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益求精 宽厚待人

吴尚君

颜家龙先生是我的老师，我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有幸与颜老成了同事。当时他是我们学校的党支部书记，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边，成了前后楼的邻居。那时我会经常到颜老家里小坐，于是他常常给我讲一些他学书法的故事：他的叔父颜昌峣先生是民国时期湖南知名的书法家。他从七岁开始就给叔父磨墨，那时磨墨可不是磨一小缸，一磨就是一大缸，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就这样他守在他叔父身边，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叔父写书法，时间久了耳濡目染，自己的书法也就这么成长了起来。因为颜老七岁开始练就了童子功，所以他的书法功底像石头一样坚实，有一种高山坠石的感觉。颜老非常严谨的创作态度，令我无法忘怀。

我大学还没毕业时，颜老曾送我很多书法作品。我毕业当上老师以后，就拿着他曾经送我的一幅书法去装裱，装裱店在湖南画院旁边。一周以后我去拿装裱好的书法，结果走到那里一看，作品居然没有了。装裱师傅淡淡地说：“老颜拿走了。”我说：“不可能吧？”师傅又指着另一幅书法说：“换了，他特意来换了这幅给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简直不敢相信：“不对呀，这不是颜老的风格呀！”我马上就给颜老打了个电话，结果颜老师跟我说：“是的，是我换了。原来的书法我不够满意，现在我变换了。我用左手写了，这幅书法是我用左手写的，所以不一样了。”听完他的话，我默默地取走了这幅如脱缰骏马、笔走龙蛇般的书法作品。

有一年，日本有一个书法篆刻展，我找到颜老师说：“颜老，我用大理石来刻，你来写，我们合作参展怎么样？”颜老欣然同意并约定两天后去他家里取作品。两天后我应约去到颜老家里拿书法，一进他家就看见桌上摆着六幅繁体书法，三个大字：无、量、寿。这三个字隐喻了生命无量、艺术无量的内涵，真漂亮！狂草又是有很多飞白的，寿字的一笔下去起码有几百个飞白，对于雕刻来说是很有难度的，可是这字写得太好了！我很喜欢，“寿”和“量”也好，酣畅浑厚，笔势雄健，我赞叹不已，颜老见状就说：“你都拿走吧。”我决定六幅字都拿走，于是叫颜老先选一幅用来雕刻，他却执意要我选，因为是我来刻。临走他送我出门，我请他留步，一回头发现颜老的桌子下面的字纸篓里有半纸篓的字，全是“寿”啊“量”啊，看得我十分震惊。就这三个字，他老人家写了半纸篓，桌上还摆了六幅，可想他这两天花了多少功夫，一定是在不断地修正，不断在追求自我对书法创作的满意度。这种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深深打动了我。

颜老晚年生病时，我去他家探望。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我就写了一段话，那段话主要是想表达恩师的智慧和毅力，以及我对他的感恩之情。我写这段话时兴致一来就是用毛笔书写，可是到了他家里之后，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妥：我一个设计家向一个书法家赠送“书法作品”，有点不对吧，可是事已至此，我只好把字打开来并如实向他说出了我的想法，没想到颜老却执拗地说：“我就要这幅，你用钢笔再写可不行，必须是这幅！”看他那样，我也觉得蛮有意思的，于是他老人家就把那段话收了起来。

通过这几个小小的故事，我覺得我的老师很正直，作为领导他刚正不阿，作为老师他关心年轻人的成长，作为同事他关心热爱生活，是一个十分严谨、认真专注的艺术家。颜老的这种行为诠释了什么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颜老的这种艺德和对品质的追求，是永远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