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林格伦
那天卡特侯尔特庄园的晚餐是喝肉汤。李娜把肉汤全都盛到一只装汤用的瓷花罐子里。大家都坐在厨房里围着桌子喝汤,特别是艾米尔,他喜欢喝汤而且喝得咂咂作响。
“你非得喝得咂咂地响吗?”妈妈问道。
“要不人家怎么知道是喝汤呢?”艾米尔回答。不过,实际上他是这么说的:“要不人家怎么晓得是哈糖(喝汤)呀?”这是斯毛兰省方言,我们先不去管它。
大家都在使劲喝,一直喝到肚子都发胀了,罐子也空了。只是在罐子底还剩下一点点汤,这一点点汤艾米尔还想喝。现在唯一能喝到这一点点汤的办法是把头伸进罐子里用舌头去舔,他真这么做了。从外面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咂汤的声响。当他喝完后要把头抽回来时,你说怪不怪,罐子竟拔不下来了,他的头被卡住了。这下艾米尔害怕了,他从桌子旁边跳开,站在那里。汤罐子像一只小桶似的扣在他的头上,把眼睛耳朵都盖在了里面。艾米尔抓着罐沿儿挣扎、叫喊。李娜也害怕起来。“我们漂亮的汤罐子,”她说,“我们漂亮的花瓷罐子!现在我们用什么去盛汤啊?”
当艾米尔的头还在汤罐子里的时候,当然没法儿拿它去盛汤。尽管她不太聪明,这件事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艾米尔的妈妈想得更多的是艾米尔。
“亲爱的心肝呀,我们怎么才能把这孩子弄出来呀?我去拿烧火钩子把罐子敲碎算了!”
“你疯了?”艾米尔爸爸说,“这是花四克朗买的!”
“让我来试试。”阿尔佛莱德说。他是一个既强壮又能干的长工。他抓住罐子两边的把手用力向上一提,但是这有什么用呢?艾米尔也给带起来了,因为他确确实实给卡住了。他吊在半空中,两腿乱蹬,挣扎着要下来。
“放开……把我放下来……放开,我说了放开!”他喊道。这样阿尔佛莱德只好放下了他。
这时,人人都真的难过起来。他们站在那里,围着艾米尔使劲想办法。有爸爸安唐、妈妈阿尔玛、小伊达、阿尔佛莱德和李娜,可谁也想不出来能把艾米尔从罐子里弄出来的好办法。
“看,艾米尔哭呢!”小伊达指着从罐子沿儿底下滚下来、正顺着艾米尔腮帮子往下流的泪珠子说。
“我根本没哭!”艾米尔说,“那是肉汤。”
听起来他还是那么倔强,像往常一样。但是把头卡在汤罐里也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事。而且,要是永远拔不出来,可怜的艾米尔,什么时候他才能再戴上他的“麻子”(帽子)呢?
艾米尔妈妈是这么疼爱她的小儿子,她又想去拿火钩子来敲破罐子,但是艾米尔爸爸说:“这辈子别想!罐子值四个克朗呢!我们最好去马里安奈龙德镇找大夫,他可能会把它拿掉。他一次不过收三个克朗的费用,这样我们还可以赚一个克朗。”
艾米尔妈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人们并不是每天都能赚一克朗的。用这一克朗能买不少好东西,例如给待在家里的小伊达买点什么……
這时,卡特侯尔特庄园的人忙了起来。艾米尔必须打扮一下,必须给他洗洗并换上最好的衣服。梳头是办不到了,洗耳朵也行不通,尽管很有必要。他妈妈试着把食指从汤罐沿儿底下伸进去,给他抠抠耳朵,结果糟透了,她的手指头也卡在里头了。
“嗨嗨,这下子。”小伊达说。爸爸可真气坏了,尽管平时他挺和善的。
“还有什么别的没塞到罐子里去吗?”他暴跳如雷地喊,“尽管塞好了,那样我可以用大干草车把整个庄园运到马里安奈龙德去。”
好在艾米尔妈妈狠心一拽,手指头又拔出来了。
“你的耳朵不用洗了,艾米尔。”她一面说,一面朝手指头上吹气。这时从罐子沿儿底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艾米尔说:“这是汤罐子给我的第一个真正的用处。”
阿尔佛莱德把马车赶到台阶前面。艾米尔走出门来爬上车。他穿着那套带条纹的礼拜日服,黑色扣带皮鞋,看上去挺合适的。他的头上戴着汤罐子,样子虽不大常见,但是因为罐子上面有花,也挺漂亮的,戴在头上就像戴着一顶新流行的夏天帽子似的。美中不足的是它太大了,把艾米尔的眼睛都给盖住了。
就这样他们出发去马里安奈龙德镇了。
“我们不在家,仔细看着小伊达点!”艾米尔妈妈喊道。她和爸爸坐在前排,后排坐着戴汤罐子的艾米尔,座位边上摆着他的帽子。当他回来时,他的头上得戴点东西,这孩子就有这么好的记性。
“晚上我做什么饭啊?”李娜趁车子刚刚启程时追问。“随便吧,”艾米尔妈妈喊道,“我还有别的事要考虑呢。”
“那我烧肉汤吃。”李娜说。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一只罐子在大路转弯的地方一晃就消失了,她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转身对阿尔佛莱德和小伊达难过地说:“恐怕只能吃黑麦面糕加猪肉了。”
艾米尔已经去过好几次马里安奈龙德了。他喜欢坐在高高的马车上观赏弯弯曲曲的小路,道旁的庄园,在庄园里住的小孩儿,在围栅墙边上吠叫的狗和在草地上吃草的马群和奶牛等。而现在在这有趣的时刻,他却坐在那里被罐子盖住了双眼,只能从罐子沿儿边上的小缝中看到一点点自己的黑皮鞋。一路上他不得不反复问爸爸:“我们到什么地方了?已经到大饼地了吗?快到小猪点了吗?”
艾米尔给路旁的庄园都起了名字,“大饼地”是因为有一次艾米尔从那里路过时,两个小胖孩儿站在栅栏门口分吃大饼;而“小猪点”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一头可爱的小猪,艾米尔有时去给它背上搔搔痒。
现在他却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眼睛只能瞅着自己脚上的皮鞋。既看不见大饼,又看不到可爱的小猪,难怪他不断地问:“我们到什么地方了,还没到马里安奈龙德吗?”
当艾米尔戴着汤罐子走进医院时,医生的候诊室里坐满了人。所有坐在那里的人看到艾米尔都立刻同情起他来,他们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只有一个坏老头儿拼命大笑,好像卡在罐子里是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哈哈哈,”老头儿笑道,“你耳朵冷吗,小孩儿?”
“不。”艾米尔说。
“噢!那么,你戴这个奇妙的装置干什么?”老头儿问道。
“因为怕冻着耳朵。”艾米尔说。别看他小,他的俏皮话可真不少。
后来轮到艾米尔进去见医生了。医生并没有笑他,而是说:“你好,你好!你在那里面干什么?”
艾米尔虽然看不见医生,但是他也得对医生表示问候呀。所以他戴着罐子尽最大努力鞠了个大躬,这时只听见“砰”的一声,罐子落在地上变成了几半。原来艾米尔一使劲把头磕在医生的写字台上了。
“这下四克朗完了。”艾米尔爸爸悄声地对艾米尔妈妈说,但医生还是听见了。
“嗯,那么你们还赚了一克朗,”他说,“因为如果我把这孩子从罐子里取出来的话,我收费一般是五克朗。但是现在他自己解决了问题。”
这下艾米尔爸爸变高兴了。他真感谢艾米尔把罐子碰破并赚了一克朗。他连忙拾起破罐子,拉着艾米尔和艾米尔妈妈往外走去。当他们走到大街上,艾米尔妈妈说:“你看,我们又赚了一克朗,我们用它来买什么?”
“什么也不买。”艾米尔爸爸说,“我们把它存起来。不过应该给艾米尔五奥尔,让他把钱存到他的存钱小猪里。”
说着,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枚五奥尔铜币,递给了艾米尔。你想,艾米尔有多高兴呀!
这样他们便启程回勒奈贝尔亚了。艾米尔坐在后座上特别满意。他手里攥着那枚铜币,头上戴着他的“麻子”,看着路边的小孩儿、狗、马群、奶牛和小猪等。 如果艾米尔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这一天可能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但艾米尔不是。你猜他又干什么了?!他好好地坐在那里,把五奥尔铜币放在嘴里含着。正当他们的车路过“小猪点”时,从后座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咕噜”,这个艾米尔竟把铜币咽下去了!
“啊呀,”艾米尔叫道,“它跑得这么快呀!”
这回艾米尔妈妈又担心起来。
“亲爱的心肝啊,我们怎么把这五奥尔从你肚子里弄出来呀?我们只有回大夫那里去了。”
“好,你可真会算账,”艾米尔爸爸说,“我们为了一枚五奥尔去花五克朗?你上学时算术得几分?”
艾米尔倒不着急,他拍了下自己的肚子说:“我可以自己当我的存钱小猪。那五奥尔在我肚子里跟在存钱小猪肚子里一样保险,因为从那里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艾米尔妈妈不让步,坚持要把艾米尔送回医生那里去。
爸爸立即调转马头向马里安奈龙德奔去,因为他也为自己的儿子担忧。
他們喘着粗气一直跑进了医生诊室。
“你们忘了什么东西啦?”医生问道。
“没有。只是艾米尔吞下去了一枚五奥尔铜币,”艾米尔爸爸说,“如果大夫给他开刀,只收四个克朗,或者……那五奥尔也可以留下。”
这时,艾米尔拽了拽爸爸的外套并悄悄地说道:“别这样!那是我的五奥尔!”
医生自然不想收艾米尔的五奥尔铜币。“这用不着手术。”他说,“铜币几天后自己会出来的。”
“你可以吃五个白面包,”医生说,“这样五奥尔铜币就有东西做伴,不会划破你的肠胃了。”
小朋友们可不要效仿淘气的艾米尔吃硬币哟!这太危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