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慰
蓝色的精灵
我对色彩,是挑剔的。在众多颜色中,我独爱蓝色,似乎,那是与生俱来的。比如花,我喜欢蓝色的鸢尾花,像蝴蝶,蓝色的蝴蝶。而鸟,我喜欢蓝色的鸟。走上山坡,我会关注那腾空而起的一抹蓝。那蓝,是天空的清冷和纯净;是湖泊的深邃和静谧;是宝石的幽凝和高贵;是蓝莓的酸甜和诱惑。
那一抹蓝,在我少年的天空上漂浮;在我长满青草的山坡上滑过;在我的青春勃发的身体里流动。那一抹蓝,是我最原初的记忆。
少时,山坡是一个磁场,吸引着我们,走进山林,仰脸看飞鸟,侧耳听鸟鸣,好不惬意。在我少年朦胧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是蓝矶鸫、蓝歌鸲、红嘴蓝鹊、红肋蓝尾鸲等鸟。我的叙述,将从蓝矶鸫开始。
最早认识的是蓝矶鸫,那时候还不知道它们就是蓝矶鸫,我们叫它们“蓝头”。因为它们头上的羽毛是蓝色的,就给它们随便起了个名字。后来我们一群小伙伴们就“蓝头、蓝头”地叫了起来。
感觉中,蓝矶鸫是那种不喜欢热闹,喜欢清静的鸟。每次看到它们,不是一只,就是一对,从没看到过成群的蓝矶鸫。在我的记忆中,最多的一次,看到四只蓝矶鸫,在草地上觅食。但很快就飞走了两只,剩下的两只飞上一截枯枝,“唧唧啾啾”地大声鸣叫。似乎是想唤回飞走的同伴,而两只飞走的鸟,不管不顾,飞向另一面山坡。
蓝矶鸫,一种很可爱的精灵。体形修长,羽毛紧抿,给人一种圆润光滑紧凑之感。尤其是羽毛,色彩光鲜,引人注目。它们有着天蓝色的背,蓝得鲜亮,很少有杂色。胸腹部栗红杂以浅蓝及白色斑点。两翅下端及尾部黑色。远处观看,上蓝下红,格外美观。
这鸟,还有一个可爱之处,模仿力极强,能模仿多种鸟叫和虫鸣。听它们的叫声,开始是一种鸟叫,听一会儿就是两种鸟叫,再听一会儿,就是三种鸟在叫。它们鸣叫,一会儿啾啾啾,一会儿叽呤呤,一会儿唧唧唧。听得你不知道附近到底有几种鸟,抬头四下看,四周就蓝矶鸫这一种鸟,弄得你莫名其妙。你不得不服气,蓝矶鸫叫声的多变。
有一次去山坡,看到一对蓝矶鸫,蹲在树枝上,“叽呤呤”地叫,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啾啾啾”的鸟鸣声,分明是麻雀在叫,但抬眼看四周,除了几只喜鹊和斑鸠,没有看到其它的鸟。正疑惑时,听到一阵百灵鸟的叫声,抬起头,哪里有百灵鸟?一块石头上,蹲着一只蓝矶鸫,仰头鸣叫,叫声清脆悠扬。
蓝矶鸫捕食也很特别,很多时候,蓝矶鸫蹲在高高的石头上,或者干枯的树枝上,仰着头鸣叫,或者是闭目养神。但其实,它们的眼睛并没有闭上,而是在关注着四周的动静。突然间,你会看到它从石头和枯树上垂直落下,用力朝地面一啄,嘴里就多了一只虫子,然后迅速飞回原处,享受美味。有时,它们从栖息处突然飞向半空,头一伸,嘴里就多了一只蜻蜓,身手之敏捷,令人惊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鸟,它们似乎与树无缘。很多鸟都喜欢落在树枝上,在高高的大树上栖息,眺望空旷的原野,大声地鸣叫,诉说着对蓝天的热爱,对大地的感恩。但是蓝矶鸫,它们与众不同,一块石头,一截枯木,一根电线,一块凸起荒地,都是它们栖息的地方。我很少看到蓝矶鸫蹲在长满绿叶的树枝上,那些高大的树木,它们从不涉足。偶尔,你看到它们蹲在树枝上,那根树枝,一定是没有发芽的枯枝,或者是刚刚长出几片叶芽的嫩枝。郁郁葱葱的大树上,你看不到它们的身影。
都说:树是鸟的家园,鸟与树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蓝矶鸫为什么排斥枝繁叶茂的绿树。也许,茂密的树林和层层叠叠的叶子,遮住了它们眺望远方的视线;也许,它们天生对绿色的树心生恐惧,害怕像一片树叶一样,瞬间坠落。宁愿蹲在干枯树枝上,也不愿意在鲜活的叶片间歇息。也许,这是一种遗传,是与生俱来的。终于,在某年的某一天,我才明白,蓝矶鸫,它是地栖鸟。
我曾多次观察过蓝矶鸫,它们蹲在石头上,一蹲就是很长时间,不去捕食,傻傻地蹲着,甚至不去转动灵活的脖子。我觉得,蓝矶鸫,是一种孤独的鸟。是的,它们确实是孤独的,很多时候,你看到的蓝矶鸫,总是一只鸟蹲在那里,没有伴侣,更没有成群的伙伴。在高高的石块上,它们就那么的蹲着,凝视着远方,似乎是在想着心事,也可能是在思考着什么?它们高深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思想者。
是的,它们是思想者。它们在思考着遥远的远方是什么模样?美丽的蓝天为什么那么的宽阔,无边无际?澎湃的大海为什么那么地湛蓝,深不可测?人类为什么总是让它们惧怕,惶惶不安? 哪里才是山清水秀,和谐幸福的家园?
确实,我们没有理由让它们安下心来。因为,来自人类的威胁,无时不在。稍不小心,它们就像树上的一枚叶子,轻轻滑落。
我想起了1983年的那个春天。在一个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一只蓝矶鸫凄惨的鸣叫……
那天,天格外的蓝,阳光明媚,暖洋洋的。还有风,很轻柔,拂在脸上,像少女柔软的手,有种痒痒的感觉。这样的天气,是不多见的,有一种让人走出去的渴望。
正准备去山坡上转转,村子里的牛二水走来,肩上扛住一支气枪,站在我家的院子里,大声地喊我,公鸭一般的嗓音,传出很远。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气枪这种洋玩意,二水的气枪,是他县城里的姐夫给他的,让他玩玩。二水说:“哥,走,上山坡上打野鸡去”。我说:“山坡上哪有野鸡,斑鸠也不多见,还打野鸡?”二水说:“我前几天还打一只野鸡,怎么就没有野鸡?没有野鸡,打两只斑鸠也行”。
走上山坡,转了一大圈,没看到野鸡和斑鸠的影子。正走着,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抬头看,一只蓝矶鸫蹲在一块石头上,翘首摇尾,“唧唧啾啾”地鸣叫。我和二水站在那里,听蓝矶鸫叫。听了一阵,鸟不叫了。正准备走,二水说:“今天没打到野鸡,也没看到斑鸠,碰见一只‘蓝头,正好练练准头”。我迟疑了一下,刚要阻止,就听见“噗”的一声,紧接住听到蓝矶鸫凄厉的叫声。
我抬起头,看到那只蓝矶鸫惨叫着拍打着翅膀向前飞。二水提着气枪就去追,刚到鸟跟前,那只鸟又扑棱着向前飞。二水又追过去,鸟挣扎着继续向前跑,反复了几次,也没抓到那只鸟。我走过去,看到那只蓝矶鸫一边喘着气,一边扑棱着翅膀大声惨叫,血顺着羽毛往下流,鸟跑过的地方,留下斑斑血迹。
那只蓝矶鸫终于跑不动了,倒在地上,胸部不停地起伏着,每呼吸一下,鲜红的血就顺着胸部往下流,渐渐地叫声微弱下来,终于扑棱了几下不动了。
二水走过去,拿起那只蓝矶鸫看了看说:“这鸟有点小,没啥肉,不吃了”。随手把鸟丢在地上。看着那只鸟,突然心生怜悯。我说:“刚才还是一只活生生的鸟,转眼间就死了,多可怜!”二水说:“有啥可怜的,一只鸟,不就是一口肉吗!”我说:“你打鸟又不吃,这不是害性命吗?”二水说:“你这人,没意思。”说完,扛着抢走了。
在二水眼里,一只鸟的生死,确实不算个事。可对于我,总是心生不忍。一直到现在,我从不杀生,就是鸡鸭鱼鹅,我也没有宰杀过。很多年了,除了苍蝇蚊子,哪怕是一只虫子,我也没有伤害过。我个人认为,所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既然上天创造了它们,就应该像人一样活着。
以后的很长时间,每当我看到这种可爱的鸟,就心生愧疚。如果,我能及时制止二水,那只蓝矶鸫就可能免遭杀戮,但我瞬间的迟疑,却造成一只鸟的死亡。
蓝矶鸫,它们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尤其是鸣叫声,格外的悦耳。而且在鸣叫时,昂首挺胸,不停地摇动着尾巴,叫声越急促,尾巴摇的越快。特别是繁殖期间的雄鸟,叫一阵,换换位置,再叫一阵,又飞回来,鸣叫时,时不时把尾巴翘到天上,时不时地把尾巴散开,呈扇面形,招摇显摆,憨态可掬。每年的四至七月份,是蓝矶鸫的繁殖期,此时,走在山坡上,你会听到一阵又一阵的鸟鸣声,叫声洪亮,持久绵长。如果你听到这样的鸟叫声,很有可能,这鸟就是蓝矶鸫。
很多年,我已没有看到蓝矶鸫的巢。小时候见到过两次,一次是在山坡上一堆石头里,石头支撑的空间中,藏着一个鸟巢。还有一次是在山坡上的石壁上,鸟巢就筑在石缝中。蓝矶鸫的巢,很粗糙,材料多是小树枝、枯草的茎叶、苔藓、树皮等,看上去凌乱不堪。但巢内是细草茎、根须铺垫而成,整洁光滑。鸟蛋淡蓝色,也有浅绿色的,这可能跟它们蓝色的羽毛有关。想想也是,百灵和云雀,都是灰色的,鸟蛋也与身上的羽毛相似。感觉鸟蛋比百灵、云雀、麻雀的蛋要好看一些。一窝四枚鸟蛋,另一窝五枚鸟蛋。据说还有六枚鸟蛋的,但我没看到过。也没看到过雏鸟,那两窝鸟,不知为什么,没再去看过。
在写这篇文章时,我还在想,我小时候很淘气,也喜欢养鸟,那么好看的鸟,为什么没去看呢?要知道,那时看到一只鸟窝,隔三差五,总要去看看,下几个鸟蛋,什么时候孵出小鸟,什么时候小鸟褪去绒毛,什么时候小鸟可以喂养,一直牵挂在心。但为什么没有去看蓝矶鸫,没抓两只好看的鸟养养,想了很长时间,没有一点印象。
我已经不是过去淘气的小男孩,喜欢养养鸟,喜欢在山坡上东游西逛,寻找我喜欢的鸟。但对于蓝矶鸫,我一直没有忘记。其实,一种美丽的鸟,想从心中抹去记忆,是有点困难的。我前年去伏牛山观鸟,翻过一座座山岭,穿过一片片林子,走过一块块草地,趟过一条条山溪和池塘,心里始终惦记着这种美丽的鸟。但遗憾的是,它们的踪影难觅。
也许,这里的环境已不再适应它们生存,它们远去寻找更加宜居的家园。
也许,人为的抓捕,让它们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辞别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家园。
也许,这里的天不再蓝,这里的水不再清澈,这里的空气不再清新……离开,是它们唯一的选择。
也许,它们只是暂时的离去,换换环境,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然后再回来。我想是的,它们还会回来。你看看现在的天,正在变蓝;你看看这里的水,越来越清澈;你看看这里的山,一片青翠;你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花草的清香。它们没有理由不回来,是的,没有理由。
蓝色的歌谣
熠熠生辉的颜色,光彩四溢。一个蓝,把一种鸟的美凸显出来,令人向往。蓝歌鸲,不仅有色彩上的美感,还有婉转的歌喉。这美,达到了极致。
美是一种高贵,因为高贵,常被人宠。人被宠爱,是幸福的事。鸟被宠爱,则是祸事。蓝歌鸲被人宠爱,从蓝天大地走进笼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终其一生,逃不出巴掌大的一块天地。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慢慢老去,归于泥土。
每次,养鸟人的笼子里圈进一只蓝歌鸲,山野里就少了一只自由飞翔的鸟。走在山野里,听见很多鸟鸣,看到很多鸟影,但很少看到那一抹蓝色。很多次,我就是带着希望去,怀着失望归。蓝歌鸲,芳踪难觅。
蓝歌鸲,蓝色是主调。背部紫蓝色,也有青蓝色,瓦蓝色的。翅膀和尾巴蓝色。腹部白色。雌鸟色泽稍差,通体褐色,只有腰、翅、尾巴有少许蓝色。如果用简单的词语描绘蓝歌鸲的相貌,就是蓝色的背,白色的腹。但雄雌鸟的差别,让人无法给出一个恰当的描述。每次看到蓝歌鸲,我就想,蓝歌鸲被冠以蓝,应该主要是指雄鸟吧!
年少时,见过几次蓝歌鸲,感觉特别的蓝。那蓝,鲜亮,闪着光泽。但是,在山坡上,你很少有机会看到它们。这鸟,胆子有点小,总是藏在灌丛中,无人打擾时,就在草地上溜达,偶尔会跳到树枝上鸣叫,它们的叫声,我听不出来是“唧唧”声,还是“吱吱”声,有时候还有点像“滋滋”声,声音连贯,有韵味,像一曲优美的歌谣。
后来,蓝歌鸲越来越少,想见一次蓝歌鸲,好像很难。不知道这种鸟是否结群凑热闹,反正我没看到过成群的蓝歌鸲,十数八只的也没见过。一只的多,可能是两只,另一只藏在树丛里。见过两只的,都是一对,一公一母,可能是在繁殖期。四五只的也见过,好像就一次。不知道蓝歌鸲是不是不喜欢群聚?
春天的时候,几乎很少看到它们,好像蓝歌鸲是旅鸟,不在我们家乡繁殖。它们只是从这里经过,歇歇脚,逗留几天就走了。在老家的山坡上,从没见到过蓝歌鸲的巢,也没看见过鸟蛋,小鸟就更别说了。
原来,蓝歌鸲主要在黑龙江和内蒙繁殖,繁殖期一般在5-7月份。蓝歌鸲是一种很聪明的鸟,警惕性高,它们选的巢址十分隐秘,大多在密林深处,地面树枝交错,落叶层层覆盖的树干基部。也有的鸟把巢筑在杂草丛生的土崖石洞,或者树洞。每窝产鸟蛋五六枚,蛋浅蓝色,无杂色。雏鸟破壳后,一般需要半月左右时间,小鸟才会离巢。
记忆里,蓝歌鸲不像其他的鸟,人能靠近。一般情况下,二三十米远能看到就很不错了。你看它们时,不要弄出响动,只要一点的风吹草动,它们就会飞走,或者钻进灌木丛。有时候以为它们躲起来了,就站在那里傻等,等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出来。走过去看,早就没了踪影。其实它们不是躲起来,而是钻进灌木丛溜走了。
近距离观看蓝歌鸲,还是在老家。记得是1986年的秋天,那天去南山沟挖花生,走上山沟堰塘的堤坝,突然就看到一只鸟正在水边沐浴,有点惊喜,就躲在树下仔细看,竟是一只蓝歌鸲。蓝歌鸲洗澡,还是第一次见。好奇,就站在一棵油桐树下,静静地观看。
其实,鸟洗澡是常事,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很多鸟都喜欢洗澡。鸟洗澡可能是为梳理羽毛,缓解疲劳,洗过澡的鸟,身体就会格外的轻松。不洗澡的鸟,羽毛就会凌乱不堪,多少对飞行有一定的影响。鸟洗澡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是为了除去身上的杂草、灰尘、螨虫和细菌。这跟人一样,不洗澡不卫生不说,皮肤还会发痒。
这是一只雄鸟,羽色蓝褐掺杂,有些暗淡,缺少光泽。羽毛被水打湿后,色彩稍微有些亮色。不是我原来看到的蓝歌鸲,蓝得耀眼,蓝得纯净,蓝得通透。但能近距离观看蓝歌鸲,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这是一只鲜活的鸟,就在我眼前。那种独特的气质,透着高贵,这是别的鸟没有的。意外的偶遇,它让我产生一种满足感。
满足开心就好,其实人与鸟,都是一样的。就说人吧,有的白,有的黑,有的黄。有人漂亮有人丑,有人既不漂亮也不丑。鸟也一样,同是一种鸟,个体与个体之间,还是有差异的,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只鸟。想想也是,一只鸟,一朵花,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长得都一样,没有美丑,没有高矮,没有黑白,这世界就少了斑斓,也没有了多姿。尘世上的生物,就没了乐趣。
正在看时,堰潭边的一丛灌木中,发出“唧”的一声,很单调,很微弱,很娇柔。循声望去,什么也没有,睁大眼仔细看,发现一只鸟,羽毛褐色,只有尾部有少许的蓝色羽毛。它就蹲在灌木丛下,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窥看了一阵,掠着地面飞到刚才洗澡的那只鸟的身边。原来,这是一只雌鸟,它们是一对吧,我想。
两只鸟“唧唧”叫了两声,就抬腿走进浅水,翅膀忽扇几下,弄得水花四溅。虽然看上去动作很大,但很轻柔,尤其是抖动翅膀时,幅度很小,好像是身子在动。大约有几分钟时间,两只鸟突然翅膀一抖,“嗖-嗖”飞走了,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既没风吹也没草动,怎么就惊了鸟呢?再想自己,也没弄出响动,有点莫名其妙。
还看到过笼养的蓝歌鸲,那是2017年春天,在南阳白河边。那天,我在白河边散步,看到一老先生提溜着一鸟笼子遛鸟。看到那只鸟,我眼睛顿时发光,这是一只蓝色的鸟,走近一看,是一只蓝歌鸲。这只蓝歌鸲色彩艳丽,背部基本上都是蓝色,尾部淡蓝,但色泽鲜亮,腹部的羽毛,几乎是纯白色的。羽毛整体上光滑紧凑,体形修长,活泼秀丽,这样美的蓝歌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看到蓝歌鸲,很是喜欢,我走上去对着鸟笼子,仿着鸟鸣声,吹了一声口哨。我的口哨声十分响亮,把那只蓝歌鸲吓得在笼子里乱窜。老先生很有涵养,对我笑了笑,并没怪我。只是说:“吓着它啦,吓着它啦,这鸟胆小,不经吓。”我说:“老先生,你的蓝歌鸲养得很好,毛光水嫩,招人喜欢。”老先生看了看我说:“你认识这鸟?”我说:“老家在山里,见过几次,这鸟少,稀罕!”老先生很高兴地说:“在南阳,我这鸟怕是独一份。这是闺女给买的,熟鸟,花了600元。”
花600元买一只蓝歌鸲,是贵了点。据我所知,像蓝歌鸲这种笼鸟,一两百元吧。不过,这么好看的鸟,花600元也值,不冤。再说,在南阳境内,蓝歌鸲确实不多见。只是,可怜了这只鸟,一辈子就呆鸟笼子里。
老先生提溜着鸟笼子,沿着一片林子遛鸟。边走边哼着小曲,很开心的样子。但不知道笼中的鸟,是不是也像老先生那样开心,不得而知。可是,谁愿意一生呆在笼子里呢?又有谁不向往自由的天地呢?是的,人向往自由的生活,鸟也同样向往辽阔的蓝天。只是,人與鸟的差别,是语言。如果鸟能说话,鸟一定会骂人的。
其实,蓝歌鸲是一种难养的鸟。它们生性胆怯,成鸟入笼时,惊恐万状,在鸟笼子里来回折腾,而且拒绝进食。懂得养鸟的人,在鸟入笼前,会用笼衣遮挡,不让鸟见光,让鸟在光线稍暗的笼子里安静一段时间。给鸟喂食,它们往往拒绝进食,对投放的食物视而不见。因此,在喂食时,要先填喂,过几天后,再用活昆虫诱食。然后喂养配制的食物,蓝歌鸲在自然状态下,是以昆虫为主食,在喂养时,要适当多喂一些昆虫。当然,还要喂水、洗澡、防暑、防寒等等,比较复杂。
对于养鸟,我一直是持反对的态度。尤其是濒危的稀有品种,更不要喂养。因为,只要有人喂养,就有人猎捕。很多时候,在鸟儿出没的地方,总会看到捕鸟人的身影。
在自由的环境下,蓝歌鸲那么的美。尽管它们有点胆小,常常藏匿在灌丛和荆棘间,不易见到。但它们美丽的身影,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奇和快乐。它们在行走时,时不时张开尾巴,作扇状上下摆动。在鸣叫时,也会不停地摆动尾巴,模样很可爱。
作为地栖鸟的一种,它们喜欢在草地上散漫行走。如果你看见它们,很少在树枝上,几乎都是在地面上,你会感觉它们是在觅食。其实,不觅食时,它们也喜欢在草地上溜达,一只、两只、三五只,不停地走动。偶尔,它们把喙啄向地面,一只小小的昆虫,在挣扎中被吞下喉咙。有时候,它们吞下去的可能是一粒草籽。这样的时光,是美好的,尽管四野是寂静的,少了些喧嚣。但对于它们来说,是一段自由、安全、轻松和惬意的时光。
闲暇时,我会走进山野,看看鸟。家乡的很多鸟,倒也常见,但蓝歌鸲却没有看到。越是想见到的,越是见不到。有时候,走在山野里,看见红色的鸟,就会想起蓝色的鸟。想起蓝色的鸟,就会想起生活在家乡的蓝矶鸫、红嘴蓝鹊、红肋蓝尾鸲等鸟,瞬间就有一种怀念,或者说是思念。
2018年秋天,在单位附近的一片林子里,看到两只蓝色的鸟,在草地上觅食。心里很激动,悄悄地走近,想看一眼,但刚靠近一点,两只鸟就飞走了。凭着感觉,觉得是蓝歌鸲。我在它们起飞的那一刻,看到它们腹部白色的羽毛。只是,距离远,飞行速度快,瞬间即逝。是不是蓝歌鸲,无法认定,甚为遗憾!
尽管没有看清,但那藍色的背、白色的腹告诉我,它们就是蓝歌鸲。这几年,单位的院子和院墙外的树林里,常常有鸟光顾,有时三五种,有时十几种,灰色的鸟,红色的鸟,黑色的鸟,还有蓝色的鸟,在一方天地里,来来去去。其它的鸟可以来,蓝歌鸲也能来。因为,蓝天在召唤它们,山林在召唤它们,河水在召唤它们,循着呼唤,它们回来了。真的,它们已经回来。
蓝色的妩媚
白腹蓝鹟,不常见的一种鸟,偶尔出一次场,让人两眼发光。如果说它是仙鸟,也不为过。只是,在北方我的家乡,让人两眼发光的机会不多。它们只是过客,来去匆匆,一闪而过。第一次看见它,那惊鸿一瞥,瞬间让我痴呆。
在我的记忆里,少年时代的天空总是那么蔚蓝、纯净。我喜欢躺在山坡上的草地上,看蓝天上的白云,看白云下飞过的鸟群。我看见云雀在白云间悬鸣,我看见气势恢宏的雁阵缓缓而过,我看见低空掠过的蓝矶鸫或者蓝歌鸲优雅的身姿,我还看见绶带鸟拖着长尾飘逸而过。突一日,我正在看鸟,一只白腹黑胸的蓝鸟,翩然而来,从我的眼前缓慢飞过,落在一簇灌木丛上,鸟很美,妩媚撩人。然而,就那么一眼,它就带着一串哨子声,离我而去。
就那么一瞥,对一种鸟的向往,让我心生惆怅。无数次,我在山野里闲逛游荡,寻找这种鸟的踪迹。它似乎是在与我躲迷藏,不肯现身。我在想,它去了哪里?在寻找它的日子,我看到了黑色鸟、灰色鸟、红色鸟,在我的眼前飞舞。还有那些不常见的蓝色鸟,比如短蓝翅鸫、蓝歌鸲、蓝矶鸫、红嘴蓝鹊等鸟,我却在不经意间,与它们一次次相逢在山野、蓝天、草地、树林、河流。可是我一直牵挂的白腹蓝鹟,却无缘一睹风采。
有一天我看见这一只蓝色的鸟,它从我的眼前飞过,我清晰地看见它蓝色的背,白色的腹。我想,它应该落下来,落在一棵树上,或者落在一棵灌木丛上。我这样想时,它真的就落在一棵树上。我放慢脚步,悄悄地走过去,屏着呼吸,我看清楚了,蓝色的背部,白色的腹部,就是我想看到的那只鸟。可是,我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是的,少了颏和胸部的那片黑色的羽毛。这是一只蓝歌鸲,不是我想看到的那只鸟。我有些失望,有点怨恨,我捡了块石头,投向蓝歌鸲,它叫了一声,飞走了。其实,我是很喜欢蓝歌鸲的,我为什么把怨气撒到蓝歌鸲身上呢?
它们确实长得有点相似,这不能怨蓝歌鸲。白腹蓝鹟的上体紫蓝色或青蓝色,两翅和尾黑褐色,颏、喉、胸黑色,下体白色。而蓝歌鸲下部从颏、喉、胸、腹部均为白色。如果不仔细辨别,确实容易混淆。
终于,它出现在我的视野,是在一个深秋。我在山坡上挖红薯,突然听到一阵像哨子的鸟鸣声,在我后面的树林里传来。嘹亮的鸟鸣声,吸引着我,我转过身,看到一只蓝色的鸟。我想这是什么鸟呢?是蓝歌鸲,或者是蓝短翅鸫?
我想看清楚一点,可它的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它下体的颜色。我想绕过去,但怕惊动它。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它,希望它转过身来。谢天谢地,它终于转过身来。我清楚地看到,它的颏和胸是黑色的,腹部是白色的。我有点惊喜,是它,我期盼已久的白腹蓝鹟。
我看见它头顶上的蓝,我看见它翅膀上深浅相间的蓝,我看见尾巴上淡淡的蓝,还有翅尖上的灰褐,颏和胸的黑,腹部的白。不同色彩交织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离我那么地近,十米,甚至十米不到的距离。我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它,我隐隐地感觉到,它也看到了我,但它并没有惊慌,似乎眼睛咕噜了几下,翅膀微微地动了一下。它想飞走,但终于没有飞走,可能是它感觉到了我的善意,相信我不会伤害它,所以,停留了下来。
我想再听它叫一声,它的叫声是那么的婉转动听,美得妙不可言。可是它,来回转动着头,东看看西看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等待什么?但就是不叫,哪怕是一声轻微的鸣声。它似乎开始烦躁,不停地扭头,翅膀也开始抖动。我猜想它是等待另外一只鸟,是它的同伴?好像不是,那种急切、渴盼、躁动,像是等待相恋的雌鸟的归来。
终于,它失去了耐心,再次扇动了一下翅膀,想飞走。但是,它还是没有飞走,有点犹豫。是不是它害怕刚刚离去,期盼已久的雌鸟悄然而来,失之交臂?我为我猜透了它的心事而暗自高兴,就在这时,它一跃而起飞走了,头也没回。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刚才还在自以为是的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这家伙,一点也不给我面子,活该没有雌鸟喜欢它。
我后来在我老家小东河又见过一次,那次是两只鸟,在河边的草丛里觅食。两只鸟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在草丛里寻觅。已经是秋天了,草丛里的虫子似乎不多,可能还有一些老去的蚂蚱,也可能有一些喜欢潮湿的小虫子。它们慢腾腾地寻找着,但我没看到它们有什么收获。终于,它们失去了耐心飞走了。
白腹蓝鹟看上去小巧玲珑,不爱张扬,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但在一个上午,它改变了我对它的看法。上世纪90年代末,我在县城上班,业余时间写点散文。那时候我已开始写鸟,星期天回家,总喜欢到山坡上转转,顺便找些创作题材。
记得是个秋天,有一天我在西山坡转悠,虽说是秋天,但天气依然闷热,走累了就坐在一棵松树下休息。突然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两只鸟在打架,一只棕头鸦雀,也叫黄豆鸟,体型较小,比麻雀还小一点,另一只鸟就是白腹蓝鹟。白腹蓝鹟是旅鸟,不可能与棕头鸦雀争领地。至于为啥打斗,我也没搞清楚。从体型上看,白腹蓝鹟要比棕头鸦雀大一些,但棕头鸦雀好斗是出了名的,只几个回合,白腹蓝鹟就尖叫着跑了。似乎是不甘心,过了一阵,白腹蓝鹟又杀了回来,对准棕头鸦雀发起了猛烈攻击,可能是体量大的缘故,白腹蓝鹟终于把棕头鸦雀压倒在身下,狠狠地啄了一口。就在这时,又飞过来几只棕头鸦雀,白腹蓝鹟看到棕头鸦雀同伴参战,自己势单力薄,丢下被压在身下的棕头鸦雀,鸣叫着离开了。
这家伙,还是挺有趣的。输了不服输,有股猛劲;赢了不恋战,打不过就跑。是一种聪明的鸟。我看到过很多鸟打架,死缠烂打,不知进退,最后斗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这些鸟,看似勇猛,实则傻鸟。
慢慢地,我摸清了白腹藍鹟的迁徙习惯。每年的秋天,是白腹蓝鹟从北方向南方迁徙的时候。这一两个月,白腹蓝鹟会在我们的家乡逗留一段时间,山野、河流、小溪、农田是它们觅食的地方。也就是说,在这些地方,你可以看到白腹蓝鹟。
可能没人相信,一个人会对鸟有一种割舍不掉的情感,尤其是在农村,春种秋收,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忙得头昏脑胀,有谁会关注一只鸟的行踪。可是,我例外。我在少年时代,开始喜欢鸟,收集鸟的信息。就是我父母,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对鸟那么上心。他们总是呵斥我,说无不务正业,不会种田犁地,不会打麦扬场,不像个农民的样子,就知道在山坡上瞎胡转。在家里,不会种地,父母是不高兴的。在乡村,不会种地,是不受人待见的。村子里的人说起我,就一句话:“二流子。”
我常想,我对动物的热爱,源于我的少年时代。虽说那时的我不懂事,时常掏掏鸟窝养养鸟。但我对鸟的热爱,是真诚的,是不可置疑的。现在想想,没有少年时对鸟的热爱,就没有我今天八十余万字关于鸟类的文章。我庆幸,我能够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热爱鸟。
我想,还是回到白腹蓝鹟的话题上吧,少年时代的事情,是说不完的。说实话,在我们家乡,能看到白腹蓝鹟,是一种幸运。尽管如此,我对白腹蓝鹟,一直没有失去兴趣。很多年来,我始终在关注着它们,几十年如一日,这样的耐心,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是,直到今天,我对白腹蓝鹟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它们在北方繁育,生活在千米以上的大山里,喜欢吃昆虫,越冬在南方。
在后来的观察中,我发现白腹蓝鹟是一种比较亲水的鸟,喜欢在山溪、河流中逗留。据说,它们的巢多筑在临近山溪和河流边的林子里。我后来也多次在有水的地方看见它们,有时候是在水中溜达,什么也不干,好像是在水中散步;有时候是在洗澡,弄得水花四溅;还有时候就站在水中,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有头偶尔扭动一下,或看向远方,或看着水缓缓流淌。我知道它们不是在觅食,对于鱼虾,它们是不感兴趣的。唯一的解释是,它们热爱水,就像人类热爱大海一样。
我就看到过白腹蓝鹟戏水时的情景。几年前的秋天,那时还刚刚入秋,天闷热,身上的汗总是不断溢出。但河水开始清凉,干活累了,找条小河或者小溪冲凉,凉爽又惬意。我就是去小溪冲澡时,发现一对白腹蓝鹟占据着那条小溪。溪水很浅,很适合小鸟冲凉。此时,能与小鸟儿一起,在溪水中享受清凉,聆听小鸟和溪水的自然之音,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但是我不能,我怕惊了它们。
这是两只快乐的精灵,它们逆水而立,任凭溪水哗哗流淌,从它们的腿下款款流过。水流的速度有点快,水流的冲击让它们站立不稳。但这并不影响它们的热情。很快,雄鸟开始撒欢,它先是用翅膀击打水面,水珠四溅,然后落下,在水中荡起一个个圈儿。雌鸟呆萌地站在水中,看着戏水的雄鸟,一脸憨态。可能是为了讨好雌鸟,雄鸟看了看雌鸟,一头扎在溪水中,鸟屁股撅得很高,那样子很逗,足足有十秒钟,雄鸟才从水中露出头,用力甩了甩水,“嘀嘀”地叫着,好像是在向雌鸟炫耀,也好像是在邀请雌鸟一同玩耍。
雌鸟似乎是受到了感染,或者是接受了雄鸟的邀请,也开始用翅膀击水。可能是胆小吧,雌鸟击水的力量有点小,水珠飞过翅膀就落了下来。雄鸟叫了两声,快速地跑过来,跑到雌鸟身边。于是,两只鸟开始拍打水面,随着“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点点飞起的水珠,在空中飞溅,飘落在鸟的身上,飘落在微微律动的水面上。
终于,疯够的两只鸟,走向岸边。就在这时,它们看到了我,先是一怔,然后瞪着惊奇的眼睛看着我。我感到它们有点微微的恐惧,想后退又不敢后退,想前进又不敢前进。大约有十几秒钟,两只鸟抖了抖翅膀,迅速飞起,进了一片林子。
写这个情节时,我在想,我是不是有好多年没见过白腹蓝鹟了,似乎把它们遗忘了。再想想,其实也没几年,大概有两三年吧。
偏居城市一隅,整天为工作忙忙碌碌,很少上山看鸟。单位附近有座独山,就是盛产独山玉的那座山,独玉很出名,是我国的四大名玉之一。这座山离我单位大约两三公里,我也有三年未去过。就是去独山,也未必能见到。这山太小了,海拔三五百米高。而白腹蓝鹟一般生活在海拔一千多米以上的高山上,独山山低而小,吸引不了匆匆而过的白腹蓝鹟。
但我想,今年的秋天,找个时间去老家伏牛山看看,说不定就遇上了呢?我相信,一定能遇上,那耀眼的一袭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