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榕
(北方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宁夏 银川750000)
先秦儒家的文学观念是一种以“仁礼”思想为基础,以“中和”思想为原则的文学观,涉及到了文艺理论中的创作论、批评论、风格论等,并影响着后世文人的文学观念。例如南宋诗人姜夔所作的《白石道人诗说》,全书共三十则,篇幅虽然短小,但见解独特,其中“涵养论”、“语贵含蓄”等思想,明显源自于儒家文学观。本文将以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为立足点,试图从“仁礼”思想下的文学观、“中和”思想下的文学观来分析先秦儒家思想对《白石道人诗说》产生的影响,以期展现姜夔的思想内涵与士人心态。
“仁”与“礼”是儒家哲学思想体系的核心,也是其文学思想的理论基础。但两者稍有不同,一个倾向于内心的道德意识,一个倾向于外在的道德规范。以“仁”来讲,孔子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1],认为达到“仁”的标准要先从自身做起,推己及人,培养好自身人格修养后,行有余力时可以学文。再如“有德者必有言”(《论语·宪问》)、“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论语·尧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章句上》)[2]。先秦儒者注意到个人修养和语言文辞之间互相影响的内在联系。这种将“人品”与“文品”联系起来的观点,要求作家在创作时必须以“仁”为基础来立言。
“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3]如果说“仁”影响着儒家学者对作家的要求,“礼”则影响了他们对文学作品的选择,特别是对“诗”的重视。如“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4],孔子劝告伯鱼,人若没有学过《周南》、《召南》,就如同面对墙壁而立,看不到前行之路。再如“《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5];“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6]。孔子赞同《关雎》符合礼的情感,对此诗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南宋文人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中的“涵养”论与“风雅”观正是受先秦儒家“仁礼”思想影响而形成。
首先,孔子以“仁”为创作基础的文学观念影响了《白石道人诗说》中的“涵养”论。“思有窒碍,涵养未至也,当益以学”[7],姜夔认为,当创作思路受到阻碍时,通常是因为涵养不足的缘故,这时就应当通过学习来增加自我涵养。姜夔所说的“涵养”,不仅是学识方面的修养,还包括个人道德修养。如“吟咏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8],和孔子“有德者必有言”的观点相似,指出“有言”的文学作品应该注重涵养德行。而“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9],是对创作者提出了更为具体的要求,即遣词用句时需追求“深远”、“古雅”。但要达到这样的要求,作者就要向“古人”学习,隐晦地表达出作者应培养自身的道德修养,以此改善创作时失“古”失“和”的弊病
其次,先秦儒家对《诗经》的推崇影响到了姜夔“风雅”观的形成,他在《白石道人诗说》中不止一次地表达出对风雅之诗的喜爱。“诗有出于《风》者,出于《雅》者,出于《颂》者。屈、宋之文,《风》出也;韩、柳之诗,《雅》出也;杜子美独能兼之。《三百篇》美刺箴怨皆无迹,当以心会心。”[10]他认为,诗歌基本上都出自于《诗经》,诗人风格基本都以风、雅、颂为类别。姜夔虽然没有明确阐释他的“风雅”观,但他对《诗经》的推崇之情是一目了然的,而他最欣赏的杜甫正是秉持了儒家“仁者爱人”的精神来作诗,也从侧面证明了姜夔文学观是在儒家“仁礼”思想基础上形成的。
由此可见,先秦儒家们要求作者要以“修身齐家平天下”的人生态度创作作品,表达真善美的思想,学习《诗经》中的创作精神与风格,以此达到教化民众的重要作用,实现人民和谐相处的最终目的。姜夔受其影响,接受了“仁礼”思想下的文学观,在《白石道人诗说》中提出了“涵养”论与“风雅”论,并在自己的创作中遵循这一观念,例如其词《扬州慢·淮左名都》描写维扬乱后的景色,颇有“黍离之悲”。
《礼记·中庸》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11]“中和”原本是对个人修养提出的要求,指做人做事要讲究适度。当其作用在文学上,便成为了儒家重要的美学范畴之一。“中和思想”下的文学观,注重文质并重,追求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同时强调表达感情时应该含蓄不露,具有“温柔敦厚”之风。
从孔子用“思无邪,归于正”(《为政》)来概括《诗经》,可看出他对文学的思想内容的要求,从《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孔子之语云:“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12],可看出他对文学的外在形式的重视。而“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13]体现出孔子追求内容与形式相互和谐的文学作品。再如子贡曰:“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14]进一步阐释了孔子所说的“文质彬彬”,将“文”与“质”放在了同等地位。姜夔也赞同“文质并重”,他说:“雕刻伤气,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过;拙而无委曲,是不敷衍之过。”[15]指出诗人作诗不能过于雕刻,也不能过于敷衍,即作诗应该行中道。还说:“作大篇,尤当布置:首尾匀停,腰腹肥满”[16],提出了结构布局的问题,“首尾匀停,腰腹肥满”意味着谋篇布局要工稳均称,这是持中守正的美学思想在姜夔诗词作品中的浸蕴。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礼记·经解》)[17]“温柔敦厚”可以从三个角度去理解:一是指诗教使人具有温柔敦厚的行为规范;二是指作为教材的《诗》具有“温柔敦厚”的风格,由此推出《诗》讽谏的原则是“温柔敦厚”;三是强调要以“温柔敦厚”的原则来表情达意,从而以“温柔敦厚”的态度去作诗献诗。[18]《白石道人诗说》中“语贵含蓄”的观点,便是强调作诗要以“温柔敦厚”的态度、用委婉含蓄的手法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他主张“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境,所以常以托物起兴、情景交融等手法创作诗词,如“渺渺临风思美人,获花枫叶带离声。夜深吹笛移船去,三十六湾秋月明。”(《过湘阴寄千岩》)以“美人”寄托了姜夔对故人依依不舍的感情,“夜深吹笛”让人联想到李白“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春夜洛城闻笛》),深秋夜色与离别之情相互映衬,便是姜夔诗的含蓄。
姜夔身处偏安一隅的南宋,在理学思潮的影响下,更加推崇“中和之美”。除《白石道人诗说》外,他在书论《续书谱》中,以唐人过于“应规入矩”,就字之结体、用笔用墨,发其合于“中道”的技巧论;[19]在乐论《大乐议》中,针对大乐失“和”而提出复雅、复古之路。可见,不论在哪个领域,姜夔都秉持着先秦儒家的“中和”之观。
姜夔所作《白石道人诗说》,虽然只有简短的三十则,但在诗话史上也有着重要地位,通过分析其与先秦儒家文学观的联系,对我们了解姜夔的思想内涵与士人心态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姜夔早年屡试不第,流浪于江湖,晚年殇三子,后因寓所被焚藏本尽失、积蓄全无,不得不为衣食奔走于金陵、扬州,曲折的人生经历使他拥有了比常人更敏感的性格,更加注重自身品质与修养的提升,追求中和从容之境,此心态同时反映在创作中。正如《诗说》第九则所说:“喜辞锐,怒辞戾,哀辞伤,乐辞荒,爱辞结,恶辞绝,欲辞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其唯《关雎》乎!”[20]在“喜怒哀乐爱恶欲”中,唯有《关雎》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风格达到了姜夔心目中优秀作品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