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文／何野萍

周末天气忽然放晴，阳光明媚地照在梧桐树新长的叶子上。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让人有一种走出家门的冲动。妈妈电话约我，一起去金鸡坡油库老宅看看。

车沿着滨江大道一路前行，已有10多年没回过老宅，风景熟悉又陌生。长江涛声依旧，却不见记忆中沿岸高耸的沙堆，唯有拂堤的绿柳荫荫，飘着如雪的柳絮。

金鸡坡油库原址已迁移至2公里外。现在，这里已成为九江市历史遗迹——“美孚石油公司旧址”。“变化真大啊！”看着她生活和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妈妈讲起了她随夫进中国石化江西九江石油做家属工的故事。

1950年，新中国成立后，九江市人民政府从洋人手中接管了这个油栈，成立了九江石油分公司。那时，石油公司主营业务是批发，全市只有2座加油站。20世纪70年代初，妈妈随爸爸从城门乡下进了单位做家属工。这是个没有编制的工种。工厂的单身汉娶了乡下的女子，出于照顾就把随夫进城后闲在家的家属们组织起来成立了家属队。公司把家属区宿舍保洁、库区绿化维护、汽煤柴油的发油作业，以及一些临时性的活儿派给了家属队。

靠着长江沿岸，成品油经由金鸡坡油库码头上岸，保障着九江市十县两区成品油市场供应。在那个公路和铁路都不发达的计划经济年代，油罐车主要配送油品到县石油公司，再按计划销售到终端客户。

踩着窄窄的铁梯，爬上3米多高的罐顶给油罐车加油，也是家属工的活儿。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罐顶常有薄冰，很滑。“我这腰伤的老毛病，就是那次卸油时从罐车顶摔下来落下的。”走在如今已成为风景的老油库区内，妈妈指着发油台旧址对我说。

我告诉她，几年前，油库就实现了下装封闭式发油，再也不用爬高发油作业了。发油产生的油气，也可通过装置回收了。这样，既不会污染空气，又可以实现油气回收，减少油品蒸发的损耗。

沿着库区往里走到码头，妈妈说，那时一些国营企业拿到配置油指标也会从油库直接提货，都昌、彭泽、湖口等沿江沿河的县都从水路运输油品。来油船了，就是妈妈们最忙的时候。

她们先把油桶从船上滚到岸上，再按规定用煤油清洗、控干、码好、灌装好，再将200多公斤的油桶滚上船。一天的活儿干下来，她们工作服已被汗水湿透了，留下了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娘儿们，都是从小在地里干惯了活儿的，有文化的、识字的不多，但有的是力气。”妈妈嘴角溢着笑，仿佛看到当年一群妈妈们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

到了70年代末，公司业务越来越大，码头作业改成了管输作业，桶装作业少了，公司招的人越来越多。原来的老营房住不下了，厂里决定盖新房。“老宅就是在那时建起来的。盖楼的沙石和红砖，都是我们这些家属队的妈妈们从船上卸下再拉到工地的。”妈妈说。

那些建筑材料从船上运来，由家属队卸到岸上。建设自己的家园，妈妈们有使不完的力气。她们踩着颤巍巍的跳板把沙从船上挑到岸边，晚上还要加班干。临时接起的大瓦数白炽灯，把江岸照得如同白昼。

那些孩子很早就会做家务事，很多半大的孩子已经会用煤球炉做饭了。有的是爸爸做好饭，自己吃好就给妈妈们送饭。大点的孩子，会和爸爸一起给妈妈们换换手。

江边挑沙不是好干的活儿。沙子很沉，一担沙子挑起来能把扁担压得弯弯的。顺利走过尺把宽的跳板需要些技术，但妈妈们一个挨一个地挑着沙担快速穿梭在上下两块跳板间，扁担在肩上“吱呀吱呀”有节奏地律动，好像一点不是事儿，只有一低头从脸上大颗颗滴进沙里再也找不见的汗滴诉说其中的艰辛。而在我的印象里，只留下了江边明亮的月和月下在沙堆里与小伙伴们跳上跳下的快乐。

与挑沙相比，挑砖还多了个码砖的活儿。要把卸到岸边的砖用板车或卡车拖到盖楼的工地，把砖整齐地码好，一垛垛像堡垒。

新楼起得很快，家属队的妈妈们又负责起了大楼里门窗的油漆活儿。至今我还记得妈妈穿着破旧的衣服，一手拿着油桶一手拿着油刷，从容而认真地刷着木制的门窗。窗的外漆是红色或绿色的，屋内那一面是淡黄色的。门是深灰色的木制门。

妈妈们加班加点干活儿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眼里只有玩儿，跳皮筋儿、跳粉笔线画的格子，丢沙包，收集火柴盒、糖纸，下河摸鱼捉虾，滚铁圈儿。我们那时的作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下午放学后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家里的钥匙，自己回家写作业。既没人陪读，也没人检查作业。

“由于分房子的新政策，我们家并没有住进新房子。”回到老宅，妈妈用钥匙打开门，对着落满灰尘的老宅有些感慨，“直到很多年后，我们才搬进这栋自己建的楼房。”那时，我已经上了初中。

虽然早已不是新房，但妈妈给了我一间自己的房间，光线很好，夜晚的月光可以照进屋里。我再也不用在平房里那间搭建的小厨房里，边写作业边听雨滴从漏的屋顶落到脸盆里的“叮叮当”声了，再也不会因夜里老鼠在帐顶窸窸窣窣的跑动声而吓得睡不着觉了。

“妈，我就是从这里考上了师范，然后又回到九江石油子弟学校当老师的，并自学读完了大专、本科。这里是我的福地。”我拉着妈妈的手走进老宅，满满地都是开心的回忆。

站在老宅的窗前，想着妈妈讲的故事，心里有些意难平。2000年，家属队因历史原因解散，但那些妈妈们流过的汗、出过的力，“吃苦不怕苦”的艰苦创业精神，早已融入中国石化发展史的命脉中，值得我们这些油二代永远地铭记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