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后记

2021-03-26 18:47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5期
关键词:张载吴国文献

本期含“名家特稿”“中山大学学术名家访谈”“出土文献与古文字专栏”“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中法大学与中外文化交流”四个专题专栏,刊文凡21 篇。

张宏生初治宋代诗学,继而因主事《全清词》之故转治清词。其每至一域,必开新境,以此而呈现出颇为宏壮的学术气象和格局。清代词学文献堪称汗牛充栋,但在文献集成之外,别具学术锐眼,方是烛照文献之灵魂;否则,文献杂陈也容易炫人眼目,令人无所适从,甚至呆然出神。他在梳理清代词学文献的过程中发现了余治的《江南铁泪图》一书。就书名的直观感受而言,这是一部有可能被学术界忽略的书,但张宏生恰恰在这部书前停下了脚步,留住了眼神,并通过进一步精深的研究,发现这部集合了42 幅图,并缀有相关词、文的作品,如此珍贵地记录了太平天国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民众重建家园的渴望和对战争的深刻反思等内容,相当集中而立体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社会现实和心态。一部初衷在为江南遭遇战乱的民众募捐的书,经过岁月的淘洗,却成为一个时代的烙印,这大概也是作者始料未及的。而据今来看,这部兼具图史与词史的作品,不仅留存了一段宝贵的记忆,更可以让后人由此“直接”进入历史现场,感受这一特殊时期民众的喜怒哀乐。这是鲜活的文学和艺术,也是冷峻的历史和思考。

1988 年出版的校注本《关汉卿全集》,内有一首题曲云:“吴生奋起游文苑,要把关老雄篇代代传。展卷披图光照眼。几番、细看,浑不觉帘外啼莺报春暖。”题曲者是著名的戏曲史家王起(字季思),而“吴生”则是其门生吴国钦教授,题曲足见王季思对吴国钦的赏爱之情。如今,这位当时在王季思眼中的“吴生”已逾八十高龄了。作为王季思在20 世纪60 年代唯一指导的研究生,吴国钦一直耕耘在戏曲研究领域,深得王季思学术真传。他除了发表了为数可观的学术论文之外,还先后为学术界奉献出《中国戏曲史漫话》《西厢记艺术谈》《关汉卿全集》(校注)与《潮剧史》等著作,堪称是继王季思、董每戡之后,中山大学戏曲研究的标志性人物之一。吴国钦沉潜学术数十年,做的是踏踏实实的学问;其为人静默,心境澄明,与人交辄如春风拂面。2009 年,我曾为吴国钦七十寿庆补词一阕,调寄《满庭芳》,小序云:“国钦教授乃戏曲名家王季思先生嫡传弟子,以精研戏曲而蜚声学界。其为人清雅闲淡,不慕名利,孤怀高致,有不可形容者。去岁乃先生七十华诞,词客因循杂事,未及填词以贺。日前与同事数人畅饮康园,众议以词补寿先生。词客不才,因以《满庭芳》为先生寿。‘从心’乃从心之年也。”词云:

曲苑英才,汉卿知己,玉轮传钵情深。默然心会,长是剧中吟。闻道康园历历,红楼上、清气如今。凭栏处,扁舟容与,依约访瑶琴。从心。还笑对,风尘扰扰,苍木森森。算人世纷纭,清誉相寻。此去南山胜地,浑抛却、澹澹轻阴。韩江畔,旧时月色,疏影满衣襟。

据说吴国钦对此词甚为满意,这大约与他对我的填词水平要求不高有关。2018 年,适逢吴国钦八十华诞,我有幸躬逢其盛,感其道德文章、桃李满园,即席再赋一词《献天寿令》云:

曲苑声名长盛,由来雅韵称高。低吟潮剧任逍遥。今日伸手摘桃。待检门生琴谁在,当曲罢、款款杖朝。闻君弦奏《醉翁操》。携手共步东皋。

这两首词大概都不需要解释,其中“低吟潮剧”云云是指其退休后与人合作完成了皇皇巨著《潮剧史》。像吴国钦这样静默而慧心的学者,不喧不躁,清流自在,自有一种令人敬仰的人格魅力。

北宋的汴京(开封)不仅见证了中国文化的高光时刻,其实也汇聚了世界文化的集束神光。“东京梦华”从此成为中国文化鼎盛时期最有代表性的魅惑之词。英国学者李约瑟在“探访”了中国的北宋文化后,曾带着激动的口吻说:“我们犹如来到了最伟大的时期。”这可以看作是欧洲文明对东方文明的礼敬之语。如果在当今世界文化的大格局中,中国依然能如10、11 世纪的北宋那样傲立群雄,则五千年中华文明的底气、豪气和锐气,自然就有了非凡的力量了。对于北宋人来说,东京梦华曾是一种凡近的日常生活,而在北宋与南宋之交,则慢慢衍化为一种渐行渐远的记忆,记忆之中当然承载了曾经昂扬的情绪、繁华将尽的忧愁与重回梦华的念想。《宣和遗事》中收录的刘子翚汴京诗,便大体在纪事之中体现了高低错落、在怀旧中有涌动的兴奋、在现实中有潜藏的忧患这样一种复杂的情感,诗、史交融的轨迹是如此清晰,这也再一次证明:当历史还有温度的时候,文学便是其主要载体。

古文字的可贵在于对其解读的正确与否,往往涉及中国文化的某一方向性问题。作为中国早期文明载体之一的古文字,之所以在当下受到特别的重视,是因为与复兴传统文化的中国战略密切相关。解决古文字的异文问题因此而带有了一种特别的意义。传世文本与出土文献中的《老子》,便颇有一些异文问题值得重视。如今本《老子》第四十六章“罪莫大于可欲”一句,在阐释时便不可避免遇到难以周全之处,而参诸郭店楚简《老子》等,此“可欲”当为“甚欲”传抄转写之误。如此在对“罪”的意义鉴定上便有了更明晰的分寸感,因为“可欲”与“甚欲”相对于“罪”之大,其程度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一字之精准与否,实际上触及文化的特性问题,焉能不慎之又慎乎!

中国人的择日观念堪称根深蒂固,大凡婚丧嫁娶、筑屋上梁、门店开张、动土出行等,往往需要提前择日以谋吉利。换言之,趋吉避凶是择日的宗旨所在。但择日的讲究多了,自然限制也就多了;而限制多了,也无疑令生活有难以适从之感。汉代的时日禁忌便十分繁密,“使人拘而多所畏”,客观上造成了生活的不便和心理的紧张。事实上,在处理一些突发事件时,便往往失去了择日的空间,因此如何协调择日与难以择日之间的矛盾,就引起了人们的思考。除了通过举行救禳仪式来变通行事,以作为择日的一种有效补充机制之外,对时日本无吉凶的看法便开始蔓延开来。儒家推行君子善人之德,所以时日之吉凶便与人之善恶直接对应,也多少缓解了择日之艰难,等等。杨继承一文梳理分析了汉人对时日禁忌的反思与批判,这实际上反映了中国文化确实存在着一边树立规范、一边消解规范的现象。树立、反思与批判的思想与文化模式,因此也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典型范式。

哲学往往予人以渺然高远之感,其实点点滴滴都落在世间周边凡近之处,只是哲学要从凡近处升华为一种高华之境,其逻辑森然之感由此而生,而活泼新鲜之感便不得不隐遁在背后了。譬如心与性的问题,何尝不关切芸芸众生!而见于张载哲学思想的心性大小之辨则往往令读者起踌躇之思。这一方面源于张载论说之抽象,如“心御见闻,不弘于性”“心又大于心”之说,若缺乏对张载深度之了解,难免令人旁皇其间而罔识东西,若以不周全的理解评骘其说,也很可能两相错置,落在别处了。田智忠从张载“性又大于心”与“心能尽性”之间,看出张载哲学的心性大小之辨其实就是天人之辨。不知程颐读到此文,做何感想!

本期尚有社会学、经济学等多篇文章,关注社会生态、环保、多维度经济关系等,并可参看。在现代经济社会,这些似远若近的问题,并非只是少数专业学人需要探究的学术话题,而是关合着我们大家的生存环境,做一个经济社会的明白人,应该是一种自觉的追求。无论这种追求是理论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今年暑期在疫情反复的有效间隙,我得以踏访长白山天池,有幸一睹一千多年前因火山喷发而形成之天池,天地造化之神奇幻妙,真令人心旌摇荡,因感赋一绝云:

岩浆挟火冲天去,似诉深潜万古愁。

唯剩一池清冷水,任君自鉴任君游。

何以在本篇编后记结束之时,突然想起了这首诗呢?大约是千言万语,只是编者之引语而已。唯此一期杂沓文,“任君自鉴任君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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