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绪军 钱建礼
从 20世纪50年代开始,莒文化分布地域范围内陆续出土了大量商周时期的青铜器,这些青铜器种类丰富,造型奇特,纹饰精美,具有鲜明的莒文化特色。其中,铸铭青铜器数量众多,不仅有铸“莒”字铭文的莒国青铜器,还有来自齐、鲁、诸、莱、陈、黄等14国(族)的铸铭青铜器,反映出当时莒国与各国的交流。这里介绍两件莒县境内出土的齐国铸铭青铜器,对莒、齐两国关系进行浅析。
铜甗
1996年,莒县店子集西大庄发现一座西周墓,出土陪葬品中有1件铜甗。该器由甑和鬲组合而成,甑、鬲分铸。甑方唇,侈口,双立耳,斜鼓腹,平底,底有三角形漏孔。口沿下饰两道凸弦纹。鬲为方唇,敞口,双附耳,双耳与器壁各有两根相连接的横圆柱,束颈,鼓腹,蹄形足。鬲口沿上刻有铭文:“齐侯作宝□□□……子子孫孙永宝用。”
西大庄西周墓同出的陪葬品还有鬲、壶、舟、匜以及“山”字形器、人面首大刀、车马器等铜器41件。“山”字形器据考证应是旗之斿首,是象征王权的礼器。出土的车马器上部呈扁圆饼状,饰二龙二凤绞绕图案,纹饰精美,构思奇异,具有鲜明的莒文化特色。该墓发现时已被破坏,但从现有出土器物看,不仅数量多,且器形、纹饰、器物组合多样化,铸造工艺水平高超精湛,墓主很可能是莒国上层贵族或宗室成员。从出土青铜器的造型、纹饰、组合以及铭文等方面观察,墓葬年代在西周中晚期至春秋初期。
铜甗铭文朽蚀严重,大多漫漶不清,但“齐侯作宝”几个字较清晰,表明作器者为某位齐国君主。这件“齐侯”甗体量大、规格高,从铭文内容、用语及字体的结构观察,应是齐侯嫁女到莒国的陪嫁媵器。甑是莒文化典型器物,鬲是“齐侯”作器,这件甑、鬲组合的铜甗反映了莒、齐文化相互交流、融合的事实,是除文献记载外,莒、齐姻亲交好的最早考古实证。
铜敦
1999年3月,莒县闫庄宋家当门村出土1件铜敦,同时出土的还有1件立耳铜鼎,从器形、纹饰看皆应为春秋时器。
铜敦口径略大于盖,呈椭圆形。侈口,圆唇,圆形盖,盖顶部有四个对称的半环状钮,盖沿有三个扣。器身束颈,折肩,肩下饰二道凸弦纹,腹部斜收,平底。腹上有一对半环状耳。
2018年11月,山东省文物保护修复鲁东南区域中心的工作人员在给这件铜敦保护除锈时,发现内底有铭文33字:“齐侯乍(作)媵□孟姜善敦,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它它熙熙,男女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
“齐侯作媵”表明该器是齐侯嫁女(或姊)的陪嫁之器。彼时女性成为待嫁新娘后,称呼的结构模式一般是“夫方信息+(女子排行)+本姓+(名字)”,将夫方信息(夫地、夫国、夫氏等)加在姓名之前,表明该女的新身份。如故宫博物院藏毛叔盘铭文“毛叔媵彪氏孟姬宝盘”,“彪氏孟姬”是嫁入彪氏的姬姓长女。铜敦铭文中“□孟姜”即嫁入“□(夫方信息)”的姜姓长女。“善敦”表明器物用途。春秋中晚期,齐国长女不嫁、为家里主持祭祀的“巫儿”习俗逐渐废除,长女开始嫁往他国,出土的齐国青铜器中多次出现“孟姜”这一称呼。在青铜器铭文的祝嘏辞中,“眉寿”“万年”“万年无疆”等词,西周即已出现,春秋时期的更是非常多见。“它它熙熙,男女无期”为齐文化圈内媵器铭文常用的祝福语,含有“夫妻和美,长久相伴” 之意。含有“无期”的铭文,据徐中舒先生考论,只出现在春秋。同时,“无期”一词多见于以“齐侯四器”为代表的齐文化青铜器铭文中。这件铜敦应该是春秋时期,齐侯嫁女(或姊)于莒的媵器,是齐、莒通婚的明证。“它它熙熙,男女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是作为父亲(弟)的齐侯对远嫁女儿(姊)的殷切祝福。
光绪十八年(1892)河北易县出土、现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齐侯四器”,包括鼎、敦、盘、匜各1件,全部有铭文。其敦铭文曰:“齐侯作媵宽□孟姜膳敦,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它它熙熙,男女无期,子子孙孙永保用之。”其鼎、盘、匜铭文除“膳鼎”“盥盘”“盥盂”之别外,其余完全一致。从铭文看,莒地出土的铜敦铭文与易县出土齐侯敦铭文基本一致,仅少一“宽”字。从字形看,莒地铜敦铭文字体端正,笔画曲折,与易县出土齐侯敦铭文字形字体几乎完全相同。从器形看,两者形制也几乎完全相同。从用途看,各器均是齐侯为长女(姊) 孟姜铸造的媵器。
春秋时期,莒跻身强国之列,其疆域辽阔,东濒大海,西接鲁境,南至赣榆,西北至穆陵关。莒国周旋于齐、鲁、晋、楚、越等大国之间,或攻、或抗、或避、或盟、或屈从、或迎合,与列国常处于对峙、敌对的状态。清人马骕《左传事纬》卷六:“春秋之际,小国见名者,邾莒为强。”顾栋高《春秋大事表》说:“隐桓庄之际,莒尝为强国”,“莒虽小国,东夷之雄者也,其为患不减荆吴”。另一方面,齐、鲁、谭、莱等国的国君或王公贵族,因内乱外患,常有奔莒避难者,也从侧面反映了莒国实力强盛。
春秋时期,列国之间除征伐、盟约、质子等外,也频频进行政治联姻,“约为婚姻”“修先君之好”成为平衡各国间关系的重要手段。正因为莒国的强盛,史籍中不乏各国与莒国联姻通婚的记载。如《左传?隐公二年》:“莒子娶于向,向姜不安莒而归。”莒国国君娶了向国女子向姜,向姜在莒国不安心,回到向国,莒国因此而灭掉了向国。《左传?庄公二十七年》记载“莒庆来逆叔姬”,《左传?文公七年》记载“穆伯娶于莒”,“戴己卒,又聘于莒”,都是鲁、莒通婚,权衡两国关系的记载。《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记载:“展舆,吴出也。”展舆是莒犁比公次子,其母亲是吴国人,这是莒国与吴国联姻的佐证。
春秋初期,齐国自恃强大,为成就霸业,对包括莒国在内的周边各国不断侵扰。《左传》记载的齐、莒攻伐的战争就有不下十数次。如周定王九年(公元前598年)鲁、齐伐莒;周定王十一年(公元前596年)齐师伐莒;周灵王十七年(公元前555年)莒、鲁千乘伐齐;周灵王二十二年(公元前550年),齐侯袭莒,且于门之战,莒获齐将杞梁;周灵王二十三年(公元前549年)齐师伐莒;周景王八年(公元前537年),齐师败莒;周景王二十二年(公元前523年),齐高发帅师伐莒;周景王二十五年(公元前520年),齐侯伐莒等。从史料记载看,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齐虽有公子小白奔莒、“毋忘在莒”之时,但与莒真正睦邻友好的时候不多。然而从出土器物看,莒、齐之间也曾存在一段友好交往、温情脉脉的时期。
齐国自齐灵公开始,国势日渐衰微,霸业不再,国内陈氏势力渐强,公室地位受到威胁。为了保住公室地位,维护姜姓在齐国的统治,齐王也以婚姻作为政治工具,不但嫁女于周王室和鲁、晋、卫等姬姓国家,也嫁入邾、郑、莒等一些他姓国家,甚至下嫁于本国鲍氏、陈氏等大臣。《诗经?国风?召南》中“何彼穠矣”就是描绘齐侯嫁女的场面。齐侯四器据考证是齐侯嫁女于燕时所做(一说为齐侯嫁女于中山国)。莒县出土的铜敦和铜甗亦即齐侯嫁女(姊)于莒的陪嫁媵器。沂水纪王崮莒国大墓M1出土的铜鼎,铭文为“华孟子作中叚氏妇仲子媵宝鼎,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保用享”。孙敬明先生认为作此媵鼎者华孟子为齐国人,作器所媵送者为“中叚氏妇仲子”,也就是自己的“仲子(二女儿)”。“中叚氏”虽不可考,然该铜鼎在莒国王公大墓出土,则是莒、齐通婚的物证无疑。除莒、齐之外,莒国与其他诸多国家联姻交好的情况也反映在考古材料中,如日照崮河崖出土“莱伯鬲”,沂水刘家店子M1出土“黄太子伯克盆”“陈大丧史钟”,莒县峤山镇前集出土“司马南叔匜”,莒县中楼镇崔家峪出土的“诸斿故作匜”等,说明莒与莱国、黄国、陈国和鲁国在一定时期都有较好的往来关系。这些交往,不仅促进了各国间的交流,更加速了民众之间的融合,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起到了积极作用。
(作者何绪军莒州博物馆文博副研究员;钱建礼为莒州博物馆文博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