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琼丽
我从未觉得你像一只孤独的困兽。
在另一个城市的灯火下,握着旧书市场上淘来的古集子,端着别人送的酒,一滴一滴地在肚子里汇成海。
肚子里的海,是温热的,是奔腾的,更是豪迈的。而你窗外的树,沉湎于烧毁的高楼,窗内的影子,像一只失去飞行方向的蛾子,侧歪着,寻找撞击的目标。
世间的雨有那么多淅淅沥沥的惆怅。我亲爱的人啊,三万万觞从谷物里窜逃出来的酒,没有一滴,能够尝尽你近三十年的孤独与寡欢。
一夜一夜地堆积着。
二十五年,我只有部分记忆是完整的。
我常在最后一粒米、最后一片菜叶消失的时候发怵,追问未来的雾,为何会越来越急。
问得越紧,我便更紧张,最后在疲惫中忘记了追问的目的。
接下来,我时常出现异常冷静的片段,在这个片段里,我时常失去“一个人固有的领域”,我保持空白。
每次我妄图与人深度谈论一下有关生活给我的拥挤与空白时,常有人误解我,觉得我是个嗜酒如命的亡命之徒。
但是亲爱的,我真的只想心平气和地与人聊聊我的空白。
我时常劝我的亲人与朋友,原谅一个醉酒的人所做的蠢事,如果不是十恶不赦的话,暂且原谅一下他吧,尤其是平常大义凛然的那一种。
挎在他脖子上的枷锁太沉重了,他也只有在酒后,才有足够的力气取下它,喘一口不需要被世人许可的粗气。
但我的妈妈、姐姐甚至嫂子,她们都固执地视酒为毒物,都觉得是酒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善良的本性。
我无法向她们解释。我也只是一个不敢痛饮的囚徒,每天只能任由最东边的太阳从最西边的地表沉落,每天注视着厚厚的云层,任由它们揪着气喘吁吁、垂头丧气的头颅,往路上赶。
你近三十年的寡欢,与我无关;就和别人赠送你的酒,与别人无关一样。
只有情绪的低落,低落里的安静,是一致的。
我认为一个人不应该轻易地哭诉,那样的哭诉略显冗杂,所以,我总在低落的时候保持沉默,让空气里的微生物都保持安静。
这个时候,如果你想和我谈论孤独,我会拒绝。
毕竟,如果谈起孤独,我认为我的孤独比你当初的略胜一筹,因为我的酒,是没有形状的钝器,在我的肠胃里千回百转,不愿离开。
要不然,我的影子也不会凭空消失在转向的铁轨上,我的狗,也不会凭空消失在我从未出发的铁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