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硕
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近年来,作为一种非标准住宿形态的“民宿”已逐渐成为旅游产业体系中一个重要部分,它兼具观光与度假多种功能,能很好地满足游客吃住等实用需求以及情感诉求。
我国台湾地区的民宿产业起步相对较早。据台湾观光局所公布的数据,从2003年到2015年,台湾民宿总数由600家增长到了6011家,这样的增速是一般旅馆业远远不能与之相较的。我国的民宿产业起步虽晚却势头强劲,据《民宿蓝皮书:中国旅游民宿发展报告(2019)》中的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9月,中国大陆民宿数量达近17万家,相比2016年增长了217.06%,其中云南省以超20000家的数量位居第一;全国民宿市场的营业收入达209.4亿元,同比增长了近40%。
当小小民宿从用于解决景区住宿问题的功能容器发展成一项特色旅游产品,且发展态势势如破竹,我们不禁要思考:是什么力量激发了市场的喷薄?民宿所追求的庶民文化生活体验在当今的消费社会中有何意义?建筑师的推动价值如何?未来的民宿何去何从?
“民宿”一词于2014年7月开始拥有相关搜索热度,至2016年8月,“民宿”的搜索指数超过了“酒店”。作为一个舶来词,“民宿”一词的定义似乎一直有些模糊。
在中国台湾地区于2001年颁布的《民宿管理办法》中,民宿被这样定义为:利用自用住宅空间房间,结合当地人文、自然、景观、生态、环境资源及农业渔牧生产活动,以家庭副业方式经营,提供旅客乡野生活之住宿处所。
而我国广义的民宿概念,似乎曾长久地在“农家乐”、“家庭旅馆”、“民居客栈”等相似模糊的标签之间徘徊。在2017年8月国家旅游局颁布的《旅游民宿基本要求与评价》中给出的对“旅游民宿”的定义为:利用当地闲置资源,民宿主人参与接待,为游客提供体验当地自然、文化与生产生活方式的小型住宿设施,根据地域的不同,可分为城镇民宿和乡村民宿。可见大陆的民宿定义较之台湾更为广泛:无须是自用住宅、不限副业经营,区位不限城市乡村。
关于民宿的起源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源于日本的民办旅店(Minshuku),主人腾出自己家多余的房间用来接待旅游客人,并提供早晚两餐家常菜。另一种说法是,民宿兴起于欧美,以英国的B&B(即Bed&Breakfast)和美国的Homestay为代表,即只提供住宿和早餐。
台湾地区是中国民宿发展最早的地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台湾旅游区垦丁当地的旅馆数量无法满足假日游客的需求,居民就把自家的房屋出租给游客。后来随着周休二日的实行,民宿因迎合了岛内居民深度旅游、度假休闲的需求,得以蓬勃发展。从设施简单、服务单一到如今的装修精致、服务全面,历经三十多年的发展,台湾地区的民宿从数量到品质都进入了较为成熟的发展阶段。
我国内地在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早期民宿的雏形多以农家乐、家庭旅馆的业态出现。经过在硬件设施和服务水平上的多年发展,自2015年开始,以莫干山为行业旗帜的新兴民宿开始呈现井喷式的发展,随着资本的涌入,高端化、品牌化的“民宿群落”概念在市场上占据了卖点[1]。
我国台湾地区的民宿强调使用自宅,许多民宿都是民宿主人凭感觉和喜好设计或与建筑师合作完成,例如有“台湾最美民宿”之称的“天空的院子”,它的一砖一瓦都是主人带领几位村民亲力亲为地修补砌筑。民宿主人的审美情趣和生活态度融注在民宿布局陈设的每个细微之处,这也构成了庶民文化的基本特征。当民宿的内涵从提供自然生活的体验拓展到了延续传统技艺、保护地域文化,它的意义便不仅仅是为个人的旅途提供一点质朴而诗意的小场景,更是为富有地域特色的集体记忆留存了一个尚且温热的存活空间。
在愈演愈烈的民宿浪潮中,我国大陆的民宿发展呈现出了与台湾地区不同的趋势。经营主体的转换、流水线般的生产模式、大量高价民宿的涌现都在使“民宿”二字悄然变了味儿,庶民文化绅士文化的迎合,导致了一种生活状态在消费社会中逐渐转化为一个产品。
(1)经营主体的改变
民宿的兴起带来的商机逃不过资本敏锐的嗅觉,有投资者开始用相对低廉的价格从原住民手中租用或收购房屋,然后通过产权置换、管理运营来打造迎合市场趣味的所谓“民宿”,即一种偏离了原有自然生活的、由符号和话语建构的消费产品,没有了原住民的“民宿”,已然失去它所根植的基础,直接演变成了小型特色宾馆。以丽江为例,在21世纪初期,丽江民宿九成以上还是当地居民自家经营,而到今天,外来投资者的比例已达到90%。
当租赁和收购不能满足资本转移的需求时,投资者转而开始开发——寻找土地、建造民宿,此时的民宿已然成为标准化生产的产品。而在消费者的眼中,只要外部有养眼的自然景观、内部充满“乡土自然”的语汇,人们依然对贴上“远离城市、私密舒缓”标签的“民宿”体验趋之若鹜。
(2)流水生产的模式
2017年3月在云南腾冲举行的“发现腾冲民宿之旅暨中国腾冲首届民宿大会”上,来自各地的知名民宿品牌及腾冲本地的民宿经营者、投资人汇集在腾冲,探讨腾冲民宿集群建设,分论坛主题有“用一间屋子,把风景变现—民宿的选址设计”、“左手情怀,右手算盘—民宿的运营”,等等。集群建设、流水生产、标准运营,赤裸裸地展现出民宿已是资本操纵下依靠商业思维生产和销售的产品,这条日渐成形的产业链上,选址、产权、设计装修、渠道推广、人员招聘等诸多市场行为的操作才是“情怀”这个招牌背后的真相。
这种流水线般的生产势必带来同质化的产品,当大家都在不走心地互相复刻,这削减了情感投入的民宿,又哪来的灵魂和生命力呢?
(3)大量高价民宿的涌现
浙江桐庐的云汐戴家山项目,投资者以低价从当地农民手中收购了数间民房,改造成为8栋畲文化主题山居。老屋的主体结构在增加层高的基础上大部分被保留,乡土元素与本地材料围合下的,是现代的空间和精致的生活。客房的定价均在每天千元左右。“居住在云夕·戴家山,享受隐逸山居的生活意趣与乡土人文的艺术洗礼”,即使房价不低,这样的定位仍然具有市场吸引力。再如近几年炒得风生水起的莫干山民宿群,纵使房价千元起步,却仍一房难求[3]。
当我们回过头来审视一下民宿业的消费群,或许可以用列斐伏尔对现代消费社会的理论来解读这一现象——某网站通过调查对民宿业主要消费群体的形象进行了描摹,发现25~39岁年龄段的消费者为民宿主要的受众,中等收入人群体是消费主力军。
如果说民宿本身是一个特色旅游产品——即本质上为一个商品,在这种商品的生产线上,建筑师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他们深度参与到这种产品的生产过程中,然而他们却带有着不同于一般生产者的情感——他们似乎在这种生产中注入了理想,怀着像艺术家创造作品般的热忱,一面又或有意,或被动地迎合着和所谓理想相左的事物[4]。
这样一群建筑师—我们称之为产品的生产者,他们希望用这样的产品作为他们可以标榜的艺术作品,为自己树立品牌并获得更大的市场需求,同时又希望在专业上得到业内的认可。然而他们忽略的是,专业上的认可永远需要以社会关怀和个人表述合一的陈述。因为在一开始,他们就忘记了场地本身,他们的场地已然变成资本运作的各种需求,而需求,是无限的,凭空的,被激发的,没有基础的,是一切基础与利润的生活的异化,而场地、历史、共同体,这些被忽视的、不能生产利润的东西,才是培植一个既能表达个人理解又富有社会关怀的好作品的土壤。
从一夜成风、百花齐放到流水线生产、日趋千人一面,不得不说我国的民宿市场尚未成熟,仍在探索着可持续发展的出路。当我们想到民宿,脑海里浮现的,便是“坡屋顶、木家具、逃离日常的标配。面对这渐渐被禁锢被统一的多元视角,我们应该也可以有这样一些设想[5]:
民宿的庶民文化特征在资本的裹挟下如何能够保留?
如何将民宿的氛围回归到多元的乡土气息中?
建筑师和常民设计师在“民宿”体验中的互补效应的价值何在?
也许这些思考尚无答案,但在思考中去实践则是建筑师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