唯有早年落下的耳背的毛病,随着年岁增长逐步加重,助听器换了好几个,基本上已无什么效果,严重地影响了她与外界的交流。
为了使养母的精神生活丰富起来,我们想方设法寻找机会帮助她消除孤独,如逛街遛弯、乘车郊游,买喜欢的报纸让她阅读,和她一起看电视、聊天等。而陪她玩麻将,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选项。
打麻将是养母的一大爱好。前些年但凡有人邀她,她都乐得其所,一坐就是半天,尽管打得不多也能过个瘾,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近年来耳朵听不清了,出牌慢了,加之一些麻将新玩法她也接受不了,找她玩的人越来越少,失落感便越发增强。
眼见养母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我和妻子女儿商量,母亲玩麻将的爱好不能丢,没人来找她,我们就自己陪她玩。我凑到养母耳边,告诉她我们的想法,养母习惯地按着助听器认真倾听,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点着头连声说好。于是,陪母亲玩麻将自然而然地纳入了我们的生活日程。
情况不同,我家的“陪玩”,也比普通的麻将玩法多了些“创新”意味。比如人数,女儿工作一忙,“陪员”就只有一向不愿与麻将为伍的我与妻子两人,4人麻将不想“三缺一”都不行。时间,基本以双休日为主,平时我们都要上班,养母也熬不得夜。再就是牌式,虽然打的是老式麻将,但为了方便老太太,特意去掉了4个“风”,完全一个“四不像”。
不过,像不像并不重要,关键是只要让养母高兴就行。自此每个双休日午饭过后,老太太就会早早张罗着擦桌子、摆椅子,做好玩牌的准备。我们则提前安排好时间,不管有什么重要事,都要保证心无旁骛地当好“陪员”,打牌中也尽显“陪玩”特色。养母出牌犹豫不决,往往用时较长,我就拿本书来边看边等;老人喜欢碰牌,但常因没看清而贻误战机,我们出牌时就专门向她做个展示;有时她出牌没想好,打过一圈又说出错了,我们便帮她拿回去重来。
养母打麻将时的认真劲,常常令人忍俊不禁。没有彩头不行,说没有效果,钱多一点也不行,说赌博不行。每有输局母亲都要把一元钱硬塞给你,你若不要,她会开导你,“牌场上不来真的那咋行”;如果输得多了,她也会把不高兴挂在脸上,我们便伺机给她点上两炮,她马上又会“多云转晴”。和牌时她总会面带微笑,做出潇洒的倒牌动作。但如果连赢了几盘,同样要“逮”她一次,否则她会认为我们是在有意让她。每每看着她全神贯注、乐不可支的神态,我们都会为当初及时作出“陪玩”决定感到由衷的欣慰。
重拾麻将,使养母心有所想,情有所托,缓解了老来寂寞的煎熬。年复一年,养母在打牌中享受着生活的乐趣;我们也把陪养母打麻将作为孝敬老人的一种方式。
如今,很多子女常常抱怨父母老后难相处。其实,对老人孝顺,这个顺字太有学问。要科学养老,但也要尊重老人的喜好。儿女们并不能理解老人的心思,往往认为自己是好心。这个沟通颇有难度,两代人的代沟也许就在这上面。有的老人爱动,有的老人好静,有些寿星不戒烟酒,不擅运动,却活得比其他一些老人的寿命更长。个体基因和生活习惯,因人而异地暗暗主宰着不同的老人。老人都有自己长期形成的生活习惯,好耶坏耶?有时你之毒药我之蜜糖,有时你之蜜糖我之毒药。除非是极其有害健康的不良习惯,一般而言只要适度,顺其自然当为最佳选择。
子女有心照顾父母的生活不错,可也要理解父母,让老人有自己的爱好,尽可以让他潇洒点,适当玩玩麻将也挺开心的。要給老人一个有尊严、有质量的晚年,可能“和顺”比“矫正”有效得多。“管”是必须的,但简单的耳提面命并非上策。一个老年人,你要他改这改那,甚至处处让他气不顺,这肯定不是好的孝顺。年轻人都常常“改也难”,何况积习一辈子的老人。
德国诗人歌德说:“我们体贴老人,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哲学家康德说:“老年,好比夜莺,应有他的夜曲。”这两句话加起来,就大抵概括了孝与顺的所有含义。像对待孩子那样体贴老人,充满爱心地尽孝,堪为人子。尊重老人的意志,让他唱出独属夜莺的夜曲,展现其生命之美,获得人生的愉悦,这是高级的“顺”。
在丰衣足食的当下,凡为人子,尽心陪伴老人,把老人当成孩子一样宠爱,才能让全家人顺心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