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黄了,红薯红了(外一篇)

2021-04-02 10:15梁洪来
牡丹 2021年4期
关键词:黄豆红薯母亲

梁洪来

《我的家在东北》里有一句荡气回肠的歌词:“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歌词直白,把家乡的富饶和美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东北是我国大豆的主产区,一望无际的都是绿油油的大豆,这样的气势,配得上这句歌词。

我的家乡地处淮河流域,是亚热带和暖温带的过渡地区,农作物一年两熟,主产粮食是小麦和水稻,其他杂粮也种一些,如高粱、玉米、大豆。老家把大豆叫黄豆,这样的叫法大概是因为它的颜色,又因为种得比较少,和东北大豆豪爽的名字比起来,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麦收过后开始种水稻。没有水灌溉的小块旱地则种一些杂粮,也不用翻耕土地,直接就在麦茬地里种玉米,或者垄起田格栽红薯。黄豆产量不高,又不是主粮,除了队里大片种植外,一般人家只在地角种一些,平时用来炸豆油,过年时候用来磨豆腐。

我最喜欢吃炒嫩豆芽。豆子种下去没几天,嫩嫩的豆芽就曲着头、弓着身子破土而出了,看得出很用力的样子。母亲点种的时候,故意在每坑多放几粒,待所有的豆粒都出土了,母亲将小棵豆苗拔起,用篮子拎回家,然后用井水洗干净,直接上锅爆炒,盛在素白的盘子里,绿得亮眼。这样一道无与伦比的时令美味,往往能勾起我无限的食欲。

黄豆扬花时节,豆叶上生长着一种叫“豆丹”的豆虫,是村里人很喜欢的一道美食。拿豆虫一般都在早晨,用竹竿拨开豆叶,找着了,连着豆叶一起摘下,放到身后的草篮里。自家地里找完了,就到队里的豆田里找,运气好的话,一个早上能找到半草篮的豆虫。背回家,将豆虫一条一条放在磨刀石上,用擀面杖擀,一擀子下去,肉归肉,皮归皮,剔去皮,留下肉,放油锅里炸一下,打两个鸡蛋,加几根辣椒,大火猛烧,嫩黄的一碗豆虫宴,大人小孩围着吃得欢。

八月开始收割黄豆。黄豆易炸,得用镰刀一棵一棵割下来,背回屋场,在太阳底下晒几天,用长棍敲敲打打,颗粒就下来了,耙子摟去豆秆,露出圆圆滚滚的豆粒,金黄的,泛着光,晒干后,盛在笆斗里。要吃的时候,就从笆斗里挖一瓢。八月,也是水稻包浆时节,水稻不需要灌溉,浅浅的稻渠里有许多小鱼小虾,光着膀子在渠沟里抓一些回来,和刚收的黄豆一起烹煮,黄豆的香和鱼虾的鲜能飘满全村。

上学住校,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趟,带其他的咸菜保存不了多长时间,盐水炒黄豆最好,用糖水瓶装满一大瓶,沉甸甸地背到学校,早饭、中饭、晚饭全靠盐水黄豆下饭。吃上一个星期,吃完了,下星期去学校还是带盐豆。盐豆是我学生时代的好朋友,形影不离,陪伴我一起读书成长。

家里的油吃光了,母亲用葫芦瓢从笆斗里挖几瓢黄豆,用布口袋扎紧,提到桥头油坊榨豆油。刚榨的豆油色泽黄艳,溢着清香。我们喜欢用黄豆油泡米饭吃,米是新米,晶莹透亮,油是新油,温润滑腻,两者糅合在一起,吃起来有一种清新爽口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带给我们的是美好的回忆,一直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腊月二十三,送灶后,家家开始忙年。先是磨豆腐,母亲将所有存放的黄豆悉数倒出,剔去杂质,放桶里用清水浸泡。浸透了,上磨盘碾,磨盘沉重,母亲一人无法完成,需要我们搭把手,吊在磨把上使劲往前推,一圈又一圈,吱吱呀呀,没完没了,痛苦、单调,这是我小时候最不喜欢做的农活。现在,每到豆腐摊前买豆腐,看到白白嫩嫩的一大块豆腐才两块钱,就想起小时候磨豆腐的辛苦,心里觉得这豆腐实在便宜得不行。豆子磨好了,还要晃浆、烧浆、点卤。那些事是大人干的,小孩子磨完豆子就像卸了磨的驴,解放了,立即跑到雪地里打雪仗去了,直到大人喊回家吃豆腐,才各自散去。

一碗粉嫩的白豆腐,还有屋外映照的瑞雪,心里就有了过年的惊喜,还有对生活绵绵不尽的无限念想。

红薯红了

上次回老家,临回城时,堂哥、堂嫂追到车门前,将一口袋新鲜的红薯搬进车内,说:“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带一口袋红薯回去吃吧。”

红薯,在中国南北方都广泛种植,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北方叫地瓜,南方叫番薯。台湾作家林清玄写过一篇《红心番薯》散文,是写被迫离开大陆又回不了故土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颠沛流离的时代里,因为有番薯的故土情结,才卑微而有希望地活下去,读着令人唏嘘。

其实,我对红薯也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情感。小时候夏天种红薯、秋天收红薯、冬天吃红薯,似乎是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不但我们家吃,全村家家户户都吃。红薯就像我们村里的人,简单朴实,随处可见。在那个缺米少面、物质匮乏的年代,红薯也被当成粮食,养育我们成长。

记得老家屋后有一块旱地,因为缺水不能种水稻,只能种些旱谷,大部分是栽红薯。麦收后,父亲用锄头将麦茬地搂成一行一行的垄脊,母亲则在后面将红薯秧苗插入垄脊里,我们兄妹三个负责给刚栽下去的秧苗浇水。红薯的适应性极强,栽下去的红薯秧苗只要不缺水,光照充足,很快就开始放叶生蔓,大约个把月后,藤蔓就交错纠缠覆盖整个田垅,叶子青青绿绿,挤挤簇簇,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秧苗茂盛,果实必定累累。但红薯不同于其他作物喜欢把成果显在眼前,它是属于埋头苦干者,不张扬,只在在暗处发力,在地下结果;也不给别人添麻烦,种下它,自顾自地生长。这也是村里人喜欢种植的原因。

一般在霜降前后开始收获红薯,选择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先将垄上的红薯藤连根割去,铁叉在红薯格中间使劲挖下去,用力一挑,一撮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便露了出来,红扑扑、粉嘟嘟的,像婴儿的脸。拨去泥土、择去根须,运回屋场,按照个头大小分开晾晒。

晒干的红薯有多种用途,大的用扁刀轧成红薯条,挂在用芦苇秆搭成的柴架上,晒成红薯干。在我的记忆里,轧红薯是很辛苦的一件农活。父母亲白天要在队里挣工分,没有时间整理堆得像小山似的红薯,轧红薯一般都在晚饭后,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母亲一人一把扁刀,将长长圆圆的红薯轧成条状,放在草篓里,轧满一草篓,让我们背到屋外挂在柴架上。初冬的夜,一轮冷月,寒风凛冽,我们挂了几草篓,浑身冰冷,看着还是小山似的红薯堆,都不愿意再出去,这剩余的活只能由父母来完成。

没有破皮的红薯,父亲会选几筐埋在地窖里过冬,小的、破皮的则用柳筐盛着食用,人吃、猪吃、鸡吃、鸭吃。筐里的红薯吃没了就吃地窖里的,地窖里的红薯吃得差不多了,就吃红薯干。

早饭是红薯玉米粥,午饭是红薯米饭,晚上是将红薯切成段,兑水煮成红薯茶,节约一顿粮食,母亲说:“粗粮和细粮搭着吃,总能度过这个冬天的。”吃腻了,我们兄妹三个都表示抗议,母亲就变花样,早饭有时会将红薯切成小丁,掺入磨好的黄豆渣、青菜等食物,熬成红薯豆渣粥,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春节前十几天,母亲会将珍藏在地窖里的红薯全部掏出,洗净,挖去坏处,拿到村里的加工房磨碎,滤去渣滓,沉淀出红薯粉。母亲会匀出一部分红薯粉,放在锅里蒸熟,用特制的漏勺压成粉条,挂在屋檐下晾干。待到家家开始蒸馒头时,母亲会取下屋檐下的粉条,剁碎,与白菜、猪油渣搅拌作为馅料,用红薯粉与小麦面勾兑做皮,做上一笼红薯粉馒头,上锅蒸约二十分钟,屋里就溢满红薯粉特有的清香。母亲刚把蒸笼掀开,我们就迫不及待冒着蒸汽,呵着手,拿起一个就吃,那味道胜过世间一切珍馐美味!

堂哥家送的红薯,我会放在阳台上晒着,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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