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发源于江西修水的古老河流———汨罗江,流经湖南省平江境内腹地后,朝来夕往,从东至西,犹如酣睡婴儿,最后安安静静地躺在洞庭湖怀中。它虽然绵延253公里,却如普通江河一样,只是默默滋润着两岸肥田沃土,没有什么特别令人垂青的地方。在江海中,它只是一泓清水;在名川中,它也只是一支涌流。然而,它却因为凝固了一个不朽灵魂而名扬天下。千百年来,人们对汨罗江怀有深深敬意。
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正是民间欢度传统佳节———端午节的喜庆时刻,一个生于长江西陵峡岸边、才华超群的不速之客,曾“乘骐骥以驰骋兮”的翩翩贵族子弟,不幸被命运作弄,放逐他乡,深感救国无望,壮志难酬,更不愿意在别人鼻息下苟且偷生,面对着水波不兴的汨罗江,思绪潮涌,挥毫写下绝命辞《怀沙》后,带着满腹经纶和未竟心愿,一跃明志,化诗成水,留下一河悲愤,从而改变一条河流与世无争的命运,也使泱泱大国端午节有了吃粽子和赛龙舟的习俗。这位刚年逾花甲的殉国者,便是我国“诗歌之父”、伟大爱国诗人屈原。
怀着对“沧狼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诗人的无比敬畏,我和友人于深秋时节,从重庆乘坐游船抵达屈原出生地湖北秭归,由海边到江边千里迢迢追寻他的足迹,领略他诗歌的浪漫情调和楚文化魅力,心情犹如长江之水一样澎湃、激越。
当我们到达与三峡大坝隔江相望的屈原故里时,已是华灯初上,灰蒙蒙天空还骤然洒下一阵淅淅沥沥雨丝,颇像纷飞诗意,更增添了人们对诗人的思念。因为三峡工程兴建,西陵峡两岸文物大都迁至位于秭归新县城、占地面积约500亩的屈原故里,集中展现上下800年尊凤尚赤、崇火拜日、喜巫近鬼的巴风楚韵。徘徊其间,似乎总有一股神秘力量在洗涤心灵,引人思索。而故里园内依旧如旧而建的林林总总仿古建筑和图腾,皆是战国时期楚国遗留的文化影像,每一座亭台楼阁都凝结着风雨沧桑和岁月沉淀的故事。灯光朦胧中,更让人感受到远去时光之美。
不过,在依山傍水的屈原故里园内,复建于凤凰山梁上、气势磅礴的屈原祠,面朝东南,与烟波浩淼、高峡出平湖的三峡大坝互为呼应,有山门、配房、碑廊、前殿、乐舞楼、正殿、享堂、屈原墓等建筑连袂组成,山光水色,风光无限,自然是屈原故里的重头戏和点睛之笔,更是渊源流长的楚文化缩影。屋檐、墙头上的饰物和图案,仿佛都是楚文化符号,随时能让人回想到群雄逐鹿、兵荒马乱的战国时期。当我们到达门前广场时,大型灯光音乐剧《九歌大典》正在激情上演。透过水银泻地般的幻影灯光和排山倒海般的音乐旋律,再现了屈赋中最精、最美、最浪漫的诗章,让人感受到屈原诗歌穿越时代、穿越心灵的动人心魄魅力。
熟悉诗歌历史的人都知道,我国是从屈原开始,才有以文学著名于世的作家。他创立的“楚辞体”(也称“骚体”),被誉为“衣被词人,非一代也”。目前,屈原作品共有25篇诗作流传下来,其中以《九歌》、《离骚》、《天问》等最为著名。战国时期,豪杰纷争,天下大乱,中华大地除纷飞的战火外,迷信鬼神、宗教祭祀和祈祷之风也在民间广为盛行,成为饱受战乱之苦百姓的精神寄托。而屈原当时就生活在巫现甚盛的楚国,丰富的神话传说与原始的泛神论,给他文学创作提供了充足养分,《九歌》就是在这种时代氛围中写就的不朽作品,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诗人忠君爱国、忧世伤时的愁苦心情,通过寄情于主司天、地、人的各路神灵,表达自己“荡志而渝乐”、“聊以舒吾忧心”、“寓情草木,托意男女”、“吟咏情性,以风其上”的心境,于曼妙之中尽现悲怆,让人为之动容,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
乘着灯光,踏着石阶,穿过巍峨的白色“山”字形大门,进入由前殿、大殿和东西配房组成的屈原祠,就像进入一个古朴、高雅的艺术殿堂,在诗香飘逸中闯进诗人的心灵领地。前殿是一座庄严雄伟的重檐歇山顶木构建筑,“光昭日月”匾额铭刻着厚厚的时光倒影。从殿中展出的一组屈原祠缩微模型和置放的历代修葺屈原祠碑文拓片中,就可以读出屈原祠原建于大唐,已走过一千多年光辉岁月。尽管历经朝代更迭的风雨洗礼和多次重修、迁建,但依然保持原有建筑风格和诗骨,寄托着人们对“我国最早出现的一颗诗坛巨星”绵绵不绝的哀思。
前殿南配房以“逸响伟辞”为主题,由国内书法界名家将屈原25篇作品用楷体或行体分篇章书写,并制作成碑刻陈列其间,犹如一座座林立的诗歌丰碑,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氛围中,让人领略《离骚》情怀,思考《天问》求索,體验《九歌》瑰丽,感受《橘颂》芬芳……屈原是楚辞的开创者,他的作品具有浓厚的楚地特色,“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弘博丽雅,浪漫奇特,惊采绝艳,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为我们留下了一笔遗响千秋的丰厚文化财富。而这些碑刻作品都是从归州(秭归旧称)原屈原祠迁移而来,更让人感到诗韵悠远。
屈原一生经历了楚宣王、楚威王、楚怀王、楚顷襄王四个时期。他不但是流芳百世的“东方诗魂”,也是一位“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出色政治家。在前殿北配房内,就以图文并茂形式,展现了屈原的“卓绝一世”。他在历任三闾大夫、左徒等要职期间,通过改革法制、联齐抚秦的美政思想,励精图治,求索奋进,协助楚威王推行新政,使贫弱楚国一度成为“齐楚燕韩赵魏秦”战国七雄中面积最大的强国,赢得了百姓爱戴。他的经典名篇《离骚》,就集中体现他“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的治国理念,是当时冲突世俗的一股清流。但新与旧碰撞,必然擦出火花,触动一些权贵既得利益,楚怀王听信馋言,屈原历经多次流放,晚年更被放逐南楚沅湘之间,落得纵有满肚子墨水却无处挥洒的境地。不过,生性倔强的他,始终不改初心,“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故将愁苦而终穷”。在落难的日子里,他“位卑未敢忘忧国”,构思奇,创格奇,设问奇,奋笔写下了富含哲理的长诗《天问》,共提出170余问,问天、问地、问人,内容涉及天文地理、历史兴哀、古代神话、怪诞人事等,以问述志,以问寄情,以问说理,激励后人,将诗歌创造提升到新高度。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决定着他终将以身殉国的人生悲剧,也从中成就了他“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的宏愿。
在诗歌美妙韵律的伴随下,经过一排排整齐石阶,我们登上屈原祠建筑群的最高点———大殿,也就是“万世景仰”展厅。明亮的灯光,更增添殿堂的圣洁和高贵。只见金光闪闪的屈原高大青铜像,正在“低头沉思,手持配剑,顶风徐步”,眉宇间透射出楚地男儿虎虎生威的慎思致远浩气,令人顿生敬畏之心。而那清澈、深邃的目光和嘴边上挂着的微微冷笑,似乎容不下半粒沙子,“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也。自古以来,屈原就是高尚情操诗人的普世范本,更是诗人们向往的精神坐标。陶渊明、苏轼、李白等才华横溢的古代大诗人,也曾到秭归追寻过他的闪光足迹。他们或多或少也有着与屈原一样的人生际遇,但他们有人妥协、逃避,而屈原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更加彰显着他人格的伟大,自然受到万世仰望。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当我透过朦胧夜色回望屈原祠时,觉得山字形门前的“孤独流芳”四个大字特别醒目,更让人感慨万端。其实,屈原并不孤独,从古至今以他为题材的戏剧、戏曲、影视等作品层出不穷,他的《离骚》、《九歌》还在被我们吟诵,他的魂魄也将代代相传。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