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雯君,董 琦,任玉玺,肖移生
(1.江西中医药大学科技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4; 2.江西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 江西 南昌 330004; 3.江西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4)
2019年末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疫情,到目前尚在传播,这就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2019),简称“新冠肺炎”。COVID-2019是由一种名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2(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2,SARS-CoV-2)导致的具有高度传染性、以呼吸系统症状为主的疾病[1],与既往已发现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中东呼吸系统综合征冠状病毒等具有极高的同源性。SARS-CoV-2病毒通过与呼吸道和消化道中高度表达的血管紧张素转换酶(angiotensin converting enzyme, ACE)2结合进入人体细胞并繁殖,潜伏期一般为7~14 d,根据病程进展和临床表现程度可以分为轻型、普通型、重型、危重型[2]。目前,临床尚无疗效确切的对抗此病毒的药物,主要采用对症、支持等方法治疗。中医防治疫病历史悠久、经验丰富,自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伊始,中医药疗法便被积极、全程运用于此疫病的救治[3]。通过分析此病的高度传染性、症状相似性、临床变化性等,中医学将其归为“瘟疫”“疠气”等范畴,根据该病性质认定其为“寒湿疫”,其主要病机为湿、热、毒、瘀、虚[4-6]。针对此疫病的主要病机,中医名家们聚集力量,研制出许多行之有效的防治方药。笔者就中医药防治新冠肺炎的名方名药、药理功效、临床疗效等进行综述,以期为临床防治新冠肺炎的中医方药运用整理和总结思路,亦对目前阻击境外输入型新冠肺炎具有积极意义。
清肺排毒汤是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推荐治疗新冠肺炎的基础方药之一。该方以《伤寒杂病论》中的麻杏石甘汤、五苓散、小柴胡汤、射干麻黄汤4方为基础加减而成,由麻黄、炙甘草、杏仁、生石膏、桂枝、泽泻、猪苓、白术、茯苓、柴胡、黄芩、姜半夏、生姜、紫菀、款冬花、射干、细辛、山药、枳实、陈皮、藿香等21味中药组成,适合各期新冠肺炎的治疗。麻杏石甘汤外可散表邪,内可清肺热、透邪外出,具有辛凉解表、清肺平喘之效,且宣肺而不助热,清肺而不凉遏,辛凉并用;五苓散主入下焦,兼运化中焦,具有利水渗湿、温阳化气之效;射干麻黄汤宣肺下气,祛痰止咳,平喘;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清解半表半里之邪,还可固护卫气,防邪侵入。诸方合用,共奏宣统三焦、驱邪外出之效[7-8]。国医大师金世元[9]认为,该方契合了新冠肺炎的核心病机,可以快速解决患者存在的共性问题,故疗效显著。从临床98例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疗结果来分析,服用清肺排毒汤1个疗程后有效率达84.22%,临床症状发热、咳嗽、乏力、心悸等均有不同程度的好转;服用此方3个疗程后患者天门冬氨基酸转移酶、丙氨酸氨基转移酶、乳酸脱氢酶、肌酸激酶、肌酸激酶同工酶、尿素水平及淋巴细胞百分率、红细胞沉降率等生化指标的正常比例达90%[10]。许冬玉等[11]采用网络药理学方法预测出清肺排毒汤治疗新冠肺炎的主要活性成分有槲皮素、木犀草素、山柰酚、柚皮素、异鼠李碱等,这些活性成分可能通过调节丝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itogen-activated protein kinase, MAPK)1、MAPK3、MAPK8、MAPK14、白细胞介素(interleukin, IL)-6、RelA、STAT1等靶点,进而调控肿瘤坏死因子(TNF)-α/核因子(NF)-κB等信号通路,从而抑制炎症因子风暴,调节免疫,提高治愈率。
宣肺败毒方为此次抗击疫情中推荐使用的一线方剂之一,适用于轻症和普通症状患者的治疗,由生麻黄、苦杏仁、生石膏、生薏苡仁、青蒿、茅苍术、广藿香、虎杖、干芦根、葶苈子、化橘红、马鞭草、生甘草等13味中药组成[12]。该方中麻黄宣肺平喘,杏仁降肺平喘,两者升降相配伍,疏畅气机;藿香芳香化湿,虎杖苦味降泄,两者亦为宣降配伍之组合;青蒿辛散辟秽,苍术调畅气机,橘红理气宽中,葶苈子、生石膏清泻肺热,芦根、马鞭草、生薏苡仁渗湿利水。诸药相合,共奏宣肺止咳、解毒化湿之效。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此方能够调控机体IL-6等炎症因子、CXCL8等趋化因子水平,调节Th1、Th2 、Th17等相关辅助性T细胞活性,此有助于抑制机体被新冠病毒感染后引发的炎症风暴和过度激活的免疫反应[13]。深入研究发现,此方中黄酮类和植物甾醇类活性成分可与SARS-CoV-2的ACE2和3CL水解酶受体结合,从而抑制病毒入侵及病毒复制,缓解炎症风暴,降低肺部损伤,防止其向重症转化[14]。
化湿败毒方为黄璐琦院士推荐的核心抗疫处方,由生麻黄、杏仁、生石膏、甘草、藿香、厚朴、苍术、草果、法半夏、茯苓、生大黄、生黄芪、葶苈子、赤芍等14味药组成。该方是在麻杏石甘汤、藿朴夏苓汤、宣白承气汤、葶苈大枣泻肺汤、达原饮等经典方的基础上化裁而成。方中麻杏石甘汤宣肺之热邪,藿朴夏苓汤理中焦之痰湿,宣白承气汤开闭塞之肺气,葶苈大枣泻肺汤清解肺肠之热毒,达原饮化浊利湿。诸方合用,共奏攻补兼施、祛邪扶正之效[15]。现代网络药理学研究显示,化湿败毒方中的核心化合物有槲皮素、木犀草素、山柰酚、汉黄芩素、柚皮素、β-谷甾醇、黄芩素等,其中槲皮素、木犀草素、山柰酚与3CL水解酶和ACE2均可较好地结合,从而抑制SARS-CoV-2与ACE2结合,发挥抗病毒、提高核酸转阴率的疗效,控制病情发展[16-17]。运用网络药理学研究发现,黄芩素与3CL水解酶结合能力最佳,甘草酚与ACE2结合能力最好,其治疗重症新冠肺炎患者作用主要与干预“RAS通路—细胞因子风暴—重症危象”机制有关,在抑制机体炎性反应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8]。
血必净注射液为此次抗疫的核心组方提取液之一,以血府逐瘀汤为基础加减而成,由红花、赤芍、川芎、丹参、当归5味中药经制药工艺提取而成。该药方中红花、丹参活血祛瘀,凉血止痛;赤芍药清热解毒,凉血散瘀;川芎活血行气,祛风止痛;当归活血化瘀,止血止痛。诸药合用,共奏活血化瘀、通络解毒之效。临床推荐此注射液用于重症或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的救治,可针对温热病发热、喘促、心悸、心烦、躁乱等瘀毒互结证,且对因感染诱发的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及多器官功能失常综合征的脏器功能受损期均有治疗作用[19]。临床研究发现,44例采用血必净注射液治疗的新冠肺炎患者的肺部病变组织吸收恢复程度高,病程转向好,炎症反应均有所减轻,显示出较明显的疗效[20]。现代药理学研究发现,血必净注射液具有抗炎、抗氧化应激反应、调节机体免疫反应、改善机体凝血功能、抗内毒素、抗休克等药理作用[21];其主要活性成分有槲皮素、山柰酚、杨梅酮、豆甾醇、β-胡萝卜素、木犀草素、黄芩素等,对新型冠状病毒攻击人体组织细胞尤其肺部组织造成的急性肺损伤、肺水肿、呼吸窘迫综合征等有治疗作用,能减轻其他脏腑如肝脏、肾脏、肠道等免疫炎症反应损伤[22-23];此外,其主要活性成分与3CL水解酶和ACE2受体亲和力较高,可抑制细胞炎症因子反应,从而产生抗炎、抗病毒作用[24]。
金花清感颗粒为防治H1N1流感推荐的重要处方之一,亦是本次疫情防治的一线药方之一。该方是在麻杏石甘汤、银翘散基础上加减而成,由金银花、石膏、炙麻黄、知母、连翘、苦杏仁、黄芩、牛蒡子、薄荷、青蒿、浙贝母、甘草等12味中药组成,具有清热解毒、疏风解表、除烦泻热之效,对温热病初起、邪在卫分之证尤其有效,适用于临床观察期、轻症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疗[25]。临床研究发现,该颗粒的最佳剂量宜低,可以降低患者血清细胞因子水平,提高机体免疫功能,且对新冠肺炎患者发生的炎症风暴也有疗效[26-27]。网络药理学分析指出,此颗粒可能通过TNF信号通路及MAPK信号通路等途径,主要针对IL-1A、IL-1β、IL-2、IL-4、IL-6、IL-10、CXCL8、CCL2、细胞间黏附分子-1(intercellular cell adhesion molecule-1,ICAM-1)、IFNG等参与炎症风暴的因子靶点进行调节,从而抑制新冠肺炎的炎症风暴发生[28]。研究分析表明:该方的主要成分芒柄花黄素、豆甾醇、β-谷甾醇、脱水淫羊藿素等与SARS-CoV-2 3CL 水解酶及ACE2的亲和力强[29]。
连花清瘟胶囊亦是本次疫情防治中的另一基础药方,适用于观察期患者的防治[25]。该胶囊是在麻杏石甘汤和银翘散的基础上加板蓝根、绵马贯众、鱼腥草、大黄、藿香、红景天组成,包含连翘、金银花、炙麻黄、炒苦杏仁、石膏、板蓝根、绵马贯众、鱼腥草、广藿香、大黄、红景天、薄荷脑、甘草等13味中药。方中金银花、连翘疏散风热,清解里热;麻黄宣肺平喘;薄荷疏散表邪;杏仁润肺止咳;石膏泻火除烦;板蓝根、绵马贯众清热解毒;鱼腥草消痈散结;广藿香化湿醒脾;大黄泻热通腑;红景天通络化瘀;生甘草清热解毒,调和药性。诸药合用,共奏清瘟解毒、宣肺泻热之效[30]。早有研究证实:连花清瘟胶囊对体外培养细胞内的SARS-CoV病毒有明显的抑制作用[31]。临床研究表明:42例新冠肺炎患者采用连花清瘟胶囊治疗后,发热、咳喘、乏力等临床症状均得到缓解,发热消失时间较使用常规治疗的患者平均缩短1.5 d[32]。此外,连花清瘟胶囊联合阿比多尔能有效调节轻症患者炎症因子表达,降低转重率,减少不良反应,提高机体免疫力[33]。现代网络药理学研究表明,该方中的主要成分如山柰酚、槲皮素、木犀草素、甘草次酸、豆甾醇、靛蓝等均能与3CL水解酶和ACE2较好地结合,提示其可从多途径、多通路治疗新冠肺炎[34]。
藿香正气散是此次防治疫情的另一基础方,适合处于新冠肺炎临床观察期伴有消化道症状或乏力少气患者的治疗[35]。该方出自宋代《太平惠民合剂局方》,为治疗外感风寒、内伤湿滞的代表方剂,由大腹皮、白芷、紫苏、茯苓、半夏曲、白术、陈皮、姜厚朴、苦桔梗、藿香、炙甘草等11味药构成[7]。此方中藿香化湿理气和中;半夏曲、陈皮理气燥湿,和胃降逆;白术、茯苓健脾利湿以治本;紫苏宽中行气;白芷燥湿化浊;大腹皮、厚朴燥湿行气;桔梗宣肺利咽解表;生姜、大枣调和脾胃;甘草调和药性。诸药合用,共奏解表化湿、理气和中之效,能针对以湿、毒为核心病机所表现出的症状进行治疗。杨焕彪等[36]采用藿香正气散加减配合西医治疗COVID-2019患者11例,结果临床治愈率为100%,发热、咳嗽、苔白腻等症状和体征消失或减轻,实验室检查指标均恢复良好。有文献分析表明:藿香正气散可减轻新冠肺炎患者的炎症反应,具有免疫调节、抗炎、抗病毒、改善消化道症状、降低促炎症因子水平及调节炎症相关NF-kb通路的作用[37]。杜海涛等[38]运用网络药理学方法,筛选出藿香正气散5种能与新冠病毒3CL水解酶结合能力强的活性成分(C1、C2、C3、C4、C5),并初步预测此方可能是通过PI3K-AKT信号通路抑制病毒复制,从而发挥抗病毒的作用。
温肺化纤汤为江西中医药大学抗击新冠肺炎科研攻关的重要成果之一。研究者针对重症新冠肺炎患者多数存在肺部纤维化病变的特点,秉持“治肺不远温”的学术思想,创制温肺化纤汤[39]。此方由麻黄、白芥子、炮姜炭、肉桂、熟地黄、鹿角胶、桃仁、红花、川芎、地龙、土鳖虫等11味药组成。此方中麻黄开腠理,通血脉;白芥子通达皮里膜外,通阳散结;炮姜炭温散寒凝;肉桂温通经脉;熟地黄、鹿角胶补血滋阴益气,在此方中有“阴中求阳”之义;桃仁、红花、川芎、地龙、土鳖虫活血化瘀通络。全方扶阳与活血化瘀并举,共奏温阳散寒、化痰行瘀之效[40-41]。临床使用温肺化纤汤治疗新冠肺炎患者近20例,结果患者肺部纤维化和临床症状均有好转[42]。兰智慧等[43]采用给小鼠按日10.8 g生药/kg剂量灌胃温肺化纤汤药液,连续灌胃7 d,于最后1次给药后1 h进行心脏采血后制取温肺化纤汤含药血清,结果发现,该含药血清不仅可以促进小鼠肺间充质干细胞增殖和迁移,还能通过激活AKT/Nrf-2/HO-1信号通路抑制H2O2诱导小鼠的氧化应激反应,具有良好的抗氧化作用[44]。
针对新冠肺炎疫情,各地医家献计献策,贡献了许多具有地方特色的抗疫良方,如贵州的中药熏洗方“清瘟辟秽散”[45]、甘肃抗疫使用的“甘肃方剂”[46]。此外,诸如重视开达膜原治法的“达原饮”[47],用于治疗内闭外脱型、危重症患者的“凉开三宝”[25],具有化湿解毒、宣肺透邪的“疏风解毒胶囊”[48]等,这些名方、良方均在本次疫情防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充分体现了中医药的力量与优势,也被全球抗疫所认可。通过研究上述经方可以得出:①在中医辨证论治、整体观念的基本治则指导下,各名方均遵从解毒化湿、辟秽化浊、清热平喘[49]、宣肺透邪的中医疫病治法;②名方注重因时、因人、因地制宜的治法;③从现代药理学角度而言,多数名方发挥疗效的核心成分如槲皮素、山柰酚等可通过多途径、多靶点、多信号抑制SARS-CoV-2复制,发挥防治作用;④中医名方治疗重型、危重型新冠肺炎疗效较好,可减少病死率,这与其能够抑制患者“炎症风暴”启动机制有关。
在此次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行动中,中医药所取得的成绩很大程度得益于我国几千年的中医药文化传承。今后,在面对重大突发疾病时,应充分挖掘中医药的价值,积极发挥中医药力量,在辨清疾病主要病因病机的基础上寻求治法、随证而变、以常达变,定能受益匪浅。另外,需积极开展中医药的现代科学研究,深入探讨其防治机制,有助于发挥中西医互补优势。目前,我国的新冠肺炎疫情已基本得到控制,但海外疫情依然十分严峻,已呈现“大流行”态势,也应积极推介我国的中医药抗疫方案来共同捍卫人类的健康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