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雷
(长春理工大学,吉林长春,130022)
晚清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军事交锋则是中西文化在近代史上正面冲突的开端,甲午海战的惨痛失败使清朝政府认识到国民战备状态和军事素养是决定国家军事实力的核心要素。[1]在内忧外患的窘迫局面下,涌现了以维新派和留学生为主的有志之士,高喊“师夷长技以制夷”“军事救国”,主张把近代军事体育思想推向社会,强调以军人的精神、规范和行为为典范,将国民的柔弱文雅心态向军事体育心态转变,提升国民军事战斗力,实现全民皆兵。
甲午海战失败不仅导致签订割地赔款的丧权辱国条约,更打击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化自豪。国人逐渐从沉沉睡梦中觉醒,在观察自己长长的辫子和沉重的长袍时,心中更多的是自卑。[2]面对空前的民族危机,忧时之士疾呼重振兵魂,并将目光投向了西方列强和日本,推动了晚清军事体育思想的形成。
中国近代处于一个高度政治化的时期,危机四伏的衰乱现实迫使知识分子不得不忧虑民族的命运,尤其是《中日马关条约》的签订预示着清政府的统治危在旦夕。身处绝境的严复根据当时国民的“愚、贫、弱”等问题,率先提出“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国民性重塑纲领,达到“愈愚、疗贫、起弱”的目的,实现自立富强。[3]可以看出,“鼓民力”作为重塑国民性纲领之首,对国家自立富强起着决定性作用,是晚清军事体育思想形成的源头。何为“鼓民力”?《严复集》对其解释为:“生民之大要三:一曰气血体力之强,二曰聪明智虑之强,三曰德行仁义之强。”“今者论一国富强之效,而以其民之手足体力为基。”在严复看来,甲午海战的失败主要在于当时国民民力已荼、民智已悲、民德已薄。在严复“鼓民力”纲领指导下,晚清军事体育思想的形成主要从价值理念和教育实践两个层面来推进。首先,在价值观念上,严复认为,清朝的封建习俗并不重视体育的发展,甚至出现“迷信愚弄、吸食鸦片、缠小脚”的现象,这对于本来就民力不支的国民而言,更加加重了体力的退化。他将日本和西方列强水师之所以强大的原因归结为“之能自治而自由者,皆其力诚优者”。在民力、智力和德育中,他将民力放在首位,从战争的立场上强调军队对体育的重视与否,直接关乎国家的兴衰。其次,在教育实践层面,严复主张“君子小人劳心劳力之事,均非气体强健者不为功”,强调国民身体素质的提升不能靠改革手段的“强为迁变”,需要教育实践铸就“真国民”[4]。在他的倡导下,在冰洋水师学堂的人才培养过程中开设了体操、足球、击剑、拳击、跳远、马术等丰富的体育教学内容,以提升军人的身体素质。
如果说严复是唤起中国近代军事体育思想形成的源头,那么梁启超则为晚清军事体育思想的形成提供了理论支撑。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逃至日本,并接触到日本翻译的大量西方军事论著,不仅拓宽了他的军事视野,更让他清晰认识到中华民族在甲午海战中失败的原因,萌生翻译的军事救国思路。首先,他对日本汉学家小野川秀的作品进行翻译,提出“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国际生存法则的基本规律[5]。并对比中日文化,指出:日本国俗与中国大相异者一端,但日尚武右文也,中国人向以“从军苦”,而日本则言“从军乐”,甚至“祈战死”,直言了尚文轻武导致了国弱心耻和胆小怕死。[6]其次,他在《论尚武》中从“国势之统一、儒教之流失、霸者之催荡、习俗之濡染”四个方面,分析造成中华民族尚武精神缺失的原因,并提出“尚武力”的口号:“取日本输入通行之名词,名之曰中国之武士道,以补精神教育之一缺点云。”[7]再次,他在《中国魂安在乎》中提出以爱国尚武铸国魂的策略,以此唤醒中华民族军人尚武意识的觉醒,要勇于培养军人的“心力、胆力和和体力”,并以“体魂者,与精神有密切关系者也,有健康强国之体魂,然后有坚韧不屈之精神”着重论述了体力对提升军人素质的重要性。最后,他以《新小说》为传播载体,为培养军人尚武意识的社会化提供了实践方式。《新小说》杂志中设有“军事小说”专栏,主要以国民喜闻乐见的国外军事小说为译本,传播军人尚武理念,培养国民尚武精神。尤其是在1904年12月《新小说》以德国军制教科书为译本,系统阐释了“国力”“兵力”“士官”所具备的军事实力要素,为国民尚武实践提供了行动指南,标志着尚武思想被推广至国民教育得到官方认可。
在梁启超的“尚武力”军事体育思想观念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严复的影子,但与严复相比,“尚武力”较“鼓民力”更具精细化和操作性,对于军国民思潮的兴起、军事体育范式的重构显得更为激进。可以说,梁启超在晚清时期军事体育思想推进上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为国民接受军事体育思想从启蒙洗礼向解放思想提供了媒介。[8]真正将晚清军事体育思想推向高潮的是鲁迅。从鲁迅青年开始,“尚力”思潮发生了转向,将勇悍轻死的军人意识投向了文学想象。以鲁迅为首发其端的五四文学,将国民外在肉体生命的“体力”转向了内在精神灵魂的“人性”。在鲁迅那里,人性是一种美化生命情感的力量和审美化的生存状态,他认为在国家日益纤弱颓靡之际,只有弘扬超人精神才能塑造刚强不折的自由。因此他试图通过“立人性”来打破柏拉图式的形而上学传统,以超人毁灭者的姿态来迎接“新世界的朝霞”[9]。鲁迅的“立人性”将晚清军事体育思想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将肤浅的崇尚民力、武力的军事体育思想升华到了对意志情感力量的推崇。就像他在《狂人日记》中对“救救孩子”的呼喊一样,不仅体现了他对“鼓民力”“尚武力”时代强音的呐喊,更体现了他对“超人意志”的崇拜,以唤醒军国民的精神世界。
甲午海战后的晚清是中国近代史上的特殊时期,是在救亡图存的窘迫中思考军事体育思想的兴起,并且是由晚清时期的社会文化精英探索发起和推进的。对晚清时期军事体育思想形成的反思并不是对其全盘否定,更不是盲目的认同,要以批判性的思维对其优与劣进行全面分析。
甲午海战后中国近代史上的知识精英们奋力救国,他们能透过当时战败的本质,结合国民体质健康状况,通过翻译国外列强的著作,从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立场,批判中国传统封建礼教习俗对国民身体健康的忽视和摧残,敏锐意识到国民体质健康问题并不单单是生物学问题,更是一个社会与政治交错的复杂问题;在当时社会掀起了一股“尚武”思潮和“超人”精神,塑造了一种“保种自强”“野蛮精神”的军事体育思想运动;打破了束缚中华民族数千年“彬彬有礼”“柔弱文人”的士大夫形象。这种以兵魂重塑国魂的救国要义将国民的尚武参军思潮推向了高潮,为提升中华民族战斗力和抵御外敌列强提供了重要的民力资本。
首先,普及国民的军事体育常识。受严复军事体育思想的影响,晚清时期军事现代化建设成为国家现代化建设的先导,而推崇尚武思潮、成立军事学堂和派军官留学成为晚清军事现代化建设的核心。留学军官与知识精英的归国,推动了新兴文化产业在中国的发展,以报刊为主要载体具有低成本、传播快和范围广的特点,迅速成为甲午海战后晚清时期普及军事体育常识的重要途径。如1902年由留学生创办的《游学译编》,将军民教育视为救亡图存的第一要义。在首期开篇中由周家树翻译的《武备教育》指出:军国民必备三项资格,以全民皆兵为第一资格,强悍有力为第二资格,尚武冒险为第三资格。同年创办的《新民丛报》在40-41号刊登了日俄两国宣战诏书,并通过对两国军人的体格进行对比来评论战争的胜负。据统计,甲午海战后的晚清时期由国人以军事命名创办的杂志多达249种,其中与翻译国外军事体育题材有关的报刊达到101种。[10]这不仅推动了甲午海战后晚清时期军事的社会化,而且还为国民普及了军国民思想的体育常识,使国民清晰认识到,只有塑造刚健有力、自强不息的军事体育意识,才是中国救亡的唯一道路。
其次,提升国民的国家忧患意识和军人体魄精神。甲午海战后晚清时期的知识精英们不仅翻译编辑国外军事体育思想著作,还对国外军事动态进行追踪报道,同时对国外国兴亡史进行介绍,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对国民的军事体育知识进行拓展。在北洋武备学堂、天津水师学堂的学规中都以兵式体操作为新生入学的必修课,而且还要求学生每天在完成其他功课时必须到体操场活动筋骨,增强身体素质,提升使用洋枪洋炮的作战能力。
最后,强化国民的爱国尚武之气。面对中华民族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统治者的顽固保守以及国家民众的不觉悟,鼓荡国民爱国尚力之气成为改造国民劣根性、重塑男子气质的重要途径。不仅如此,梁启超还认为,《诗经》《楚辞》《汉赋》等文学作品中对女子美的标准是一种“带着病的恹弱之美”,刚健与婀娜的统一才是女性美的标准,并且健康要作为美的前提。[11]为此,晚清时期借助文化异域因子以女性强力人物传记体创制阐述式传记体,如《东洋女权萌芽小史》《世界十女杰》《俄国虚无党女杰沙勃罗克传》等等,不仅宣扬了女性爱国思想,而且还重塑了晚清时期爱国尚力的新女性标准,掀起了晚清时期军国民爱国尚力之精神。
甲午海战后晚清时期的知识精英们以忧国忧民的政治态度站在中华民族历史伟大复兴的角度,掀起了国民“鼓力、尚武、立人”的军国民思潮,体育成为这一时期开新民、铸国魂的重要培养途径。在一个动荡剧变的时期,晚清军事体育思想虽背负民族复兴的历史使命,但整个思想仍带有浮光掠影的特征,对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认识不足,难以形成系统、完善、成熟的军事体育思想体系,在理论层面存在贫瘠、肤浅、杂乱等问题,导致实践层面存在文化割裂的民族危机。
首先,分裂地方政权武化的统一。受“新民”军事体育思想的影响,中央政府开始对国民及军人进行编练,而中央政府权利的下放导致了地方政权的武装化。[12]此时的尚武思潮则为地方政权的武化与割裂提供了沃土。知识精英们在推进“鼓力、尚武、立人”军国民思想时,旨在唤醒国民尚武从军、救国强国的意识,但是缺少对国民尚武思潮在民族政治统一思想上的理性引导,导致国民尚武从军意识被地方军阀利用,形成晚清“军阀混战”的块状局面,制约了晚清的民族统一和国家复兴。[13]
其次,破坏中国传统体育文化的生态环境。知识精英们虽然都具有教育、社会、哲学等学科背景的专家,但他们并非体育研究者。在谈论政治、教育、社会变革问题时,针对潜藏的体育学问题并不能进行全面、系统和深入的研究与探索。在论及军事体育操练时,他们能够针对中国与西方列强的差异,从军事强国的体育操练出发,大力推崇西方体育健体、善斗、不屈、竞争的理念,主张将斯巴达勇士的骁勇健壮理念和德国军人的铁血体操引进晚清的军师学堂,并提升体育在军人教育体系中的地位。但这里所讲的体育完全是欧洲的尚武体操体系内容,中国传统体育内容却遭到冷落和排斥。
最后,弱化军事体育的人本论思想。由于历史和时代的局限性,甲午海战后晚清的军事体育在思想本位上发生了转变,从早期的人本主义转向了工具理性主义。如严复根据斯宾塞的社会进化理论提出,国民素质的强弱是国家强大的关键,血气体力之强是国民素质提升的关键。之后他以卢梭的“国家为人民而生”理论为基础,提出通过“无民则无国,民强则国强”的理念来对国民素质进行改造,体现了以人为本的军事体育思想。而在1902年《新民丛报》上,梁启超发表《论学术之势力左右世界》,对伯伦知理的“人民为国家而生”理论进行褒扬,并提出“国民皆以爱国为第一要义”的理论主张,体现了“国家利益至上”的工具主义思想。[14]由此大肆宣扬体育为国家军事服务的政治功能,从而忽略了体育以人为本的民本主义性质,导致国家在思想、文化和理念上制定国民体育权利制度的滞后性。
现代军事体育思想只有与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对接和交融,才能获得世界认同,实现强军强国目标。审视甲午海战后晚清时期的军事体育思想,对我国国防事业的健康发展和国家长盛不衰有着重大的借鉴意义。
首先,在学校军训方面,要重视体育重塑青少年军魂的作用。甲午海战后,知识精英们针对封建臣民的萎靡奴性,发出“民强则国强”的军事强音,指出军事战斗力提升的关键在于“鼓民力、尚武力、立人性”,将体育作为锻造“新民”的重要手段。现在我们则要重视体育在军训中的作用,将体育训练作为学校军训培养青少年军魂的重要途径。作为大学和中学开学的第一堂课,军训的目的旨在增强青少年的国防意识,培养军人的顽强拼搏意识,增强集体凝聚力和战斗力,发展体质壮大国防力量。建议增加学生军训的周期,在军姿练习前通过有氧耐力跑练习增加学生基础体能,保证在长时军姿站立所需的体能。在军事技能训练时可增加武术的攻防技击练习,要求从表演性向实战性转变,一方面提升学生的身体对抗能力,一方面提升军人必备的战斗力。
其次,在国民国防意识引导方面,要发挥优秀传统文化的尚武精神。甲午战后,为了推行军国民教育、以兵魂重塑军魂,知识精英们利用翻译编辑军事小说营造社会尚武气氛。当代,我们则建议吸取优秀传统文化精髓,找准革命军人的时代坐标,挖掘国民尚武精神的内核,传承强军兴国的红色基因。[15]
最后,在军人身体素质训练方面,倡导多元的体育文化。甲午海战后的尚武思潮中,西方体育文化被引进军国民教育中,在现代军人身体素质训练中西方体育项目仍占有主导地位。[16]世界军人运动会是和平时期各国军队实力形象展示的重要平台,主要由西方军事体育项目组成。随着世界军人运动会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军队也会效仿奥运战略实施计划,为了追求比赛成绩而弱化本国的传统体育文化。因此,建议军队重视西方体育文化对传统体育文化的弱化问题,积极重构军人身体素质训练的体育内容体系,加大对传统体育项目的引进和支持,形成多元化的军事体育文化氛围。
甲午海战后的晚清在民族危机、文化碰撞、救亡图存的自卑中探索了军事体育思想的形成与兴起,“鼓民力、尚武力、立人性”成为塑造国民体魄与精神、开展军国民教育的首要任务。但由于处于社会动荡与变革的特殊时期,知识精英们的军事体育思想过于激进和功利,忽略了革命领导权的重要性以及对体育文化内涵的理性思考,为中华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发展埋下了隐患。站在新时代的新起点上,重温甲午海战后晚清时期的军事体育思想,有利于我们科学考量军事体育面临的困境,努力实现现代军事体育文化的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