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营造学”的三个维度、两个实践

2021-04-02 12:30江立敏JIANGLimin
世界建筑 2021年3期
关键词:建筑师营造

江立敏/JIANG Limin

1 从城市人因工程学到城市自然营造学

我们处在一个复杂、多元、激变的时代。一方面,改革开放40年的快速发展,城镇化率提升,城市规模扩大,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城市,同时又有很多有人文历史底蕴的旧城在消失,很多毫无特色的新城拔地而起,短短几十年的中国城市风貌变化巨大。另一方面,万物互联和人工智能科技的快速迭代,在带来城市生活高效便利的同时,也深刻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习惯,而且这种影响的广度和深度还在不断扩大。在这样大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在肯定人民居住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的同时,也不得不面临日益严峻的城市问题。

新时代需要新思维,要“更好推进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使城市更健康、更安全、更宜居,成为人民群众高品质生活的空间”1)。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提供高品质生活空间已成为城市建设的目标。可以说,高品质生活的城市一定是更宜居的城市,也一定是更亲近自然的城市。“要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要尽快把每个城市特别是特大城市开发边界划定,把城市放在大自然中,把绿水青山留给城市居民。”2)以近年来上海下大力开展的“一江一河”(黄浦江、苏州河)沿岸疏通、开放共享为例,由于自然水系呈蜿蜒曲折的带状流经城市中心区,带动沿岸城市公共空间改善,极大地方便了市民亲近自然,也迅速提升了整个城市的空间品质。“城市人因工程学从人的生活感受与人体特性出发,关注城市空间在各尺度上与人行为的互动……,有效提升人民城市生活的美感度、舒适度和幸福感。”3)因此,“城市人因” 也包含城市中人的“自然性”,即人渴望亲近自然的“因”,只有“望得见山,看得见水”,才能“记得住乡愁”,才能让人的心灵有依托和归宿,少些焦虑多些悠然,从而让城市更宜居,让城市生活的品质更高。如何有效地将自然导入人工营造的城市?如何使城市环境的营造显得更自然?如何在自然与营造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从这个角度来说,“城市人因工程学”也可以称之为“城市自然营造学”。

自然营造学是在城市人因工程学的背景下,关注人(主体)的“自然性”(乐于自然的行为特性及自然对人的心灵慰籍)、引发人的“自然性”的自然(客体),以及如何通过营造来与自然产生关联并引导人的“自然性”的人因工程学。人的“自然性”的养成除了人的生理天性,还有赖于历史和人文的熏陶,因此自然营造学也可以称之为注入历史人文意义的人因工程学。

2 自然与营造

何为自然?一般意义上,自然等同于山水、植被、气候、地理,此即我们所说的“原生自然”,这里既有大的山水格局,也有小的枝繁叶茂,还有南北气候差异,东西地理不同。建筑师看待“原生自然”,往往会关注其物质性的存在,当然物质性存在是“原生自然”的最基本特征,也是我们可以借助科技手段实现定性定量分析,并在达成更高生活品质前提下实现生态节能、环境友好的重要研究对象。不仅如此,这样的原生自然,相对于人的营造来说,又具有恒久性,只随时间流动而自身演变,可以说“原生自然”具备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时间性,建筑师要努力让自己在大的时空背景下理解和感悟“原生自然”,把握其自在的时间性。既要体会“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4)的豪迈气度,也要细察“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5)的四时妙境。这种中国人所独有的对“原生自然”的情感升华恰恰是中国建筑师应该汲取的重要文化营养,也是关注“原生自然”的更宏大意义所在。

但是,建筑师面临的世界远不止“原生自然”那样单纯,因为建筑师在处理营造问题时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从零开始”,在“原生自然”的时间性概念下,经前人的不断营造,渐渐演化成后人的“衍生自然”,这样的自然因为人的因素的介入而更有时间的意义,所以建筑师需要了解一个国家、一座城市甚至一个村落的历史,需要将当代的营造放在大的历史场域中去看待,从而形成“衍生自然”的当代表达,而不是任意地割断历史。将人文习俗、传统聚落归向“衍生自然”,强化建筑师对“衍生自然”的敬畏,立足当下,汲取传统(材料、技术、建构、原型),达成新的具恒久性的“衍生自然”。

我们讨论自然与营造,离不开人的主体性,因为不论是自然还是营造,都要作用于人才有意义,反之,人的“自然性”要在面对自然的状态下呈现出来,人的营造要有助于“自然性”的延续和提升,因此如何“顺其自然”就很重要,按照中国传统说法叫“道法自然”,“道”就是基于人的主体性的操作原则,“自然”既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态度。赵汀阳在《山水与社会的距离》一文中,将中国传统文化中人的主体性设定为“文人”和“渔樵”,文人墨客眼中的山水复杂多变,“宽时胸怀家国天下,眼中万里江山;远时心通天地造化,笔下雄奇山川;或自觉曲高和寡,声里高山流水;或爱上层楼凭栏,心中落花流水,每每登临胜迹有泪如倾,常常浪迹江湖无事自醉”[1]。而“渔樵的山水总是平静悠长的,不会被激情打扰,更接近形而上之道,几乎与时间同节奏,最能够分享司马迁的‘通古今之变’的视野。”[1]建筑师在处理自然与营造时,既希望像“文人”一样,沉醉其中,感同身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打动使用者之内心,同时又希望像“渔樵”,能适当“跳脱”开,“通古今之变”,顺其自然,不对立,不过度,不武断,努力让营造与自然一样恒久。

何为营造?自古以来,人们对自然的改造活动,都是基于自然的材料、当时的科技、人文的理想。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建造活动以西方的先进科技和文化为主导,进入突飞猛进的新时代,我们在珍惜先进科技对提升生活品质的巨大推动作用的同时,需要回溯历史和人文,回归营造,将情感注入建造,让建造更多人文。回归营造的目标,就是探寻“栖居的诗意”,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6)的哲学阐释,早已成为众多建筑师心中自然与营造的理想境界,在我们探讨自然与营造的问题的时候,可以说“大地”即“自然”,“栖居”即“营造”,因此如何在自然与营造间呈现“诗意”也成为建筑师设计创作的终极目标[2]。其实这种“诗意”在中国传统城市与建筑营造中早就有所体现,“重视城市与山水环境和人文空间环境统一起来,这是中国营城的重要特征。”[3]比如泉城济南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天下常熟的“七条琴川皆入海,十里青山半入城”。在中国传统园林营造中,强调“虽由人作,宛自天开”7),用营造的小空间概括自然的大空间,所谓“景有尽而意无穷”[4]。可以说,营造是带有人文色彩的建造,是注入人的情感的建造,是与自然相关联的诗意的建造。

3 “自然营造学”的3个维度

由人的“自然性”引发的人因工程学被称之为自然营造学,我们从物质性和精神(人文)性探讨自然与营造,目的是追问自然与营造的相互关系,以更好地指导当代建筑师如何在大历史人文时空中完成当代的营造。自然营造学主张从3个维度来探讨自然与营造,以及自然与营造的相互关系问题。

3.1 自然中营造

营造在自然中,将营造放在大的自然场域中看待,尊重自然,感悟自然,顺应自然,这是自然营造学的基本立场。既关照原生自然的宏阔视野,四时轮回,又感悟衍生自然的沧桑变换,人文传承,同时在顺应自然的状态下实现营造。

营造介入自然,首要在“嵌入”,镶嵌其中,介入整体,仿佛营造介入,自然方显完整;其次是“融合”,融于自然,合为一体,“融”意味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意味着因势、顺应、互补、相称。营造在人,只有建筑师秉持“嵌入”与“融合”的营造理念,“自然中营造”才能呈现出源于自然、归于山水、传承历史、蕴含人文、相融相谐的理想境界。

“自然中营造”如何操作?既有“微自然”的场地环境及周边,地形、朝向、方位、植被,嵌入、组合、路径、交互,也有“宏自然”的气候、地理、历史、人文,融合、感应、呼应、幻化。建筑师一旦确定了这个立场,就会沉入其中,学习、感悟、提炼、升华,朝着“诗意地栖居”目标迈进。

提出“胜景几何”建筑思想的建筑师李兴钢,在《与自然交互的建筑》一文中这样描述:“建筑与自然交互可触发人的情绪,是抵达建筑诗意的重要方式,营建与自然交互的建筑是对建筑的理想诉求,也是对当下现实中存在问题的一种可行性探索和回应”[5]。在笔者看来,“胜景”即美好的“自然”,“几何”即巧妙的“营造”,绩溪博物馆是体现这一思想的典型作品,建筑师在不同文章中都引用的绩溪籍文化大家胡适的手书诗联:“随遇而安因树为屋,会心不远开门见山”8),这很能说明在“自然中营造”所衍生出的诗意。

3.2 自然的营造

自然的营造,意味着营造的方法是自然的,意即发生在某一地区、场所的营造所呈现的特属于这一地区、场所的状态,可以是产自当地的材料,适合当地的技术,符合当地的生活习惯和文化传统,也可以称之为“在地”。同时包括地方材料和技术的当代化应用,或者利用当代先进的科技对地方传统的改良提升,意即“适宜”,这种“在地性”和“适宜性”是评价营造是否自然的重要考量。

最能说明“自然的营造”理念的建筑师当属刘家琨,他的第一部作品集用了《此时此地》作书名,很好地诠释了他的设计思想中对“自然的营造”观念的推崇[6]。彭怒在《本质上不仅仅是建筑》一文中,概括了刘家琨建筑的在地性和适宜性表现:对建造策略、建造工艺和技术手段中民间智慧的尊重,对传统乡土建筑原型的借鉴和抽象,对当下正在大量建造的“平民建筑”和“普通建筑”的关注,材料的当地性、当代性和大众性9)。由此投射到刘家琨的代表作品:鹿野苑石刻博物馆和西村大院,可以看出建筑师的创作脉络中一直秉持“自然的营造”这一核心理念。

1 自然营造学的3个维度

2 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巧于因借(拙政园)

3.3 自然地营造

自然地营造,表明了建筑师面对自然时的营造态度,即“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形而下之,可以是适宜的材料、适宜的技术乃至适宜的手法,不过度设计、过度包装,“要顺应已有的条件,挖掘既有条件的潜力”10);形而上之,则表达了一种设计观念,按照中国传统园林营造的说法,叫“巧于因借,精在体宜”11),在笔者看来,这是一种关于“自然地营造”的高级呈现,呈现为尊重自然(包括人文、历史),善用自然(巧于因借),保持克制(点到为止),轻松自在(自然而然)。

柳亦春的“边园”就是有关“自然地建造”观念的生动体现,“边园”谐音“边缘”,似乎在表达建筑师处理场地时“冷眼旁观”“冷静克制”,作品最终呈现出的状态[7],是对场地条件的顺应和对场地历史的尊重,是用当代的适宜技术和恰当的建构手法“轻松自在”地化解问题,是一种建筑师似在非在的状态。

上述对自然营造学的3个维度的解读,意在表达建筑师在处理自然与营造关系问题时的立场、方法、态度,这样的解读是整体的不是个别的,是系统的不是单一的,建筑师在处理不同的自然与营造问题时会各有侧重。

4 “自然营造学”的两个实践

4.1 碧道之环(深圳茅洲河水文教育展示馆)12)这是一个地处深圳的小项目。

为响应总书记的“两山”理论,广东省启动了“万里碧道”工程,意在对区域内的河道进行系统的综合清污治理,沿线生态修复,真正还绿水青山予城市、予人民,同时通过沿岸景观环境、游憩系统建设,带动滨水经济带发展,让绿水青山还能产生生态、经济、社会效益。深圳市率先启动了被誉为深圳市母亲河的茅洲河的综合整治,经规划策划,提出了“碧一江春水,道两岸风华”的总体思路,茅洲河水文教育展示馆(碧道之环)项目是茅洲河沿岸生态修复的重要节点,总建筑面积约1500m2,主要功能除向市民展示茅洲河治理历程、宣传水文知识、开展科普教育外,还希望能成为市民观山景河景、感受自然之美的栖息地。

3 隐入山水自然中的“碧道之环”(摄影:张学涛)

6 生成逻辑(绘制:TJAD)

4 基地总体区位(绘制:TJAD)

5 航拍总图(摄影:章鱼见筑)

4.1.1自然中营造

项目基地位于宝安区北隅,南望茅洲河,与燕罗湿地公园隔河相望,茅洲河在此呈一河湾,冲积出一片开阔的湿地,被城市道路围成不规则三角形,基地周围不远处有3处绿丘,被茂密的树林覆盖,由于地处河湾,视野绝佳。建筑师在第一次探访现场时,即被基地周边绿意盎然、水波荡漾的生态环境所打动,显然,这是一次在“自然中营造”。

周边的3处绿丘给予了建筑师启发:燕罗丘碧!何不再添一处“绿丘”?以自然的“消隐”状态而非营造的“存在”的状态,来面对此时此地的自然环境,是生态改造项目中合乎逻辑情理的顺势而为。

在岸线的临河一侧有一片开阔的自然状态的湿地,岸线与河面有2m多高差,建筑师在此采取了“略施影响”的微改造策略,在保持原有的河堤岸线前提下,利用高差形成弧状梯田的湿地景观,层层叠落,自然过渡到河岸。展示馆也顺应这种弧形进一步柔和了自身的界面,以覆土式的地景形式沿着岸线蜿蜒展开,自然景观经由通透的玻璃肋幕墙向室内空间渗透。从河畔观望,整个建筑略带起伏地掩映在湿地的芦苇和密树丛中。在临城市道路的界面上,为满足退界和功能配置要求,也以规整中略带自然的界面共同构成了展示馆“生态绿丘”的有机状态。至此,建筑师以谦逊的态度和克制的操作完成了展示馆在“自然中营造”。

4.1.2 自然的营造

作为茅洲河碧道工程的重要节点,展示馆还有一定的形象和标志性要求,仅有绿丘的外形显然还不够,由于馆内含有球幕影院的功能,一个球状的体量便冒出了绿丘,建筑师就势将圆形母题发散于展示馆的空间和形体构成中。在进入路径的设定上,主入口位于城市转角处,以圆形切割绿丘一角形成内向弧线,弧线之下两侧倾斜的弧墙拱卫出窄窄的通廊,籍此可窥见一露天前院,随着逐步深入,一片位于庭院中央的圆形黑色镜状水面逐渐呈现,一组螺旋楼梯从黑色水镜跃然而上,直连“飘浮”在头顶苍穹之下的巨大白色圆环,沿着螺旋楼梯上至圆环,这一观景通道大尺度地悬挑出前院和绿丘,得益于先进的结构技术(TMD质量调节阻尼器等),这漂浮之环呈现在绿丘之上,在晨曦中,在夜幕下,无论是隔岸远眺还是登环俯瞰,都恰当地完成了“看或被看”的角色,“碧道之环”成为茅洲河碧道工程的重要节点。建筑师认为,在“自然中营造”的前提下,以“碧道之环”致敬深圳这座创新之城,是对“自然的营造”的“新在地性”表达。

7 圆形前院的黑色水镜

10 漂浮在镜水和绿丘之上的白色圆环

8 前广场及隐现的入口

9 从环上可观赏梯田水景和远眺茅洲河

11 三角形的拟合双曲面圆环截面(7-11摄影:章鱼见筑)

12 三角形的拟合双曲面圆环截面节点

由于工期紧迫(从设计到建成仅6个月),现场市政条件掌握不全导致施工中不得不修改设计,以及代建模式的引入导致的诸多不可控因素,使得“如何在快速建造中保持建筑品质”成为建筑师必须面对的挑战,建筑师在选择理想材料和工艺的方面进行了权衡和让步。追求原始朴素的清水混凝土主体结构被相对简单易施工的传统混凝土结构及工厂定制化的UHPC幕墙所取代,室内木格栅吊顶被金属扣板取代,虽说“自然的营造”在材料表达上打了折扣,但也是建筑师在面对极端条件时适宜恰当的选择。

4.1.3 自然地营造

至此,展示馆以自然之形融于茅洲河河湾的生态湿地中而消隐,以碧道之环漂浮于绿丘之上而成为茅洲河沿岸的打卡地,如何在人、营造、自然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如何让来访者有愉悦的身心体验?建筑师的态度很重要,由此引发的路径的策划与场景的设置是关键[8]。

在河对岸的燕罗湿地公园远观,展示馆掩映在自然生态的绿树草丛之中,似有若无,仿佛不易被发现。跨过河道,来到岸边湿地,一片充满郊野气息的跌落状湿地展现在眼前,折尺状路径让观者在迂回曲折中逐步接近展示馆,也在步移景异中感受自然山水的诗意[9]。在城市道路一侧,来访者经一窄窄的通道进入圆形前院,即刻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这里没有多余的装饰,黑色镜面水池,灰色墙面,白色楼梯和硕大的圆环,还有倒映在水池中的蓝天白云,这是一处适合“冥想”的空间,世界在这里静止,只有那一方蓝天上圆环间游走的薄云和墙壁上斑驳蔓延的光影才显露出时间的痕迹,这是一处可以安放精神的场所;顺着螺旋楼梯升到绿丘之上,视界逐渐开阔,在圆环形观景通道的行进中,观山丘浓荫,望水波粼粼;回到展示馆内部,还可独坐通透的落地窗前,水草摇曳,树影婆娑,静待落日余晖洒满河岸湿地。建筑师相信,空间中节奏、形式、色彩的变化能给观者带来心灵的波动,静心感悟自然、感悟时间、感悟生命。这种身心一体的体验恰恰也是建筑师希冀的“自然地营造”的理想境界[10]。

4.2 汪曾祺纪念馆文化特色街区13)

2020年是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的百年诞辰,或许汪老自己也没想到,百年之后自己的文字愈发有着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在汪老的家乡高邮,当地人流传着一句话“古有秦少游,今有汪曾祺”。2018年底高邮市政府启动汪曾祺纪念馆建设,选址在高邮古城汪曾祺故居所在的历史街区,街区内有保留的故居、人民路沿街商铺和一座合院式清代老宅,还有街角的数棵大树,建设规模近10,000m2。

13 碧道之环平面功能分布

14 以地景式沿着岸线蜿蜒展开的建筑主体及其前的“梯田水景”(摄影:章鱼见筑)

15 碧道之环立面

16 碧道之环剖面

4.2.1自然中营造

作为京杭大运河边的历史文化名城,高邮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底蕴,项目所在的街区又在古城中心,透着汪曾祺文学中经常描述的浓浓的烟火气,显然这是一次在“衍生自然”中的营造。

在周边多是1~2层坡顶民宅的环境中,10,000m2的体量已然是庞然大物,因此化整为零是上策。建筑师在探访现场时,发现保留建筑都贴边布置,彼此间的空隙适合“嵌入”,于是将纪念馆中公众参与性强的功能剥离出来,嵌入街区周边与保留建筑融为一体,形成贴边的C字型布局,在建筑体量、构成、材质、色调上向保留建筑靠近,共同构成街区的“底色”。居中布置的纪念馆与周边自然空出一片难得的城市开放绿地(汪园),并与保留建筑隔空对话,压缩逾5000m2的纪念馆还下沉一层,地面上的两层体量分层处理,首层的部分体量适当旋转以呼应街区中的保留建筑,二层的漂浮感来自7个“文学宝盒”的错动组合和悬挑,这些处理手法都是为了让纪念馆更好地嵌入街区、嵌入古城。

建筑师对汪曾祺文学作品的研读,还感悟到其作品展现出的文学意向也是一种衍生的自然,“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在水乡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14)[11],这段话影响了建筑的布局和形态生成,纪念馆被赋予了一种涟漪状飘浮感灵动感,包括水院和树庭的出现也呼应了当地的民居传统。

4.2.2 自然的营造

17 从空中俯瞰纪念馆与城-湖-河的关系(摄影:陈颢)

18 基地总体区位

19 功能分布及轴测

20 纪念馆化整为零“嵌入”周边街区,已“融入”历史街区(摄影:尹明)

21 纪念馆北侧入口开放空间与悬弧坡道(摄影:尹明)

25.26 错动组合和悬挑的“文学宝盒”(摄影:陈颢)

22 纪念馆内水庭及西侧汪园(摄影:陈颢)

23.24 旧砖旧瓦——场地中留存的“基因”密码(23摄影:江立敏,24摄影:陈颢)

建筑师第一次探访基地时,正赶上基地内老房子的拆迁,于是提出现有的树木不论名贵与否均悉数保留,将拆迁的旧砖旧瓦也留下并植入新建筑中,因为这些都是场地中留存的“基因”密码,于是我们看到建筑沿街长长的立面上,有旧的灰砖红砖拼贴成的“高邮山水图”,在广场铺地和悬弧坡道以及汪迷部落屋顶,都有旧砖旧瓦铺装的图案,在汪园里的一汪水面上有旧时驿站的“加油设备”——马匹的饮水石槽,这些场地中的鲜活记忆是“自然的营造”的最好注解。

纪念馆整体为暖灰色清水混凝土材质和基调,清水混凝土的可塑性让立面呈涟漪状肌理,使建筑有了近人尺度上的表情,暖灰色基调呼应了汪老文学的志向——“人间送小温”[11]。为了实现建筑的部分室内空间与室外环境的互动性,也有结构的大尺度悬挑和悬挂;为了实现清水混凝土一体化“干净”的表面,也有机电管道的巧妙安排,还有入口中庭的一对螺旋楼梯的高难度“对话”,以呈现一种形式感的张力,这些何尝不是“适宜”的技术?当代的表达?可见“自然的营造”还有一种“具时性”。

纪念馆的立面上还有特别的“掀起的一角”的造型语言,这是为了观者在观展过程中,不时会看到外面“人家的屋顶”,让室内的汪曾祺文学世界与室外的汪曾祺文学所描述的真实世界产生时空对话,强化观展体验,这是更深意义上的“自然的营造”。

4.2.3 自然地营造

如前述,“自然地营造”是建筑师的“自然营造学”的基本态度,面对有着丰富历史人文底蕴的场地,建筑师需要在大时空背景下,思考城市发展脉络,观察场地基因密码,顺势而为。这种顺势而为难在对度的把握,所以顺其自然、自然而然是“自然营造学”的关键,关键就在度的把握。

在这里,建筑师强调了“体验感”的塑造,对周边居民来说,有在汪园里的月下漫步,有入口广场上傍晚时分的大妈街舞,有当地年轻人拍婚纱照的打卡取景地,还有放学的孩童在台阶式图书室的朗朗书声。对游客和汪迷而言,有馆外悬弧坡道—汪迷部落屋顶—螺旋楼梯—汪园—汪家客栈二楼露台—品尝汪氏家宴的丰富体验,这样的体验早已跟古城融为一体。进入馆内,观展路径的迂回曲折,有在汪老书吧静坐与树庭里汪老坐像的隔空对话,还有下到水院面对汪老文字时的回味静思。这样的“体验感”塑造,都要有意“因借”古城肌理,“因借”周边的故居古宅,“因借”汪老的文学世界打动人心的点点滴滴。同时这样的“体验感”又是融入城市融入生活的,让古城因为纪念馆的介入而焕发新的活力,提升城市生活的品质。提升品质是目标,建筑师的“因借”和“自在”的态度是关键[12-13]。

27 结构的大尺度悬挑和悬挂(摄影:陈颢)

28 形成对话的双螺旋楼梯(摄影:尹明)

29“掀起的一角”造型语言(摄影:戴雨航)

30 “人家的屋顶”——还原原著中的经典场景

31 暮色中,纪念馆融入古城的肌理之中(30.31摄影:尹明)

32 总平面

34 二层平面

35 屋顶平面

36 结构空腔及墙身细部

5 结语

本文试图在城市人因工程学的背景下,结合对自身设计实践的思考,提出“自然营造学”的基本立场、方法和态度,旨在对建筑师职业的永恒话题——自然与营造——有所启发。大千世界总是千变万化,我们面临的实践也会各有不同,我们需要在大历史人文时空背景下,深刻理解自然与营造的微妙关系,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让自然与营造呈现更加精彩、更加诗意的境界。□

注释

1)习近平《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七次会议上的讲话》(2020-11-26)

2)习近平《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2012-12-12)3)张利演讲《城市人因工程学——一条通向校园高质量之路》中,关于“城市人因工程学”的阐述。

4)引自唐代诗人杜甫的诗《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5)引自晋代诗人陶渊明的诗《四时》。

6)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人,诗意地栖居》,是德国19世纪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的一首诗,后经海德格尔的哲学阐发,“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就成为几乎所有人的共同向往。

7)“轩楹高爽,窗户虚邻;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浪漫。梧荫匝地,槐荫当庭;插柳延堤,栽梅绕屋。结茅竹里,浚一派之长源;障锦山屏,列千寻之耸萃。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这就是明人计成在《园冶图说》一书中对造园艺术的精妙总结。8)胡适的手书诗联,现藏于绩溪博物馆。

9)彭怒的评论文章《本质上不仅仅是建筑》在刘家琨作品集《此时此地》中的论述。

10)柳亦春在入围“自然建造奖”后与微信公号“观点view”主持人方子语的访谈中提到。

11)“巧于因借,精在体宜”是《园冶》一书中最为精辟的论断,亦是我国传统的造园原则和手段。12)主要设计者:江立敏,张煜,罗溪,徐艳,邱楚懿,巢静敏,赵懿。

13)主要设计者:江立敏,王涤非,戴雨航,崔仁龙,吴宾,熊濯之。

14)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5册。详见参考文献[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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