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梅花一放翁

一栋空寂草堂，一园稀疏东篱，山风冰树侵凌，却从来“僵卧孤村不自哀”。

一头霜鬓鶴发，一袭青布长衫，尽然古稀孤影，却始终“尚思为国戍轮台”。

多少次的读诵，多少回的叩问，自小就对南宋爱国诗人陆游诗“示儿”有着深深的记忆。曾经也常想，怎会有一个在朝庭几近倾亡之时的民间诗人，却毕生追求祖国山河的统一？怎会有一名屡遭帝臣排斥的封建朝臣，却坚志远赴烽火疆场驱寇杀敌？几十年里他虽居朝起起落落，憾恨“不能挺长剑以抉九天之云“，忧叹“不能持斗魁以回万物之春”，但始终如高山上凌冰傲雪的寒梅，直思不同桃李混芳尘，唯寄砥锋挺锷独坚贞，遇贫困不殆，遇佞害不退，遇罢官不馁，即便于孤寒间仍如镜湖水波翻浪涌，思绪中时激忆那二十年前于烽火中杀敌报国的战斗场景，却也悲嗟“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那江山被劫的危局，只是怆然空对一腔报国壮志愤难酬。

那还是1125年11月13日凌晨，浩瀚淮水上，月光泻照，远望山影朦胧，近看波光粼粼，一艘不大的宋式官船上，于万籁俱寂间，急遽传出了一声声韵响的婴儿啼哭声……从小就立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君书”宏愿的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于宋金战乱颠沛时期，出生在了这一年霜降水痕收的深秋时节，在偏安一隅的南宋弱朝社会的成长中，民族的矛盾，国家的不幸，家庭的流离，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一生都不曾磨灭的印记。而父亲陆宰也以此麟儿生于“水”，因缘地之血脉，而取名“游”，善望子为民为国。故陆游之名，诠释了他一生忧国、爱国、报国的毕生夙愿之深蕴意涵。

作为昔时山阴的名门望族，世荫官宦之后，陆游承继了其先人不畏权势，忠心为国的家传，在波光潋滟的八百里鉴湖畔，钟灵毓秀的三百里会稽地，三山环抱的云门草堂里，“孤灯耿霜夕，穷山读兵书”，并自此立下“执戈王前驱”的报国心境与志向。他以自小耳濡目染而积养成的严谨治学精神，17岁时即盛有诗名，20岁时便冠“小李白”之誉称，25岁时即奉爱国诗人曾几为师承，德才雨润，更坚定了他宁可不要利欲，也毫不讳言要求取功名，以图实现自己立志誓为国家山河一统的政治抱负，而摒弃那些耻向江湖虚度一生的颓废人生态度。

“江声不尽英雄恨，天意无私草木秋”。陆游于28岁始，先后三次赴省试、殿试，均遭秦桧及党孽妒贤黜免，悲愤不平之际他力扛重挫，捧卷苦读于更深漏残，挥练长剑于闻鸡起舞，终至在1158年秦桧病死三年后，走出山阴，于青年时进入仕宦之途。“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的为国为官理念，驱使陆游虽为地方吏，也夙兴夜寐，忠于职守。即至政声誉起，入朝为官，更思上疏直谏，献策北伐平戎。他主抗战，图恢复；强民生，拥良将；谏弊政，斥奸侫，向以“士气峥嵘未可非”之气势，朝朝与朝庭有志收复失地的臣官们疏论金侵危机，但却还是以一片忧国之心被奸党诬谤弹劾，于入仕八年后被黜罢官。

两年后，陆游四十六岁时，又奔西北边关南郑任职，投身他一生中最为向往且难忘的“铁衣卧枕戈，睡觉身满霜”的戍边抗敌烽烟岁月。在他最为辉煌却又短暂的十个月的军旅生活期间，他每每早起即于兵营里组织士卒严格操练，时时率军伍跋涉山谷绝岩行巡边关隘塞。即便边城角声紧，烽火照高台，战烟中陆游依然时常一马当先领兵冲入敌阵，在刀光剑影里“刺虎腾身万目前，白袍溅血尚依然”，在隘塞前线始终意气风发，毫不以个人生死为虑，惟觉热血沸腾，励圆其平生杀敌驱寇的夙愿

陆游身驻边关报国，朝中侫臣却以“不拘礼法，饮酒颓放”的罪名再罢其官，陆游愤懑之余，索性以“放翁”自许，在无声中回以道义上的对抗。陆游一生特立独行，毕生不懈地追求强国的理想和坚贞的人格。他一生酷爱梅花，自诩梅花就是他心灵的外化，他赞咏梅花“先天下而春，玉洁冰清，霜雪节操，素质贞心”；浪漫地奇想将自己幻化为千万树有气节、具风骨的凌寒红梅，直呼“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浪漫地奇想将自己幻化為千万树有气节，具风骨的凌寒冬梅。也由于他屡遭挫折，心中难免丝存悲嗟，但他仍然以梅花励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透过他无奈却也苍凉的诗句，一昭其壮志不移的豪迈气魄。

陆游一生仕途坎坷，虽罹遭四次罢官，四落四起，致他自觉北伐中原之心，统一河山之志，即使“铁骑无声望似水”，也绝不违夺初心；他自知无法再度驰骋疆场，一扫狼烟，但仍时常萦怀边关烽火，期冀疆场檄传胜利捷报。他在数度为地方吏时，铁腕治盐，惩贪清风政声在野；他不惜乌纱，开仓賑灾，救民于水火，百姓们都泣念陆游为救民而丢官，他却谢言既在此为官一任，定应担当造福一方。他体恤民疾，不论为官在野，都坚持骑驴挎袋，为乡民送医送药，一颗济世之心累获乡民感诉，这些被祛病免痛的乡亲无以为报，每有“生儿多以陆为名”而感恩戴德。

陆游年届古稀的这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竟日里大雪纷飞，冰凌树枝，山风透骨。陆游推开草堂大门瞥目一眼旷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进得屋来，一片幽思，想出仕三十年，虽仕宦遍四方，然仍每出归愈贫，但却从不以贫寒困境弃守数十年未变的心志，在凌寒肃肃的风声、雨声里，还是清梦返边关，似觉“夜阑卧听风吹雨”，依稀“泪溅龙床请北征”，“驰驱犹望两河平”。

陆游六十八岁那年，回到山阴宅居，日眺远山、观镜湖；夜念千古绝唱《钗头凤》，仍未改对前妻唐婉的一片缠绵交织的爱悔之情。心境难平时，他还是按捺不住地从镜湖畔的家居，去到曾留下“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那首《钗头凤》词作影壁的沈园。这时距离他挥笔抒长恨，词留千古传之时，也已相隔有了近四十年。他怅然面壁，触景伤怀：“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其后十多年间，他又几次以耄耋之龄，或临园凭吊，或梦感离情。陆游自叹往事化云烟，却难掩朝朝暮暮梦沈园，虽难忘青梅竹马情意绵，也长喟毕竟花开花落花谢焉。陆游于几十年间呐喊长缨抗金侠骨刚肠，令人敬仰；然他对前妻临风叹，对月酸，一片柔肠寸心断，也着实使人叹惋。难怪后有清人对陆游毕生浓烈的家国情怀赞叹曰：“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一二O九年冬天，这年腊月奇冷，竟日里寒风凛冽，寒气刺骨。潇潇雨歇间，卧病在三山家中的陆游已然拿不动笔了，陆游于恍惚间，却又似乎又看到了岳飞“怒发冲冠，凭栏处……”，一时激情难抑！但也知道自己生命已经时日不多，再嗟叹身心报国也已惘然。他此时睁张着无神的双眼，嗫嚅着让儿子研墨、铺纸、润笔，于喘息中凝思片刻后，颤悠悠地用行草写下了传诵千古，激越世代的“示儿”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事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写完，陆游放下笔，缓缓躺首枕上，微闭的眼角里，潸然流下了一滴滴浑花的热泪。他一生留下的近万首爱国诗篇中的这最后一曲绝唱，虽然悲壮沉痛，却可泣鬼神；虽仅可视之为遗嘱，却也彰著着他一生的追求……

陆游生于战乱，死于忧患。他一生曲折坎坷，人生笼罩着浓烈的悲剧色彩。他以天下为己任，位卑未敢忘忧国；他将生命融入万里江山，誓言死去犹要作鬼雄。他一怀悲愁写风流，万首诗篇书国忧的精神遗产，已催化为炎黄子孙不怕牺牲御外侮，中华儿女共圆中国梦的诗化语言！遥望陆游的“背影”，作为一位伟大诗人，一名坚定的爱国者，他无疑是一名时代英雄！

你，铁马冰河雄关，杏花春雨江南，一代代炎黄子孙，无不陶醉在你那魅力无穷的家国情怀里；你，雪虐风饕愈凛然，人中气节最高坚，一辈辈华夏儿女，无不景仰你那执着和坚毅的爱国主义精神情操。正如近代思想家、文学家梁启超先生高度评价陆游及陆游诗所论：

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夏桐柏，筆名：听雨，湖北省监利市人，中共党员，多年从事广电媒体记者、编辑和宣传管理工作。现为中国散文家协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监利市作家协会、中国散文网、国际诗歌网、燕京艺术交流协会会员；西散南国文学社编委。2018年入编《中国文艺风采人物辞海》一书。

所撰作品散见于《中国散文家》《上海散文》《西部散文选刊》等纸刊杂志；并“散文界”、“西散南国文学”、“中国散文网”、“国际诗歌网”、和“中国作家在线”、“今日头条”等多家知名文学网站。曾先后在“李煜文学奖”、“郦道元山水文学大赛”、“中华大地之光”、“相约北京”、“中国当代散文精选”、“中国最美游记”、“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等征文活动中多次获奖。有散文作品入编《中国诗文书画家名作金榜集》、《时光剪影·当代文学作品精选》和各次大赛“获奖作品汇编”文集。已出版《走向远方》个人散文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