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谷奇恋

2021-04-08 07:31:10蔡晓龄
壹读 2021年3期
关键词:多吉明珠洛克

◆蔡晓龄

人物

江浩,大城市青年。企业高管。

明珠,摩梭人,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

央金,女马锅头,纳若的妻子,沉香的母亲,洛克的助手、向导。

洛克,外国科学家,国际援华组织工作人员。

纳若,摩梭汉子,央金的丈夫。

多吉,明珠的儿时伙伴。

库左,明珠的弟弟。

思妍,江浩的女友。

沉香,明珠的祖父。

2013年 中国云南

思妍家 晨 内

黑暗中的卧室。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但跳动的眼皮告诉我们他醒着。

桌上的一个小相框隐隐能看出一家三口的轮廓。相框旁的手机响了,闪动的屏幕显示:六点。

思妍父亲掀开被子起来,走向隔壁卧室。他的身材、步履显示了大于年龄的衰老迹象。

隔壁门开着,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房间,床上摆着一排猫、狗、熊、布娃娃,一摞书。《希腊神话与传说》画册翻开,在最上面。桌上一个KT 猫小闹钟,指向三点四十七分。一本台历,翻到2006年8月12日。

他走向桌子,背影占据了整个银幕。

他背对我们,把一个盒子装进褐色小双肩包。

他走进卫生间洗漱。

大街上 晨 外

一个雾霾之晨。

城市苏醒,街道繁忙。

车流穿梭,晨跑者在奔跑。街心小花园有人在打太极。

一家特色包子铺前挤满了人。

忽然,警笛嘶鸣,警车呼啸而过。

行人纷纷回头张望。

思妍家 晨 内

男人放开挑起窗帘一角的手,房间回归昏暗。

他把双肩包背在身前,锁门。下电梯。

市中心人行天桥日 外

雾霾使一切罩上灰暗调子。

天桥横跨八车道大街。

天桥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

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双肘抵在护栏上,背靠观众眺望远方,像一座雕像。

思妍父亲登上天桥,走向江浩。

思妍父亲走到他身边。他意识到了,转过身来直视对方。

江浩神情闪现瞬间的尴尬与痛楚。

思妍父亲凝视着对方。片刻,取下双肩包,捧给江浩。

江浩迟疑了一下,双手接过,抱在胸前。

思妍父亲显得异常憔悴。

江浩:“找个地方坐坐,我请您喝杯咖啡。”

思妍父亲:“你走吧,我们永远不要见面了。”

江浩:“不管怎样,我谢谢您。”

思妍父亲:“你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

江浩:“谢谢您。我辞职了,您保重。”转身离去。

天桥下日 外

思妍父亲表情痛楚,看着江浩,下了天桥,消失在人流中。

天桥日 外

风掀动思妍父亲的白发,老者的身形孤独苍凉。

江浩住处 夜 内

一只大旅行包靠放在沙发上。电视正在播放纪录片《南太平洋》。

江浩的一只手搭在旅行包上。手下意识地移动,摸出了一件东西的轮廓。

(画外音)“等我了结了心愿,我要去远方生活,说不定就是南太平洋。”

江浩按了一下遥控,电视节目换成了《新闻夜班车》。主播正在讲述:

“今天凌晨,茵梦园小区某烧烤店发生一起酒后斗殴事件,多人受伤,一人死亡,斗殴人员已在逃,警方正在全力抓捕,希望知情者提供信息,协助警方尽快破案。”

车站日 外

江浩跳下出租车,从后背箱取出旅行包背上,走向候车室。

另一个车站日 外

风尘仆仆的江浩登上了开往稻城的班车。

路上日 内 外

江浩的脸贴在窗户上,眺望着远山、村庄、江水,一切都那么新奇。

高原特色渐渐显现。班车在山腰盘旋而上。奇异的风光一一掠过。

车子经过一个山口,远远看见有几个人。

人在挥手示意。

车子到了人跟前,停住。人往车子货箱里放东西,然后上车在后排坐下。

车子重新启动。

江浩:“师傅,这是什么站?”

驾驶员:“嘿嘿,又不是大城市。哪里有人招手,哪里就是站。你也可以一路搭过路车,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新上来的一个妇女抱着两三岁的男孩,孩子的眼睛又大又黑,脸颊胭红,头发卷曲,引人注目。

江浩转身注视他。

男孩警惕地看他一眼,把脸扎进妇女胸前。

泸沽湖 晨 外

晨光里的泸沽湖,就像酣睡的小女孩,迷迷糊糊,黑黝黝,沉醉在梦乡。

渐渐地光线加强,泸沽湖显出了它惊人的纯洁,冰清玉洁的水汪在一起,水底的青草碎石看得一清二楚。

明珠背着木桶去湖边取水。

多吉已经等在湖边。多吉殷勤地帮她打水,再帮她扶上背,说:“我等你好半天了。”

明珠低声:“跑那么远的路,半夜来的?”

明珠家日 内

楼上,库左大声喊:“多吉来了!”

明珠家日 内

火塘边,一家人围坐着吃早饭。

明珠把新打的水倒进吊锅,水很快就开了。把开水装进竹筒,使劲抽拉,洁白的酥油茶倒进每个人面前的碗里。

明珠端起祖母面前的碗,双手奉上,说:“阿依,请。”

祖母满脸是笑,咪了一口,“嗯,好喝。孩子,托你的福。”

明珠把火烧粑粑分给大家。留了一大块,拿到楼上,在弟弟屁股上拍了一掌,把粑粑递给他。

库左:“多吉在找你。”

明珠扬起巴掌:“你再乱说!”

库左笑着闪开。“他想做你的阿夏。”(摩梭语,情侣的意思)

库左跑下楼,明珠追打。

火塘边日 内

母亲对祖母说:“阿咪,女儿的阿普病了,她说今天去看望。”(阿咪,摩梭语:母亲。阿普,摩梭语:祖父。)

祖母慈爱地说:“柜子里那两饼德钦买来的酥油叫她带去。我知道,她阿普要去祖宗那里了。”

母亲有些悲伤,试探着说:“阿咪,多吉家又来提亲了,说多吉是独子,要把明珠娶过去。”

祖母胸有成竹地说:“他们不懂规矩啊?明珠是我家守火塘继香火的当家人,他家喜欢了就来走婚嘛,姑娘十三岁行了穿裙礼,要跟谁好是她自己的事。”

母亲的情绪低落下去。“阿咪,那个多吉经常在我家门口转,晚上不来白天来,就是不来走婚。他家是普米,我怕女儿耽误了。”

祖母抚摸着女儿的额头说:“不要心软。多吉要是真喜欢明珠,迟早要来走婚。走婚早,娃娃生得早,明珠的手脚就捆住了,有什么不好?”

马鹿坪村日 外

这是一条长长的峡谷,一条简易公路穿过谷底伸向远方。

马鹿坪村在路边朝阳的山坡上,只有几户人家,一家小旅馆兼饭馆。卖彝族坨坨肉,藏族牦牛干巴酥油茶,各种炒菜。

有吃饭的人还穿着皮袄,有毛的一边露在外面。

各种各样的瓶装酒在柜台上站成一长排,身材高矮粗细不等,那是为了迎合游客的需要专门进的货,本地人也来喝酒,他们只喝彝族人酿的桶装酒,土方法造的,价格便宜,没掺酒精。

班车停住,江浩下车。

小旅馆日 内

木板隔出的房间和卧具都很干净,江浩大字型躺在床上,床边放着旅行包。

江浩听着食客们的划拳声,点燃一支烟。

江浩伸手在旅行包上摸。

高原的大山日 外

(闪回)

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江浩和思妍稚气未脱,背着旅行包走在中午的阳光下。

两个人坐下来休息。思妍头枕着江浩的腿。

思妍:“到了喜马拉雅营地,有地方住吗?”

江浩:“夏尔巴人的村子管吃管住,不用操心。”

思妍:“哪天才到得了啊?我脚上全是泡。”

江浩帮她脱掉旅游鞋,脚底板后部一圈水泡。

江浩:“太惨了,要不我们回家去?”

思妍: “不可能!不登上珠峰誓不为人。”

江浩:“你一个女孩家,何必逞能自讨苦吃?”

思妍:“你说什么?逞能?我是在为理想而战,哥们。”

江浩:“回来我们就开一个公司。”

思妍:“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开了公司也不能让你坐第一把交椅。”

江浩笑了:“你这小野心家。”

银盘村日 外

明珠走下跑短途的客货两用车,背着竹篮走进银盘村。来到祖父家。

祖父家日 内

祖父的妹妹是家里的当家人,她迎出来帮明珠放下篮子。

明珠压低声音问:“阿依,我阿普怎么样了?”

阿依满脸愁云。“起不来床。我看是天神在召唤他了。”

明珠直奔阿普的卧房。

沉香卧房日 内

屋子里光线很暗。

沉香奄奄一息,像一截朽木。

明珠麻利地给阿普倒水,拿出新鲜的蛋糕喂他。

沉香不停地说:“手。手。”

明珠看看祖父的手,一张松弛的皮皱巴巴地裹着一把老骨头,血管像一条条蚯蚓爬满手臂。再看看自己的手,终于懂了。她放下蛋糕,把手放在沉香手里。

沉香的两只手握着明珠的左手掌,合上双目。

明珠充满爱意地说:“阿普,你要好好吃药,吃了药病就好了。”

沉香摸着亲孙女的手,心里很舒畅。“你再不来,我闭不上眼睛。”

明珠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沉香好像什么都能看见,平静地问:“你哭了?”

明珠:“没有啊。”

沉香:“哭什么呀,哪个人最后不去跟祖宗团聚?唉,只可怜我阿咪,一个人丢在大山上,没人跟她作伴,谁管她?”

明珠全身一颤。“阿普,不要想这些事。把心放宽。”

沉香:“要么我去陪她,要么你去把她给我接回来送上祖坟山,不能把她丢在鬼都不去的大山上。”

明珠心乱如麻。“阿普,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沉香拼出全身力气说出了对父亲的不满:“阿咪死了,阿达把我带大,从来不准我提阿咪。我只知道,阿咪死在杜鹃谷。”(阿达,摩梭语:爸爸)

明珠:“不说那些了,我要好好守在您身边。”

沉香:“我不要你守我,我要你赶紧去杜鹃谷,完成我的心愿。”

卧房外日 内

沉香的妹妹在门边喊:“明珠,你来一下。”

明珠抽出自己的手,走到院子里。

“他跟你说了?”阿依问。

“阿普说他阿咪埋在杜鹃谷。怎么回事?”明珠心烦意乱。

阿依神秘兮兮地拉着明珠坐下,说:“还不是怪阿达。他阿咪死在马帮路上,阿达不准收尸。那时候他还不满八岁。”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事?”明珠不解。

“她叫央金,是个女马锅头,能干人,泸沽湖边最漂亮的女人。女人太出色了,说闲话的就多,个个都说她跟那个叫洛克的外国人相好,还说沉香是洛克的种。她男人心里一直有疙瘩,她被土匪杀了,男人怕丢家族的脸,不敢给她火葬拣骨头。可怜沉香,一辈子都在牵挂他阿咪。”阿依的语气很无奈。

“阿依,您不是那个央金生的吗?”明珠很惊讶。

阿依摇着头说:“我跟沉香是一个阿达,但不是一个阿咪。”

明珠明白了。

“杜鹃谷在哪里?”明珠问。

“哪个知道?当年那些人都老了,差不多死完了。我小时候问过他们,说是在丽江到中甸的路上,在雪山上一座大石岩下。解放了,好多地方换了名字,这杜鹃谷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落水村日 外

黄昏,景色如金。

明珠卧房 夜 内

明珠在收拾东西,好像要出远门。

泸沽湖边 夜 外

明珠走向湖边。

一堆小火忽闪,人字形小棚里传来手机播放的李健演唱的《贝加尔湖畔》。那是夜里守网的人在湖边过夜。

一条公路伸向远方。

明珠在路上慢慢走着,想心事。似乎在等什么人。

路上很安静,路的远处什么都没有。

明珠若有所失。

落水村日 外

明珠登上班车。

班车上日 内

景物从车窗飞掠而过。

明珠若有所思。

多吉的客栈日 外

多吉的手机上显示短信:

“你照顾客栈,我外出办事,这一段不要联系我。”

多吉迷茫。

一群游客围绕着他。

多吉指着远方说:“看,那就是我们的圣山,格姆女神山。老一辈传说,泸沽湖就是女神的一滴眼泪变的。今天我领你们上山,请不要乱丢垃圾,不要抽烟,不要打架吵架,不要破坏树木,有难处互相帮助,只要大家心诚,肯定一辈子有好福气。我们走吧!”

格姆山上林间小道日 外

多吉背着两个城里小男孩在艰难攀登。游客们在爬山。

班车上日 外

明珠沉浸在回忆中。

(闪回)沉香的妹妹在讲述:

高耸大山中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离蓝天那么近,白云飘荡山顶,山间雾气缭绕。

一场大火刚刚洗劫了村子,到处在冒烟,破败不堪。

央金的马队经过村子,放慢了脚步。没有说话声,只有马蹄声和夹杂其间的呻吟声。

马队经过一户贫穷人家。这家人的院坝没有围栏,一个妇女照料着躺在地上的几个人,为他们驱赶苍蝇。

洛克朝他们走过去。

妇女目光呆滞,嘴里呢喃着什么。

洛克看清地上的烧伤者体无完肤,有一个已经昏迷,其他的也在等死。

洛克回望,央金绝望地摇摇头。

洛克走回来,从一只皮口袋中取出一个瓶子。

央金用眼神暗示他不要管闲事。

洛克避开央金的目光朝妇女走过去。

央金跟过去。

洛克:“去找点水来。”

央金:“你干什么?”

洛克:“给他们喂药。”

央金:“就你手上的东西能救命?收起来,我们走。”

村里人渐渐围过来。

央金扑上去抢瓶子。

洛克闪开,大声说:“帮我把人扶起来,稳住他们的头!”

央金不由自主跪下,说:“你救不了。村里人会把你撕成碎片。”

妇女突然出声:“让他喂。”

央金惊呆了。“他拿的什么东西,也能救命?神仙下凡也没办法!”

妇女垂下眼皮,虚弱麻木地说:“神仙都救不了,那就死马当做活马医。”起身对乡亲:“拿水。”

洛克在众人帮助下给伤者喂药。

众人都盯着洛克手上的东西看。央金看着小小药片,小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洛克:“磺胺。”

央金站起来,朝大家说:“我是银盘的马锅头央金!你们都看见了,他是在救人,到时候给他做个证,不要怪罪他。”

妇女发话了:“他治的是我家的人,我说了算。”

马队继续上路。

洛克骑在马上,央金走在旁边牵着马。

央金:“你有把握?”

洛克:“你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活着本来就没有把握。”

央金若有所思。

马队远去。

车窗外日 外

起伏的山野间出现了几匹马,游客骑在马背上,新时代的马锅头为他们牵马,保护他们的安全。

一个都市女孩穿着短裤和吊带背心,一块民族特色的围巾裹住娇嫩的肩膀和单薄的胸部。牵马人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都市女孩注视着小伙子。

小伙子发现了,为免除尴尬,小伙子大声唱起民歌。

歌声飞扬在山野间。

沉香卧房 夜 内

屋子黑暗,没有开灯。门开着,火塘的光焰在墙上跳跃。

(闪回)沉香的想象,或童年隐秘的记忆

明月夜,央金家。

纳若帮央金把马草抱进马厩,央金的轮廓秀美挺拔,纳若的眼睛一秒也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央金喂完草,走进灶房,在大锅里烧了满满一锅水。

纳若抱着柴禾送到央金跟前,问:“出去跑了几个月了,你也不累?”

央金:“你先睡。”

纳若只好先回到卧房。纳若站在床上,从那扇高高的小窗户上可以看到屋后。

央金用手试试锅里的水,拿来大木桶,舀了满满一桶热水,提到屋后。

央金脱掉所有衣物。月光下,身体隐隐发着白光。

央金用木勺舀水浇在身上,满脸幸福陶醉的表情。

纳若双手扶着窗沿,眼睛发直,呼吸急促。

卧房里,窗口射进一束月光。纳若一把拉过被子盖上,屏住呼吸。

门咯吱一声,央金光着身体进来。她轻轻走到床边,看着装睡的纳若。

纳若一伸手,央金被拉倒在他怀中。

纳若翻到央金身上,边嗅边说:“香。你好香。”

央金轻声笑着。

激情过后。

央金枕在纳若手臂上,两人舒心地喘着气。

纳若:“你一走就那么久,在外边也不想我?”

央金没说话,翻到纳若身上,轻轻咬他的耳垂头发。

沉香卧房 夜 内

(闪回)沉香的思想跳到另一段想象

村头,马锅头的队伍回来了,这已经是分别半年之后。

沉香大叫着“阿咪!阿咪!”朝马队跑去。

纳若站在村口,百感交集地看着儿子的小小身影。

风尘仆仆的央金把儿子抱上马背。走过纳若身边时,她淡淡地说:“我先去卸货。”

纳若用充满怒火的眼睛追随着队伍中洛克的背影。

山顶上日 外

沉香傻坐在村口朝远方眺望。

之后沉香在央金怀里睡着了,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央金久久凝视儿子,热泪盈眶。

小饭馆 夜 内

江浩走进小饭馆吃晚饭。

小旅馆的外间,是一间餐厅,卖彝族坨坨肉,藏族牦牛干巴酥油茶,各种炒菜。四月底的春风还没把暖意吹到这里,吃饭的有人还穿着皮袄,有毛的一边露在外面。

江浩在金六福和泸州老窖之间比较了一下,拿了一瓶泸州老窖,坐到靠门口的地方。

有本地人喝醉了。一起喝酒的人在老板的指引下把醉汉扛到后面的客房,安顿他睡下。

江浩喝得很慢。几口下肚,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火,火苗子一窜又一窜,脸上的表情凶巴巴的。

旁边那桌的几个人老拿着他看,不是正眼看,是瞟一眼就移开,他们在吃一大盆红烧野猪肉,喝自制白酒,用大碗喝,很猛。

很快就有人出去呕吐。呕吐的人摇摇晃晃,出去的时候就撞了江浩,他没计较。吐完进来,经过江浩身边,好像意犹未尽,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还舒服地大大地啊了一声,喘出一口长气。

那口唾沫,为什么要到他身边才吐?那就是吐他。江浩肚子里的火苗终于窜出了头顶。

“啪”地一声巨响,江浩的酒瓶摔得粉碎。

江浩听见自己大叫一声:“你凭什么吐我唾沫?!”那声音从喉咙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两只手使劲把一块布撕开,把七年的压抑一下子撕碎。他看见对方张开的嘴里喷出通红的东西,然后瘫倒在地,上身伏在一只矮脚长凳上。

野外 夜

江浩背着行李沿着大路疾走。

江浩拐上了山间小道,开始朝山上走。

江浩艰难地喘息。

茫茫大山,寒冷加上饥饿,他边走边回身望,黑乎乎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原野渐渐清晰,他本能地拐上了一条向更高的山峦蜿蜒而去的小路。

远处的山峦在天际勾勒出了一层层或轻或重的曲线,山色与天色越来越分明地区别开来。

他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想起背包里有一瓶口香糖。他拿瓶子的时候手在轻微哆嗦,脑子一片空白,摇晃了几下才揭开盖子,朝嘴里倒了几颗,使劲嚼。

必须活下来。

他沿着来路往回走,靠口香糖的支撑又回到了大路上。

路边日 外

太阳出来了。

一个没挂牌子的小铺子出现在几十步之外。

这几十步似乎比他一辈子走过的路加起来还要长。走完最后一步,他在小板凳上坐下,再也动不了了。

一个白眉老头出来,看见他,问:“吃饭?”他点点头。

老头要进去,他摆摆手,指了指门口的甄子。

老头明白了,揭开甄子,说:“我拿进去热一下。”

他赶紧摇头,用吃奶的力气站起来,抓起一个冷馒头就啃,一嘴咬掉小半个。

老头吃惊地看着。

转眼他已经拿起第二个要啃,噎得眼珠子都鼓出来。

老头看他是饿极了,舀来半瓢凉水递给他。

他接过,咕噜咕噜喝干。放下水瓢,他坐在地上,两条腿拉成大大的八字,双手拄地,一副酣畅淋漓的样子。

老头收了两元钱,问他要不要喝茶。他说要,老头就接过他的保温杯,给他满满泡了一杯。

他站起来道谢。老头问:“还吃不吃中午?”

他想了想说:“我要赶路搭车。”

老头问:“朝哪边走?”

他说:“西藏那边。”

老头说:“还远。到丽江的过路车多,你先把中午吃了,随便拦一辆车就走了。”

他不敢等太久,就对老头说:“把剩馒头装给我,我现在就要走。”说罢递给老头十块钱。

老头把馒头装进塑料袋,收了钱说:“补你一块。”

他说:“不用补。”

老头就说:“你朝前走几步,拿着我家板凳到路边上等,车子来了你就招手,马上停。你只管上去,板凳我自己会收。”

江浩由衷道谢:“大伯,谢谢了。”

班车上日 外

车子在奔驰。

驾驶员:“前面有个铺子,大家下去要点开水泡茶。”

乘客纷纷拿出杯子,把剩水倒向窗外。

江浩出现在视线里,像一块黑色的石头。

小铺子日 外

车子停住。

大家下了车,有的去倒开水,有的走向树丛解手。

江浩问驾驶员:“我要搭车。有空位子吗?”

驾驶员:“你去哪里?”

江浩:“西藏。”

驾驶员一愣。回答:“这车去木里,你到木里再换。最后一排有位子,有点颠哦。”

江浩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人们回到车上,车子启动继续前行。

车上日 外

坐在第三排靠窗位置的明珠发现了新上车的江浩,回头看了他一眼。

日头偏西。

班车到了一条小街。

乘客们下车吃晚饭。

路边有个地摊,几个年轻人大呼小叫,在鼓励乘客下注。

有乘客心动了,蹲下来看那几个年轻人赌博。

有个小伙子赢了五百块。

一个乘客终于禁不住诱惑,拿出钱包。

另一个乘客在旁边看,眼看有人要上当,忍不住提醒:“都是把戏。”

几个小伙子看见骗局被识破,一拥而上殴打那个多嘴的乘客。

场面一片混乱。

乘客们纷纷躲到车上。

一个小伙子拔出尖刀扎向那个乘客。然后迅速逃走。

乘客痛苦地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不约而同,江浩和明珠同时奔向车门,跳下车冲向那几个人。

江浩扶着乘客朝车门行进。明珠断后,边朝车门退边拨开那几个人挥舞的手臂。

几个骗子反咬一口,大声斥骂乘客冤枉好人。他们朝明珠指指戳戳,气势汹汹。

驾驶员和乘客们都不敢说话。

江浩扶着乘客上了车。

明珠上了车,站在车门处堵住那几个想向上冲的骗子。

骗子:“让开!叫他下来说清楚!他坏了我们的名声,不赔礼道歉,班车就走不动!”

江浩扶着乘客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明珠双手抵住车门两边,义正词严地呵斥:“你们动了刀子伤了人,没见有人在流血吗?有本事的上来,直接送你们上公安局当劳改犯!!!”

骗子甲:“我们没有杀他,杀他的人跑了!把那个家伙交出来我们就放车子走!”

明珠:“谁敢?!前面就有派出所,不怕坐牢的上来!”

在明珠正气的威慑下,几个人犹豫了。

驾驶员见明珠占了上风,使个眼神示意她退后一步。

明珠会意,突然退后一步,车门猛地合上。

驾驶员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快速驶离。

车上日 外

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下来。

明珠走到车尾,帮着江浩照料伤者。

江浩大声问:“有干净的布没有?”

明珠:“等等。”回到自己座位,从行李架上拿出一个包,从里面取出自己的一件白色纯棉背心,走回来递给江浩。

江浩用背心压住伤者的眼睛,血很快浸出来。

江浩:“师傅,他流血太多,附近有没有医院?”

驾驶员:“十七公里外转弯是麻栗坡乡卫生所。”

明珠:“麻烦你转个弯,先去卫生所。”

乘客甲:“到了木里我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悬崖底下就是大江,走夜路随时会丢命。”

乘客乙:“天黑到不了站,叫我住哪里?”

乘客丙:“今天是节令,全家等我回去祭祖呢。”

嘤嘤嗡嗡一片反对之声。

明珠大声地:“不要吵了!你们都有事,事情一个比一个大,想想,还有比人命更大的事情吗?人家受伤也是为了救你们不上骗子的当,你们只顾自己,还有没有良心?”

全体哑然。

江浩用复杂的眼神第一次打量身边的陌生姑娘。

驾驶员:“对不起了,我要先去麻栗坡乡卫生所。”

江浩与明珠交换欣慰的眼神。

路上 黄昏 外

班车迅速消失在视野前方。

卫生所 夜 内

乘客们和驾驶员留在车上等候。

医生在里间给伤者处理伤口。

明珠和江浩坐在过道上。

(闪回)江浩的想象

江浩挥出一拳。

对面的人喷出一口鲜血,沉重地倒下。

江浩掉头跑开。

周围的人围过去。

有人大叫:“杀人了!”“抓住那个混蛋!”“打死他!”

警笛尖啸,警灯忽闪,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客栈,抓住江浩,给他戴上手铐和黑色面罩,将他扭送上警车。

明珠很累,头靠在木长条椅上,眼角余光不时扫一扫江浩。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交谈。

伤者出来,医生提着吊瓶。

两人站起来迎上去。

医生:“你们会拔针吗?”

两人互相看看,不解。

医生:“幸好没伤着眼珠。他需要输液。拔针其实不难,针水滴完了,把针头拔出来,紧紧压住就行了。关键是在路上要保护好,千万不要漏针水。”

江浩:“没问题。”

车上 夜 内

明珠的同座自觉地去到后排。

明珠、江浩一左一右护着伤者坐稳。江浩举着吊瓶,明珠双手稳住伤者打着针的手,搁在自己腿上固定住。

江浩:“疼不疼?”

伤者:“好多了。”

驾驶员:“大家坐好,回家了啊!”

车身启动。

木里车站 夜 外

停车场上,班车的黑影一排排伫立着。

乘客已经走光,只剩江浩呆立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车站出口铁栏杆外,一个人注视着他。

车站栏杆 夜 外

明珠:“喂!走啦!”

江浩走过去,两人隔着栏杆。

明珠:“你住哪儿?”

江浩:“我不习惯住旅馆。”

明珠:“你睡露天?冻死你。”

江浩:“我找个地方将就一夜。”

明珠:“跟我走。”

阳光旅馆 夜 外

两人走向阳光旅馆。

旅馆前台 夜 内

明珠拿出身份证。“要两个标间。”

服务员在电脑上验证身份证。

江浩紧张地注视着,神情慌乱。

服务员:“你的是217,二楼最边上那间。”递上门卡。“他的身份证?”

明珠:“用我的身份证开两个房间不行吗?”

服务员:“不行,我们有规定。”

江浩转身要走。

明珠:“那就一个标间算了。你帮我拿东西,先去房间。”

服务员诧异。

江浩只好拿着两个人的行李,两人一起上楼。

服务员:“你们是?”

明珠:“一家人。”

服务员如释重负。

江浩内心震荡。

走廊 夜 内

明珠用门卡开门。插卡开灯。

217 房间 夜 内

进门时,明珠回头一看,江浩已经走远。

明珠想喊,忽然意识到已经是深夜,拉上房门追去。

旅馆前台 夜 内

服务员打着哈欠,打开被子准备睡觉。

江浩匆匆走出门厅。

明珠追出去。

服务员苦笑着摇摇头,趴在柜台上,闭眼休息。

街上 夜 外

明珠:“等等!”

江浩吃惊地回身。

明珠:“你要睡露天?”

江浩面露难色。

明珠拿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钞票,“你没钱我帮你付。”

江浩:“我有钱,没有身份证。”

明珠:“你出门不带身份证?”

江浩:“带了,被偷了。”

明珠:“太冷了,去我房间。”

江浩:“不行。”

明珠:“反正有两张床,你累了就睡,不想睡就跟我说话。”

江浩犹豫着。

明珠:“要关门了,你看着办吧。”转身往回走。

江浩没有跟上,而是走向迷茫夜海深处。

明珠无奈地走进旅馆。

旅馆前台 夜 内

服务员:“喂,还有一位什么时候回来?”

明珠:“你关门吧,他不来了。”径直走向楼梯。

服务员:“夜里会冻死人的。”

明珠没好气地:“死了活该。”

217 房间 夜 内

明珠站在窗口眺望。拉上窗帘。

明珠放置行李。

明珠走进卫生间,解开长发,打开喷头洗头洗澡。

明珠用电吹风吹头发。

明珠舒坦地倒在床上,自语:“没有身份证。”

明珠拉过被子盖好,关灯。

寂静的街道 夜 外

江浩独自在街上走着,好像在寻找什么。

江浩走到车站附近,看见一个二十四小时自动取款机。

江浩复杂的表情。

江浩拿出一顶帽子戴上。

江浩用卡提取现金,操作到最大额。

早点摊日 外

憔悴不堪的江浩狼吞虎咽吃着一碗热面条。

江浩:“老板,你们的班车从哪里出城?”

老板:“朝北走,只有一条路。”

江浩继续吃面。

城北旷野日 外

江浩一直朝北边走。

县城已经遥远,在远处影影绰绰。

一辆班车开过来。

江浩挥手表示搭车。

车停住。驾驶员探出头问:“去哪里?”

江浩:“我朝丽江走,搭过路车。”

驾驶员:“没位子了。”

江浩:“我站着就行。”

车门开了。

江浩上车,与坐在第三排的明珠目光相遇。

驾驶员:“不要坐发动机盖,有个马扎。”

第一排的旅客从驾驶座背后拿出马扎递给江浩。

江浩:“谢谢。”在过道口坐下。

乘客不满地嘀咕:“挡路了。”

明珠:“坐我旁边吧。”

江浩支好马扎坐下。

明珠:“你怎么不去车站买票?”

江浩:“我找不到车站。”

明珠知道他在撒谎,但没有戳穿他。

野外日

班车在悬崖上盘旋。

风景美得不可思议。

班车上日

明珠感觉到了什么。

她拿出手机,打开短信。

明珠神色大变。

明珠:“师傅,我在前面下。”

江浩惊讶地回头。

驾驶员:“还没到站。”

明珠:“我有事,请停一下。”

驾驶员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打开车门。

江浩闪身让明珠下车。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塞给驾驶员:“我也有事要下车。”说罢跳下车。

驾驶员:“27 块,找你23 块。”

第一排窗口的旅客将一把零钱从窗口递给江浩。

车门合上,继续前行。

两人默默站立。

明珠忽然瘫坐地上,蒙脸痛哭。

江浩:“出什么事了?”

明珠: “我阿普。他……他……升天了。”

江浩呆立着。

(闪回)

摧枯拉朽的泥石流扑面而来,吞噬了整个画面。

思妍的画外音:“你带我去西藏看布达拉宫,登珠穆朗玛。”

江浩:“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比如旅行结婚……”

思妍:“想得美。现代人不相信海枯石烂,爱就是我的信仰。”

路边日 外

明珠和江浩登上一辆反方向的班车。

江边日 外

江流湍急。

明珠和江浩下车,背着行李在路上走。

明珠:“你怎么跟着我?”

江浩:“我想到处看看。”

明珠:“你真的要去我们那儿?”

江浩:“我没地方去,也不认识人。”

两人继续向前走。

山路上日 外

(闪回)

路上走着的变成了江浩和思妍。

崎岖的山路上,特色阴沉,黑云密布。起风了。

大雨哗哗。江浩思妍躲到一棵大树下。江浩紧紧搂住思妍安慰:“不怕,不怕,有我。”

雷电大作。

思妍:“不行,打雷不能待在树下,我们走。”

江浩背着背包,胸前挂着思妍的背包,思妍走在他旁边,两人朝山上攀登。

思妍走不惯山路,走得摇摇晃晃。

江浩忽然听见隆隆的响声。

江浩朝走在旁边的思妍喊道:“小心!”

话音刚落,洪水卷着泥石流倾泻而下,刹那间冲走了思妍。

“思妍——”

大山吞没了江浩绝望的嘶喊。

江边日 外

江浩不由自主停下步,望着江流发呆。

明珠:“你怎么了?”

江浩:“哦,没什么。”

悬崖顶上日 外

两人坐着歇气。

江浩:“我想听你说你阿普。”

明珠:“我阿普,就是爷爷,小时候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妈妈是马锅头。”

江浩:“女的也能当马锅头?”

明珠:“人能干,有力气有胆量,女的也能当马锅头养家。”

纳若央金的家日 内

(闪回)明珠的讲述:

里屋。央金艰难地呻吟着。

纳若的母亲和几个女人在忙碌。

母亲:“央金,使劲呀!”

央金:“阿咪,我要死了,我没力气了。”艰难地喘息。

母亲走到门口喊:“纳若,快去找洛克来帮忙,央金麻烦了!”

纳若朝洛克的院子跑去。

洛克:“怎么了?”

纳若:“央金……她生不下来,已经一天一夜了。”

洛克一把抓起药箱冲出院子。

里屋。一个女人说:“洛克是男人,怎么可以看女人生孩子?”

另一个女人:“就是,纳若以后怎么见人?”

母亲:“少啰嗦!面子要紧还是人命要紧?”

洛克不顾一切冲进里屋。

女人们闪开。

洛克在她肚子上摸了一会儿,说:“横位。必须转成头朝下。”

母亲:“你会接生?”

洛克:“不会。我看过医学书,必须试一试。”

母亲:“我们都出去,不要妨碍他。”率众走到院子里。

纳若低着头,束手无策站在一旁。

母亲走到他身边说:“你进去,给他打个下手。”

纳若走进里屋。

几个女人坐在草墩上,焦急等待。

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响起。

母亲忽地站起,大声问:“生了么?”

纳若出现在门口,说:“男娃。”

女人们端来了热水。洛克两个巴掌全部被血染红了,手浸到盆子里,水立刻被染红。

母亲:“恩人,请你给孩子起个大吉大利的名字吧。”

洛克:“沉香。最贵重的宝贝。”

母亲:“纳若,快给恩人换洗手水。”

纳若端起那盆红彤彤的水时,垂着眼不看洛克。

洛克真诚地:“祝贺你,做父亲了。”

纳若的表情困窘而冷淡,将水端出泼在院子里。

洛克没计较,转身看着央金说:“真幸运,你的孩子很健康!”

央金疲惫而羞涩地闭上眼睛。

灶房里,两个女人在帮忙杀鸡做饭。

一个女人看纳若家的人不在,就压低声音跟另一个女人说:“洛克真是个福星,救了两条命。男人看了女人生孩子,肯定要倒大霉。洛克背时了。”

另一个女人意味深长地说:“不见得。说不定他悄没声地就当了爹呢。”

前一个女人:“你小心,说错话神灵要发怒的。”

后一个女人:“天知道哪个才是孩子的爹。你不是早跟我说过了?大家都在说。”

下山路上日 外

江浩:“人言可畏。”

明珠:“都一样。”

江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珠:“我是说,到哪个时代都怕别人说三道四。”

明珠步子轻捷,回身问:“要不要我帮你?”

江浩:“你跟央金老人一样能干。”

明珠:“我们大山里的女人个个都能干,爬坡下坎不算回事。”

江浩:“你给我介绍个客栈行吗?”

明珠:“你要住多久?我回去办了丧事,要出趟远门。”

江浩:“要是不麻烦,我们可以搭个伴上路。”

明珠:“搭伴?你去哪儿?”

江浩:“我远得很,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明珠:“我要去杜鹃谷。”

江浩:“我跟你去。”

明珠:“你真是个怪人。”

江浩:“可能还是个坏人。”

明珠:“不像。”

明珠阿普家日 外

很多妇女在忙着招待客人办丧事。

明珠、多吉也来帮忙。

多吉:“那个男的怎么办?”

明珠:“那是个游客,身份证丢了,我给他担保,就让他住客栈吧。”

多吉:“嗯。”

山头上日 外

柴堆已经架好。沉香的遗体放置在柴堆上。

诵经声。

烈焰大作。

多吉帮着明珠将沉香的遗骨拣进一个罐子。

山路上日 外

送葬的队伍缓缓朝山上走。

古老的送魂歌响起。

多吉的客栈日 外

客栈是原汁原味的民居,一条逶迤小路曲折地从山坳延伸向湖边。

明珠和多吉风尘仆仆回到客栈。

多吉在河边洗马。江浩在一棵大树上看着。

明珠里外寻找江浩。

多吉:“明珠,你留两天,我们好久没说话了。”

明珠:“多吉,我知道你辛苦。我要去找杜鹃谷。”

多吉:“你一个人去?”

明珠:“我……”

江浩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明珠:“你……没去别的地方?”

江浩:“我要去西边,去藏区。”

明珠:“那就收拾东西跟我走,我也要去西边找杜鹃谷。”

多吉掉头走开。

明珠:“多吉!”

多吉的房间 夜 内

明珠敲门,轻声喊:“多吉,是我。”

屋里没动静。

明珠轻轻走开,在一丈外停住。

多吉以为明珠走了,拉开房门探望。

明珠冲过去,与多吉面对面,四只手撑在门上,四只眼睛表达着千言万语。

多吉:“滚吧。两个骗子。”

明珠:“多吉,你疯了?”

多吉:“明天一早你们必须滚,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明珠:“多吉,你听我解释,你误会了,我——”

多吉:“我说第三遍了,请你滚开。”

屈辱激发了明珠的愤怒,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多吉用力将门关上。

明珠抽泣道:“你以为你有多稀罕?”

明珠决绝而去。

客栈 夜

多吉敲着江浩的房门。

江浩开门问:“怎么了?”

多吉暴怒地:“滚,现在就滚,你们一起滚!”

江浩不解。

多吉:“她走了,我给你点面子,不要等我的伙伴喝醉了打断你的腿!”

江浩:“她去哪儿了?”

多吉:“鬼才知道!你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江浩看一时说不清楚,转身回屋收拾东西。

多吉抓起桌上暖瓶扔向江浩:“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暖瓶撞在墙上,摔得粉碎,玻璃瓶和开水淌了一地。

山路上 夜 外

江浩疾步如飞,气喘吁吁,边走边喊:“明珠——!明珠——!”

朦胧的月色下,树丛如怪兽般面目狰狞。

这是分路口,一条是回明珠家的小路,一条是通向远方的路。

江浩犹豫了,不知该朝哪边走。

迟疑再三,江浩走上了回明珠家的小路。

突然,一个声音悲切切地: “不是那条。”

江浩大吃一惊,回身道:“明珠,你在哪儿?”

明珠在通向远方的路口,靠着一棵大树,说:“我们现在就去杜鹃谷。”

江浩循声走到明珠身边急切地说:“明珠,听我说,你先回家,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准备一下再走。”

明珠冷冷地:“我有身份证,还有点钱。”

江浩抓住明珠的胳膊摇晃,大声说:“明珠,这样不行,你是一时冲动!他是你男朋友吧?放心,我跟他解释——”

明珠抽出一只手,突然给了江浩一个耳光。

江浩惊呆了。

明珠顾自向前走去。

江浩醒悟,只好跟上。

山路上 夜 外

江浩用打火机生了一堆火。再将外衣包在明珠身上。

明珠目光呆滞望着火焰。

客栈 夜 内

多吉敲母亲的房门。

母亲惊慌地:“谁?”

多吉:“阿妈,有事商量。”

母亲开门,多吉进屋。

母亲:“明天商量不行吗?”

多吉:“阿妈,我要结婚了,除了明珠谁都可以,你帮我去提亲。”

母亲惊讶地:“你们还一起开了客栈,一直不是好好的吗?”

多吉:“今年的分红给她一半,股份退给她,我们两家再也不相干了。”

母亲:“怎么回事呀?”

多吉扬长而去。扔下呆若木鸡的母亲。

山路上 夜 外

明珠一阵阵颤抖,眼睛微闭,呼吸急促。

江浩伸手触摸她额头。

江浩:“你发烧了!”

明珠不由自主倚靠在江浩肩头。

江浩忽然百感交集,紧紧抱住明珠。

明珠依然微闭眼睛。

明珠呢喃:“你想知道央金是怎么死的吗?”

江浩突然万分恐惧焦虑。

江浩:“不,明珠,我们不说死的事情,等天亮了,我带你去大路上搭车。”

明珠含混地:“不。不。你没有身份证。你怕。”

江浩:“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要带你去医院。”

明珠:“我看见央金了。那一回,家、家里人,不想让她再出远门……那个、洛克,他说,腾冲在打仗,需要……送药品……”

滇西日 外

滇缅公路前线。战士们在与日军殊死拼杀。

炸弹爆炸。

血肉模糊的伤员。

奔跑的人们。

纳若家日 内

央金忙着收拾东西。

纳若看着她忙乎,自己冷冷地站在灶房门口。

沉香抱住父亲的腿,眼睛却看着央金,嘴里说:“阿咪,我不要你走!”

央金顿了一下,继续忙自己的。

野外日

洛克的马帮在艰难地行走。

央金:“路不好走,太颠了。”

洛克:“大家小心,照顾好药箱!”

央金:“要到杜鹃谷了。”

洛克:“到那儿烧火做饭。”

森林里光线越来越暗。

杜鹃谷日 外

这是一个被原始森林环抱着的草坪。杜鹃谷已过了杜鹃盛开的季节,百花凋谢的杜鹃谷幽深寂寞。

洛克和央金的马队逶迤而入。

马队进入了一侧的密林,林中有一片空地。

突然,一阵细碎杂沓的马蹄声响起,马队顷刻已被团团围住。

几个马锅头惊恐的神情。

土匪头子张老鹰:“都站过来!”用鞭子朝空地一比划。

马锅头走向空地。

张老鹰:“蹲下!”

马锅头们蹲下。

张老鹰朝部下:“下驮子。”

土匪们老练地拆开货包,傻了眼。

一个土匪跑到张老鹰跟前,手里捏着两个小纸盒递上。

张老鹰没见过西药,打开看了看,失望地:“就这?”

土匪沮丧地:“只有这。”

张老鹰大怒,将纸盒一扔,吼道:“倒霉。全砍了!”

土匪们冲上前。

央金:“等等!”

张老鹰打量着她。“一个女人?”

央金:“我就是女人,一个靠赌命混饭吃的马锅头。好男不跟女斗,你让我把话说完再死行不?”

张老鹰:“我张老鹰吃这碗饭,图的是钱财,没有钱财就拿命来抵。”

央金:“早就听说过张老鹰的大名,人家说他能把天上飞的孔雀羽毛上的金粉刮下来,没听说过他是杀人魔头。”

张老鹰:“你骂人?”

央金:“我是给你指条路,积点阴德,免得你死了遭千刀万剐,在世上还落个坏名声。”

张老鹰:“我敬天敬地刀尖上端饭碗,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央金:“你说敬天敬地?我们跟你无怨无仇,腾冲那边多少人在打日本,眼巴巴等着我们的药去救命!你杀我们还算敬天敬地?那是作孽,天地不饶你。”

土匪们面面相觑,有畏惧之色。

张老鹰迟疑了一阵,用马鞭指着洛克说:“我不乱杀生,但我不能白跑一趟,这个人我要用来祭天地!你,出来!”

洛克听懂了,从马锅头队伍中走出来。

张老鹰吩咐部下:“不要浪费子弹。用刀。”

几个土匪押着洛克走向密林深处。

央金:“不要动他!”

众人停步。

张老鹰不耐烦地:“死婆娘,你要找死啊?”

央金:“我是为你好。你看他那长相,根本是个外国人,拿他祭天地,神灵怎么会买账?”

众人愣住。

张老鹰:“我已经开了口要祭天地,吐出去的口水收不回来!”

央金:“我替他。”

张老鹰面露钦敬之色。

“你们带着东西赶快滚!你,拉去砍了。”

洛克:“不!她是女人,她有孩子,不!”

央金:“你们快走吧,他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不要耽误了正事,我求求你们!”

洛克挣扎着:“不!不!”

张老鹰:“等祭了天地,我们会给你收尸,让山神天天守着你。”马鞭又是一指。

马锅头们拉着洛克,捆住他的手,将他托上马背,打马离开。

鲜血腾起一片红雾。

黄昏,夜归的鸟盘旋哀鸣。

火堆旁 夜 外

明珠斜靠在江浩怀里。

江浩用衣服裹紧她。

明珠累了。喃喃:“你是谁?要去哪儿?”

江浩看出她是清醒的,就说:“你一定要坚持到天亮!我要去喜马拉雅山埋骨灰,埋一个人的骨灰,那是她的心愿!”

明珠眼里有惊骇,也有复杂的柔情。

明珠虚弱地:“对不起。我不该问。”

江浩坚决地:“她的骨灰就在我包里。她死了七年了,她是我女朋友,是我害死了她。她父亲守着她的骨灰过了七年,我像个僵尸一样过了七年。只有让她安息了,我才有权利开始自己的生活!”

明珠突然举手捂住了江浩的嘴。

明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第一眼我就看出你有心事,你大哭一场就好了。”

江浩压抑了多年的感情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他抓紧明珠的手不停地亲吻,一边流下热泪。

明珠突然把另一只手抬起,圈住江浩,把他拉向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与颤栗漫过整个身心。

江浩疯狂地亲吻明珠的头颅、头发、脖子。

明珠像一团火燃烧江浩。

夜 外

熊熊火焰中飘忽的脸与喘息声。

火化间。江浩站在炉子前,一张脸已经凝固。

思妍父亲绝望地哭着,时不时用仇恨至极的目光刺向江浩。

此时此刻,这一切似乎让久久压抑自己的江浩火山爆发。

(幻觉)

思妍的笑声与笑脸。

令人窒息的高楼大厦和密封的办公室。

半夜自己内疚地叫着思妍的名字,在睡眠中痛苦挣扎。

办公室里独坐忙碌的自己。

一个个吃空了的泡面纸箱。

思妍父亲怨毒的眼神。

深夜,大雨中,寂寞地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大雪之夜,在梦中环抱双肩蜷缩成婴儿模样。

思妍父亲虚弱的声音:“我癌症晚期,日子不多了,思妍拜托给你。买块墓地,要不就带着她结婚,就当她是你妹妹。”

滚烫的明珠瑟瑟发抖,满脸通红,紧紧闭着眼睛。

(闪回)对面的醉汉脸上中了一拳,鲜血喷出覆盖了整个世界。

明珠和江浩渐渐清醒。明珠显然在期待更强烈的激情与未知,但单纯的她没有意识到江浩在努力克制自己。明浩抱紧她给她驱寒,轻轻摇晃着她,像搂抱着一个婴儿,失而复得的幸福使他眼眶里溢出了泪水。

山上 天蒙蒙亮 外

火熄了。森林里像飘着一层薄纱。

明珠靠在江浩怀里酣睡。像一尊雕塑。

江浩醒着。他端详着怀抱里孩子般的面孔,心里有万般怜爱与不舍。

雅鲁藏布江边的小村日 外

江浩和明珠背着行李包走在路上。

美丽的江水。

奇幻的自然景观。

山脚下的帐篷旅馆 夜 内

密密麻麻的帐篷旅馆亮成一片,像无数的星星。

在其中一家旅馆,两人吃着简易晚饭。

江浩:“要咖啡吗?”

明珠:“在这个地方有咖啡吗?”

主人熟练地拿出两条雀巢咖啡,倒在杯子里,冲进暖水瓶里的开水,用小勺搅拌均匀,递给江浩明珠。

明珠眼发直,看呆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喝咖啡。目光都在对方脸上。

明珠:“来,干杯。”

江浩:“什么理由?”

明珠:“为你放下包袱,为你的新开始。”

江浩故意:“你相信有幸福?”

明珠:“我相信爱情。”

江浩不语。

明珠:“明天我们就上山,你的心事要圆满了结了,我替你高兴。”

江浩:“这里真暖和,舍不得离开。”

明珠:“早点睡吧,明天要爬山。”

主人:“标间在里面。”

里屋 夜 内

主人:“晚安。”退出走开。

屋子很小,两张单人床放得满满当当。

明珠调皮地调侃:“标间在里面。标——间?”天真地大笑起来。

江浩: “这就是标间!两张床就叫标间。”

明珠倒在一张床上,舒适地摊开身体,说:“先生,你的床在对面。”

江浩:“对不起,没有卫生间,不能洗澡,这里最金贵的是水。”倒在另一张床上。

两人躺在各自床上聊天。

明珠:“记得吗?床也有,卫生间也有,哪个老古董却跑到外面冻了一夜?难道你以为我是花痴,怕我想非礼你?”

江浩:“我倒是不怕你非礼我,我怕的是万一我非礼你……”

两人乐不可支,哈哈笑起来。

屋外 夜

奇特的夜景魅力无限,大自然似乎在窃窃私语。

(窗外可以真切地听到屋内的谈话声)

江浩:“小心,这屋里到处是电线。”

明珠:“别胡思乱想啊,做个好梦。”

江浩:“抽支烟可以吗?”

明珠:“不行。”

江浩将手里的烟盒拿到鼻子边嗅了嗅,依依不舍地塞进衣兜。

屋内 夜

明珠坐起来,脱掉外衣外裤,拉开被子睡下。

江浩在暗中欣赏着她。

江浩起身看了看床头边的旅行包,脱掉外衣盖好被子。

明珠朝左,江浩朝右,各睡各的床,相向而眠。

营地 夜

电路短路造成失火。

大火熊熊。

人们乱跑,尖叫。

很多人在打火,场面混乱。

大火是从江浩的房间开始烧起来的,烈焰很快吞噬了屋里的一切。

烈火中 夜

警察赶到,指挥灭火。

江浩在拼命寻找东西。明珠也在他附近使劲在废墟中扒拉。

一个警察注意到了他们。

江浩终于翻到了骨灰盒。

周围人:“小偷!抓住他!”

警察朝他冲过去。

江浩一见警察,抱起盒子转身就跑。

明珠会意,冲上去抱住警察,掩护江浩逃跑。

两人拼命挣扎较量后,警察终于摆脱了明珠。

其他警察围过来。一个警察用手铐铐住明珠,其他警察忙着救火。

黑夜中,明珠的脸在火光中闪烁,充满期待,面带微笑。

看守所日 外

明珠戴着手铐,头发凌乱,被铐在楼梯口。

工作人员过来解开她,把她带进审讯室。

明珠神色镇定,略显疲惫。

工作人员指示她坐下。

审讯员:“叫什么名字?”

明珠:“曹明珠”。

审讯员:“昨晚上那个男的是你同伙?他叫什么名字?”

明珠:“我没有同伙。”

审讯员:“你们是什么人?他是你什么人?”

明珠:“我们是游客。他算是我男朋友。”

审讯员:“算是?什么意思?”

明珠:“说不清楚,我心里明白。”

审讯员:“昨天晚上他是不是趁火打劫?”

明珠:“他没有。”

审讯员:“有人亲自看见他抱走了一个盒子,那是什么?”

明珠:“那是他的重要东西。”

审讯员:“你要说实话。”

明珠:“我一夜没睡,我想睡一觉再回答你。”

审讯员严厉地:“不说实话,别想睡觉。”

明珠趴在审讯台上说:“我睡了。”立马睡着了。

审讯员无奈地站起来说:“看住她,让她睡一会儿再审。”

审讯员走出审讯室。

看守员默默站立一旁,表情痛苦。

明珠睡得香甜。

静静的审讯室显得有点反常的美。

高山日 外

圣洁的雪峰就在眼前。

江浩形容憔悴,衣着脏乱,抱着骨灰盒艰难攀登。

江浩朝身后探望。

江浩朝雪峰眺望。

江浩继续攀登,到了雪线以上。

(画外音)“思妍,目的地到了,安息吧,我会回来看你。”

江浩选中一棵参天大树。他蹲下来捡了块锋利的石头,在树根下挖掘。

江浩将骨灰盒放入挖好的深坑,悉心地用土埋好。

审讯室日 外

明珠已经醒来,端坐着,没有恐惧焦虑。

审讯员:“你讲讲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珠:“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睡得好好的,突然着火了,好多人乱叫乱跑。”

审讯员压住怒火:“我看你是在故意掩藏一个阴谋。请你注意,我的忍耐到极限了。”

明珠:“请你注意,我是少数民族,你不要违反民族政策。”

审讯员:“你的口供录完了,签字。”

明珠接过口供笔录认真阅读。

明珠:“给我笔。”

审讯员:“你确认没有问题了?”

明珠:“没问题。”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

审讯室门口日 外

江浩想闯进来,工作人员阻止他,江浩大声嚷嚷。

审讯员示意笔录员出去看看。

门被撞开,江浩闯进来大声说:“人是我杀的,跟她没关系!我要自首!”

明珠回头看着,惊骇至极。

工作人员摸不着头脑,彼此互相看看,表情尴尬怪异。

两个警察上去把江浩钳制住。

审讯员:“怎么回事?昨晚有人死亡吗?”

警察:“认真核对了,没有人伤亡。”

江浩:“不是在这儿,我杀过人,我是逃犯!”

明珠懵了,痛苦至极万念俱灰。

办公室日 内

几个警察对着江浩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查询。

警察拨通了座机。

警察:“喂,你好。我们是同行。我们这里有人自首,人已经看住了。我想查询一下不久前你们那儿发生的凶杀案,几个喝醉的人在一个饭馆……”“什么?没发生凶杀案?只是有人掉了一颗门牙?……知道了。”

禁闭室日 内

一把锁把门打开。

看守员:“起来。”

江浩站起来。

看守员熟练地打开了手铐,温和地:“你走吧,没事了。”

江浩大吃一惊。呆住。

看守员:“那个女的一直守在大门外面。”

江浩急促地:“那天我喝醉了,杀了人,我——”

看守员:“我们查过了,你没杀人。”

江浩惊得大张着口忘了合上,脑子一片空白。

看守员:“快走吧,她在等你。去把这消息告诉她。你只是打掉了别人一颗牙齿,就这样。”

江浩恍然大悟。大叫着:“明珠——!”朝外跑去。

看守所外 黄昏

明珠垂着头,坐靠在墙根。

江浩叫着明珠奔过去,但她没有反应。

江浩抓住明珠的胳膊说:“我是江浩!我是江浩!我出来了!”

明珠依然没有反应。

江浩猛地抱住明珠的头。

明珠挣扎着想将他甩开。

明珠狂乱地:“别跟我说话,我不听!你东躲西藏,原来是杀了人!你知道杀人犯要被枪毙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叫骂转化为一串悲伤的哭泣。

江浩继续抱着她快速诉说:“弄错了,我没杀人,我不是杀人犯,你看,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明珠不动了。她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江浩,目光尖锐而绝望。

明珠:“你还要骗我。从一开头就骗我。他们让你来跟我告别对吗?他们觉得我好可怜对吗?离我远点,你这个狗东西!”

江浩拿出身份证:“你看,你看!我的身份证!”

明珠好像明白了什么。

明珠:“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坏人。”

江浩:“你没看错,我是好人,我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我自由了!”

明珠喃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去哪儿?”

江浩:“杜鹃谷!”

明珠终于相信了一切。百感交集,她疲倦地微笑着,把一只手放在江浩手里。

江浩一使劲,明珠被拉得站起来。虚弱的明珠把头倚靠在江浩肩上。

江浩:“我们走。”

明珠乖乖地跟着他走过街头。

小客栈 夜 内

江浩:“主人家,要一个标间。”

明珠:“要单间。”

女服务员:“身份证。”

两个人同时掏身份证。

女服务员接过江浩的身份证验证后还给他,说:“一个人的就够了。房号318,预付200 押金。”

江浩这才想起自己一无所有了。他非常尴尬地看着明珠,充满了愧意。

明珠拿出两百元递给服务员,取了房卡。

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318 房间 夜 内

明珠先进去,江浩跟进,用后背抵上门,插卡取电。

过道灯、卫生间灯、房间顶灯亮了,但灯泡瓦数很低,光线昏暗。

明珠抬起手关闭了过道灯,卫生间灯,顶灯。屋内一片黑暗。

江浩:“干嘛?”

明珠温柔地: “我又脏又丑,不要你看。”

江浩紧紧拥抱明珠,两人深情激吻,爱抚。

明珠:“我要洗澡。”挣脱了江浩的怀抱。

卫生间热气蒸腾。喷头下,他们赤裸相对,尽情缠绵。

江浩将明珠抱进房间放在床上。捧起明珠线条优美的手臂,抚弄着那只镶嵌着绿松石的镂花银手镯说:“看起来很旧,可以拿去抛光。”

明珠爱惜地用手握住手镯说:“这是央金戴过的,一只她带走了,一只给了我阿普。这是阿普去世前留给我的。”

激情吞没了这对恋人。

车站日 外

售票窗口。

江浩:“买两张去杜鹃谷的票。”

售票员:“你要杜鹃谷镇还是杜鹃谷景区?”

江浩愣住。

明珠:“两个都要。”

售票员:“先去杜鹃谷镇,再坐景区专线。84 块。只到镇上50 块。去景区比较贵,到那儿还要买门票。”

明珠付钱拿票,说:“谢谢。”

车站日 外

江浩明珠上车,在座位上坐好。

乘客按顺序上车落座。

车门合上,启动。

车上日 外

江浩的手臂环绕着明珠,明珠的头依偎着他。

江浩:“哈哈。”

明珠:“什么意思?”

江浩:“我们两个太有意思了,总是在路上跑,所有事情都发生在路上。”

有人招手。

司机停车,探出头说:“满了,等下一辆。”

车子继续奔向远方。

杜鹃谷镇日 外

这是一个古老的镇子。

江浩明珠下车后,沿街观看,走进了一个饭馆。

江浩:“老板,炒几个菜。”

女主人:“不点了?”

江浩:“你定吧。”

菜上齐。老板娘在对面桌子上看着他们,双手拄着腮帮问:“手艺怎么样?”

明珠江浩嘴里都含着东西,边点头边说:“好吃好吃。”

老板娘:“我们这是风水宝地,百十年的镇子,马上要红起来了。”

明珠:“是不是游客很多呀?”

老板娘:“知道杜鹃谷吧?开发风景区了,你们一定要去看看,那风景好的都没法说了。”

江浩:“我们是要去。”

老板娘:“那更要多吃点,要爬山,饿得快。”

江浩:“我们不想坐游览车上去。有没有小路?”

老板娘:“顺着山爬到顶,翻过山垭口就到。你们城里人恐怕爬不动吧?那是以前马帮走的路,累死人了。”

明珠心中一动,与江浩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站起来,付账。

老板娘:“回来还吃我的饭吗?不要在景区吃,贵得要死。”

江浩:“我们还回来。”

老板娘高兴地把他们送到门口,朝斜前方一指说:“到那边看见一条羊肠路,弯弯曲曲的,朝上走就对了。”

二人异口同声:“谢谢,回来还吃你的饭。”

山路上日 外

两人艰难攀登。

江浩:“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号?”

明珠:“洛克的马帮就没走远。等土匪走了,他们转回去给央金收尸,火化以后装在一个煮茶的罐子里,埋在树林里一棵大杜鹃树下了。”

他们发现眼前是杜鹃花的花海,到哪里找那棵大杜鹃树?

他们边走边观察,发现了好几个可疑的地方,但什么都没有挖到。

山顶日 外

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

高大的原始森林葱葱郁郁,再往前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草坪,像一个巨大的月亮。

明珠:“杜鹃谷!这才是央金的杜鹃谷!”

他们舍不得践踏这上天恩赐的珍宝,围着参天大树绕弯子,就像在捉迷藏。

两人在森林里绕来绕去,不期而遇,脸对着脸。

江浩:“这是神灵居住的地方,太美了。如果我是央金,我就不愿意走了。”

明珠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明珠突然跪倒,双手合十举到额头前。

江浩也身不由己跪倒,双手合十举到额头前。

明珠虔诚地将双手举向天空,再直直地伏倒在地。手臂像巨大的探针努力伸向草坪。

江浩跟着她做着同样的动作。

明珠站起来,说:“你说得对,央金在杜鹃谷,祖先可以安心瞑目了。”

江浩握住明珠的手说:“我们走吧。”

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草坪边日 外

导游带着一伙游客朝这边走来,导游正在解说。

“朋友们,这就是传说中的杜鹃谷,大家来到这里,就跟神灵有缘,一辈子都会走运的。鞋跟高的朋友注意,不要踩草坪,这是几千年几万年的草坪,不敢做让神灵不高兴的事情。这么美的景色只有天堂里才有,当年它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还出过一个女英雄。抗日战争时期,一个女英雄叫杜鹃,长得美若天仙,她为了给抗日前线运物资牺牲了,为了纪念她,这个地方从此就叫杜鹃谷了。大家好好欣赏一下难得的美景,在周围走走看看,注意环保,保护生态。等一会我带大家去看杜鹃谷文物陈列室,大家不要走得太远,注意听我口哨声,一声短一声长,听见口哨就来集合,免得让别人久等不礼貌。”

一行人在此散开了。

导游坐在一根朽木上歇息。

明珠走过去问:“请问你说的文物陈列室在哪儿?这里有文物吗?”

导游:“旅游开发嘛,总会挖出些老旧东西是吧?搞个陈列室,就等于建了个新景点,可以满足游客的好奇心。朝下走,下去就看见了,不远。”

明珠和江浩朝下走去。

林间小道旁日 外

一座小木屋孤零零地伫立路边。

醒目的牌匾上写着:杜鹃谷文物陈列室。

两人手牵手进去。

文物陈列馆日 内

这其实只能算个民俗博物馆,展柜里陈列着石磨、羊皮火药袋、藤竹编的生活用具、劳动工具、服饰、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等。

明珠走到一个展柜前,久久注视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土罐。

一个土罐前的说明标签上写着:

土罐,前人生活器皿,马帮和丧葬用具。2015年出土。

江浩靠近明珠。

明珠突然朝办公室走去。

陈列室办公室走道日 内

明珠走得很快,快得差不多在小跑。

陈列室办公室日 外

门开着,明珠直接进去。

办公室非常小,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个年轻姑娘。

明珠:“请问,就你一个人办公吗?”

年轻姑娘很诧异,回答:“是啊,游客来了,我就是讲解员。”

明珠:“那好,就请你给我们讲解一下吧。我遇到了一个问题。”

姑娘站起来,跟着明珠走向陈列室展厅。

展厅日 内

姑娘走到展柜前,回身问:“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明珠用手一指:“那个土罐为什么用红布蒙着,还拿一个碗反扣在上面?是当盖子吗?”

姑娘:“那是施工的时候挖出来的,就是它当时的样子。”

明珠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又问:“可以打开让我看一眼吗?”

姑娘非常诧异,仍然礼貌地问:“你要看什么?我们没有规定可以让游客无距离接近文物。对不起。”

明珠束手无策。

江浩:“请问,你们景区的办公区在哪里?我要找总经理。”

姑娘:“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业务上的事你打他电话。”

江浩:“我们是省博物馆的研究人员,我没有你们总经理的电话。”

姑娘:“他的手机号不能随便给,办公室电话我写给你。”

江浩:“谢谢你。”

姑娘拿出一张景区宣传单,在上面写了一个号码,递给江浩。

过道上日 内

姑娘用手机拨通了总经理的电话。

“喂,总经理吗?你好。省博物馆的人来了,说是研究人员,不知道有什么事。”“好,谢谢你。”

山下景区入口,办公楼日 外

江浩和明珠快步走进办公楼。

接待室日 外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从电脑桌前站起,说:“请坐。”

江浩明珠在沙发上坐下。

眼镜:“我是总经理助理,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江浩明珠对望了一下。

江浩:“你对陈列室的文物很熟悉吗?”

眼镜:“当然。这是开发过程中我们挖到的文物,每一件都有档案。”

明珠:“我们看见三个土罐,有一个好像密封着,里面装的什么?”

眼镜一笑,胸有成竹地:“是那个用小碗当盖子的吧?那里面是有东西,我们没有动过,一直原样保存着。”

明珠焦急地:“我们要看一下。”

眼镜:“你们都下山了,再上去时间不够,我电脑上有资料,你们看资料也一样。”

江浩:“好吧。”

眼镜:“我们去小会议室。你们跟我走。”

江浩捏了捏明珠的一只手,示意她沉住气。

小会议室日 内

眼镜:“小张,来一下。”

一个年轻女孩进来。

眼镜:“把文物视频放给省里的专家看一下。”

女孩:“好的。”打开设备。

会议桌下,江浩一直握着明珠的一只手。

演示:

挖掘现场发现罐子。

罐子的特写。

小碗被拿开。

褪色的红布被解开。

一只手伸进罐子。

退出来的手上拿着一个银手镯。

银手镯特写。镶在上面的绿松石的大特写。

明珠惊愕至极的眼睛和脸上表情。

江浩明白了一切。

(解说词)“2013年5月3日,在杜鹃谷3 号区开发施工中,工作人员发现了一个土罐,里面装着包裹好的火化后的骸骨,上面放着一只银手镯。骸骨的身份不明,但应该是个女性。鉴于当地广泛流传着杜鹃姑娘为抗日牺牲的传说,具体事件不详,也无法考证,我们初步确定该罐中的骸骨与杜鹃姑娘有关,留待进一步考证……”

明珠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痛哭。

眼镜和小张惊呆了。

演示终止。

明珠依然把脸埋在手臂上抽泣。

江浩举起明珠戴手镯的那只手说:“请你们过来看看。”

眼镜和小张慢慢靠近那只手。

眼镜无比震惊地:“一模一样。”

杜鹃谷景区办公楼日 外

(字幕)一个星期后

小会议室日 内

会议室里坐着二十来人,都是景区中高层管理人员。

土罐放在主席台中央。旁边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皮箱。

总经理:“经过协商,曹明珠同志代表家族将烈士遗骨迎回故乡,土罐按原样收藏在景区陈列室。我们要感谢央金烈士的后人对景区工作的支持,现在由我方正式向曹明珠同志移交烈士遗骸遗物。”

明珠脸色煞白。

江浩依然拉着她的一只手。两人对视一番,手牵手走向主席台。

江浩打开小皮箱,里面是一块红色丝绒布。

明珠小心地拿下小碗,解开红布。

明珠取出一只银手镯。

明珠将手镯与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只挨在一起,在场的人都看出是原配的一对,无比惊讶。

明珠将央金的骨灰包裹取出,将手镯搁在上面,放在金丝绒布中央。

在江浩帮助下,他们将遗骨和手镯包好,用固定带固定。

沉香家日 外

明珠与沉香的家人一起打开小皮箱,将遗骨与手镯装进当地人用的骨灰罐。

山路上日 外

古老的诵经声和民谣声响起。乡亲们将央金送上古老的罐罐山(祖宗安息地)。

江浩、明珠手牵手走在最后面。

土地博大,群山起伏,绵延无际。

泸沽湖边 晨 外

晨岚飘忽,影影绰绰的山峦、湖水、屋舍。

孩子们集体朗读《锄禾》的声音传来。

新生儿响亮的哭声响彻整个世界。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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