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森
她怕美术馆里那首降e大调的夜曲,会将那些消失了的,勾浮起来。
她怕想起亡夫,悲伤大于小幸福。
那年的一個下午,她恨过两个人,一个是丈夫怀里的陪酒女,一个是拿着匕首捅向丈夫的醉鬼。
她怕走在出租屋的路上,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是的,它目睹一切发生的,却不指控不斥骂,和当时周围的看客一样,像哑巴。
她怕听到隔壁孩童的嬉笑、男主人的咳。
她对栅栏边的一朵黑玫瑰发呆时,自己就像被关在另一个世界。她抓了那花几次,都没抓到。
她怕这雾,不知自己该将哪些东西保存,置放在一棵迎春树上的巢穴里。
她不知一场雾,带来了哪些坏消息。
她怕上午的喧嚣,因她在万物未醒的清晨还没有停留够。
一群疲惫的人,生硬而低腰地掠过她。因为他们很疲惫,她才后悔曾对他们误读与发火。
她怕这样的空耗,同时也崇敬空耗的伟大。譬如网格布帘,隐匿着多少旧事?譬如泥土,虽被一次次覆盖与侵占,但早晚所有的都是它的。
饥饿的蜘蛛呆在那儿,再怎样无力,也还想吐一条丝,等猎迷路的微虫。
她怕自己的病痛,曾与朋友说好要去爬最高的山、看最美的风景,可现在却不能够了。
因此——她不愿想起那年在村头同他私奔的男孩,不愿想起那些风雨招摇的城市,贫穷而颠沛的青春。
越来越怕镜子。一个人在镜前,除了强迫自己接受陌生与厌恶的自己,接受瘦弱下去的自己之外,恐怕别无他法了。
她怕事物如迷宫的存在与交错。就像渔夫害怕走到深海。
她怕一根钉子扎进了木头,深浅或倾斜——都说是它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