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克勤
我们决定去石缸内走走,那里有一条新修的5.6公里长的挂壁公路。
老实说,忠信工作的七年,我唯一没有去的地方就是石缸内,因为那里太偏僻,太难走了。要从那个叫“桥梁子”的地方由悬崖上下到垂直高度达300多米的芙蓉江边,中间就只有一条堪称“天梯”的之字古道,十分惊险!
“古道绕崖‘桥梁子,鸟瞰芙蓉一线牵。路道临江沿壁险,孰知辟路几多难?”这个三面悬崖绝壁,如坐缸底,芙蓉江从寨前流过,江水碧绿,青山、危崖、蓝天、白云倒映如画,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该是何等的美丽,真想快些一睹她的芳容!
很快我们就到了石缸内,一下车,我们便见到一个挑着粪桶的老人。老人叫杨世均,七十九岁。七十九岁了还挑粪?真不可思议。老人笑容可掬:“不挑粪,能干啥?要吃的嘛。”“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为何全部姓杨?祖先从何而来?”我好奇地问老人。“遵义啊,我们的祖公是两兄弟,一个留在遵义,一个随韩氏先祖世忠公,‘追苗赶汉,一路向北,先到的石板溪,再到花间,后来在杨家湾定居。一日,闲来无事的祖公,来此钓鱼,返回时在半岩发现一棵长势旺盛、粗壮的苞谷秧,认为这里土地一定肥沃,便由杨家湾搬来这里长久居住。一世祖生八子,娶八房媳妇,遂繁育至今,人口最多的时候有四百余口。”老人还说,从遵义到石缸内,算起来有十几代人了。老人在讲述自己家族历史的时候,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是那样自豪与自信,脸上布满了皱纹,皱纹里积满泥土,犹如田间小道,我想起了罗忠旭的《父亲》。
老人的话,仿佛一种暗示,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播州土司杨应龙。他们是不是播州杨氏土司的后代呢?公元1601年,李化龙平播,杨氏子孙逃至石缸内避祸!该是一次怎样惊心动魄的迁徙啊,我大胆猜测着。
同行的小安告诉我们,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外出打工,自由恋爱,娶一个外地媳妇儿,第一次来石缸内,在桥梁子,女孩害怕,不敢由丫口下到芙蓉江来,男孩倔强,硬是将女孩从300多米高的悬崖上背下来。可女孩回去后,还是一去不复返了,婚姻没成。言之,对这个“桃花源”闭塞的交通,还是噫吁不已。
然而,这穷山恶水的闭塞之地,却出了杨育之这个毕业于贵州政法学堂的民国风云人物。在去杨育之旧居的路上,小安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1950年9月下旬,驻彭水县解放军为剿除暗藏在芙蓉江峡谷地带的黄守瑛匪帮,派侦察员杨初蓉(化名杨七)到石缸内来侦察匪情。杨育之心怀进步思想,不仅协助杨七开展工作,还把他安置在自己家里。不久,杨七被潜伏在石缸内的匪首魏定国、何兴良发现,魏、何假借宴请,欲置杨七于死地,在杨育之的帮助下,魏、何阴谋不逞。翌日,杨七在回彭水途中,被何兴良抓住,并送交潜伏的匪首黄守瑛处理。杨育之知道后,向黄施压,黄迫于杨的势力,遂把杨七交给杨育之。杨育之随即派遣当地5个村民护送杨七回到彭水解放军部队。
历史的兴亡与个人、家族的兴盛,能说没有联系?其实,对杨育之,当地老百姓还是很爱戴他的,他也为当地老百姓做了許多好事,比如在千龄庵,石缸内主持兴办学校。
在我们走访完成,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在杨育之旧居不远处的一位杨姓人家,发现了一块长2米,宽1米的木匾,匾书“自治导师”。什么意思呢?德行的传播者。我不知道这样的理解对或错,但我坚信,在石缸内,杨育之一定是一个兴教育,有理想,不甘落后,愿意走出闭塞大山的民国先行者。
据说,这个封闭的山村,改革开放后,也有外出挣了钱的村民,他们曾自筹资金一百万元,自己规划,准备在悬崖凿出一条公路来。2019年,道真自治县委书记在忠信镇调研脱贫攻坚时,被村民的这份决心和勇气所感动,毅然决定,由政府帮助村民修通这条路。杨育之,这个曾想用教育改变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的民国先驱,还能说什么呢?想什么呢?也许,他的后代——七十九岁的杨世均老人的话,足以告慰其在天之灵:“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坐上小汽车去县城,去遵义。细娃(方言,小孩)逢年过节,小车直接开到家门口。”
真心希望,下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有月亮的夜晚。朦胧的月色照着芙蓉江,照着十里画廊,照着青山、黄土、木屋、青瓦和牛羊,石缸内是一幅静若处子的淡墨山水,不是悬崖绝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