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安然,李 正
(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123)
唐朝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国家统一,社会稳定,经济实力雄厚,对外交流广泛。首都长安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是国际化的交流大都会。据《唐六典》记载,当时与大唐往来的国家有300多个,足以证明其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恢弘壮美的盛世之景,各民族密切广泛的交流也为唐代女装风格增添了浓厚的异域色彩。元稹的《法曲》云:“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另有白居易《柘枝词》云:“绣帽珠稠缀,香衫袖窄裁。”这些诗句虽有夸张,但生动地展现了唐时胡风之盛。在这样一个包容、充满生机活力的社会背景下,唐代服饰美学思想拥有无穷无尽的新鲜血液,服装的款式、制作工艺、面料纹样等也都体现了高超的水平,展现了大唐盛世服饰文化的独特魅力[1]。
在我国服饰发展史中,襦裙一直作为女性的主流服饰,在朝代的更迭中不断变化发展。西周以前的服装传统为“上衣下裳”制。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深衣”,男女均可穿着,上衣下裙连体,将衣服缠绕在身体后系衣带固定,这种服装样式体现了礼制和约束的时代思想。至汉代,女性日常主流服饰演变为短襦搭配高束至胸下的长裙,合体修身,装饰较少,体现了崇尚自然的朴素之美。魏晋时期,受佛学和道家学说的影响,裙装追求飘逸的线性美感。总而言之,服装的样式体现了时代的服饰美学思想。唐朝统一富强,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开放的社会环境为女性服饰文化的发展创造了有力的条件,人们追求自由、活泼大胆、无拘无束的审美心理,在服装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可分为初唐(公元618年—公元712年)、盛唐(公元713年—公元765年)、中晚唐(公元766年—公元907年)3个历史时期进行概括。
2.1.1 初唐时期—“小头鞋履窄衣裳”
沈从文写道:“隋朝妇女服饰,上不如南北朝式样之富于变化,下不及唐代初年至盛唐时之丰富多彩。原因一是历史较短,二则是北周统一时对妇女妆饰曾有严格限令,只有宫中之人才可施粉黛。”[2]初唐时期,女装仍承袭隋朝旧制,白居易在《上阳白发人》中对唐初女装款式风格作出了这样的概括:“小头鞋履窄衣裳。”当时流行窄袖短襦的款式,通常将长裙束于短襦上,系于腋下甚至是胸下,从视觉上来看,腰节线被提高,女性身材显得修长曼妙。长裙样式流行“间色裙”,即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垂直长布条拼接制成,两晋至北魏时较流行,一直延续到唐初,后流传至日本等多个国家,影响深远而广泛。世传阎立本的《步辇图》(图1)中就描绘了唐初宫女的服饰特色,即上身窄袖短襦,着红绿相间的间色裙,束至胸部高处,加薄纱披帛,穿小口条纹袴,脚踩透空软锦靴,初现唐初女装的活力。唐代前期还流行一种服装款式,叫作“半臂”。半臂也称为“半袖”,是由上襦发展而来的一种短外衣,款式有无领或翻领,对襟或套头,袖长及肘,身长及腰,是一种极富创造力的服装样式,为后世所流传,宋元后改名为“褙子”。
总而言之,初唐女装是在隋朝女装基础上进行演变和再创造的,不仅汲取了前人的智慧并创造性地加以融合,而且为后世的人们展现了初唐时期社会的稳步发展,女性逐渐解放了思想,开始了对身体美的追求。
图1 《步辇图》
2.1.2 盛唐时期—“粉胸半掩疑晴雪”
现今,人们谈起唐代女装,脑海中的印象必然是“露”“透”的风格。盛唐时期,社会经济发展至最高峰,恢弘壮美的盛世豪情让人们的审美思想更加丰富,女性对美的追求更加自由大胆,此时的服装设计思想已然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桎梏,迅速朝着以白为美、以露为美的风格转换。“漆点双眸鬓绕蝉,长留白雪占胸前。”“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在这些诗词中,人们不难看出唐代女子以露为美的胆识和勇气,也了解到那个时代的审美特色。
款式的变化首先出现在领子上,从沿袭隋代旧制的齐颈窝小圆领,发展到初唐时期的交领,再到盛唐时期的坦领,配合逐渐下移的裙顶线,使得领口与裙顶线之间的面积越来越大,直至显露出一片“胸前雪”。在封建制度如此森严的古代出现这样的社会风尚,关键性的人物便是武则天。武后的影响力不仅在高宗朝,直至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等女性影响执政的中宗朝和睿宗朝。女性的地位和自由程度是非常高的,因此,服饰审美思想也取决于政治的宽松、社会氛围的支持。
这个时期,审美观念的转变还体现在裙摆和袖口上。随着经济的繁荣发展,贵族阶级充斥着攀比和奢靡之风,服饰流行闲适缓慢的雍容感,上行下效,随之而来的是袖口不断增宽,裙摆也在不断增大,长度也在不断增加,加上薄纱质感的披帛,显得灵动飘逸。《步辇图》中的宫女裙摆方能露出足部,而盛唐时则逐渐拖至地面,为了使裙子显得更加华美精致,往往会选用奢华的织物制作。为了制止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朝廷多次下令禁止,但效果甚微。在丝织品发达的基础上,服装中还表现出了“透”。这种“透”之美在唐代仕女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图2)中也有所表现。周昉采用了以透明的纱衫来半罩半露的手法,表现了仕女丰满的前胸和圆润的臂膀,颇有白居易《杨柳枝》词中所形容的“罗薄透凝脂”的真实之感[3]。
盛唐时期,女性着装“以露为美”不仅代表着社会的包容开放,同时也意味着女性思想的解放、封建礼教的淡化,在服饰的改造上大胆而富有创造力,展现了大唐盛世特有的审美风尚。
图2 《簪花仕女图》
2.1.3 中晚唐时期—“妆成尽似含悲啼”
白居易著名的诗歌《时世妆》体现了中晚唐时期社会流行的审美风尚。安史之乱后,国家陷入了战乱后的悲痛,社会秩序的紊乱、经济的重创让人们产生了紧张不安的焦虑心理,在服饰和妆容上都体现了一种标新立异的“病态”审美思想。中晚唐时期,襦裙袖子日渐宽大,甚至发展到初唐的3~5倍。晚唐时期,几乎能达到拖地的长度,裙长也变得宽松肥大,整体着装非常慵懒甚至有种无力感。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的妆面中,人们也能感受到唐代妇女身上具有反叛意味的审美倾向,这是厌倦了古板教条的规范后所展现的追求新奇事物的态度和思想,同时也能感受到一种战争时代下的无奈和苦闷。
2.2.1 胡服的兴盛—“士女皆竞衣胡服”
唐时的胡服不同于春秋时期赵武灵王推崇的“胡服骑射”的胡服,赵武灵王推崇的胡服主要是西北游牧民族的服饰,而唐代胡服不仅来自西北少数民族,还包括波斯等外国的服饰,是社会开放、文化交融的产物,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满足当时人们的审美新需求。盛唐以前流行“窄袖短襦”,究其原因是受回鹘、吐蕃、波斯等周边少数民族影响。少数民族喜爱穿窄袖的服装,一是显得人精神干练,二是骑行做事方便。这种实用型的服装款式同样受到中原人民的追捧。沈从文认为,唐代胡服实则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为北齐男子服饰,女子穿着或许是受西北民族文化的影响;后期则为元和以后,主要受吐蕃的影响,主要特征在于面部装饰和头部发式,如时世妆等。
前期的胡服样式主要是头戴冪篱或者帷帽,身穿窄袖袴褶,腰间配有蹀躞带,脚踩胡靴,梳高髻,戴尖锥形浑脱花帽。从《步辇图》中的宫女所着窄袖短襦、小口条纹袴、透空软锦靴中可见端倪。唐初受北朝小袖披风的影响,小袖翻领外衣还在使用,配合条纹小口袴、软锦靴,再梳上高耸的回鹘髻,便是一副胡服新装。盛唐时期胡风盛行,民族文化交流密切,波斯文化通过丝绸之路大量传播而来,掀起一股“波斯风尚”,这种服装特点是系革带,上面悬挂小刀、砺石等物件。《旧唐书》记载:“开元来……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竞衣胡服。”由此可见胡风之盛。随着安史之乱的发生,战乱使得社会经济遭受巨大的破坏,回鹘(现今维吾尔族的前身)作为大唐的邻国曾多次出兵相助,在此期间,两国进行了联姻和紧密交流,宫廷贵族女性也流行穿着来自回鹘的“回鹘装”,服装特征略似男子的长袍,窄袖翻领,衣摆宽大,衣长曳地,一般由红色织锦制成,领袖间配以锦绣缘饰,将头发挽成锥状梳以“回鹘髻”,戴上华冠簪钗,整体穿着光彩夺目,展现了民族昂扬的气概和当时女性服饰所追求的异域风情。唐后五代十国至宋,服装风格逐渐变得秀雅清丽,再不见如此规模的胡服之风,但着胡服的现象仍然可见踪迹。
2.2.2 “女着男装”—“袍袴宫人扫御床”
唐代诗人薛逢的《宫词》中这样写道:“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其中的“袍袴宫人”指的就是着男装的宫廷仕女。唐代社会开放,对女性十分包容,在初唐和盛唐时期,女性的休闲娱乐活动也空前繁盛,甚至有一些竞争性的运动项目,比如蹴鞠和马球等。女性的社会地位也大大提升,女子可穿“丈夫服装”出门等,不仅代表了人们思想的解放,同时也展现了盛世人民对自由平等的追求和向往。唐代女性所穿着的男装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男装,而是隋唐时期流行的圆领窄袖袍,或者是翻领窄袖袍,头带帽或软脚幞头,脚踩皂靴或高筒靴。从永泰公主墓壁画中头戴幞头、身穿翻领袍的仕女(图3)和唐太宗韦贵妃墓壁画仕女身上可以直观地看出这种穿着风尚。这里强调的一点是,唐代女子所穿的男装就是当时男子所穿的常服,即圆领袍衫,但是在穿着更有异域风情的服装时,一般就认为是在穿着胡服。
图3 永泰公主墓壁画仕女
唐代作为我国封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不仅谱写出艺术史上恢宏壮丽的诗篇,还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艺术宝库。服饰文化不仅体现了浓厚的西域风情,还保留了中国传统服饰的独特魅力。从窄袖短襦到胡风盛行,再到“以露为美”的服饰风格;从胡服、女着男装的阳刚之气到坦领纱襦的灵动飘逸,展现了不同时代背景下独特的审美观念,更体现了人们敢于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创新、追求自由与美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