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伯乐
(内蒙古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淝水之战以后,强盛一时的前秦轰然倒塌,曾经臣属于前秦的各个地区失去了政权控制,当地汉族地主和少数民族上层人物趁此机会自立。鲜卑人乞伏国仁所建立的西秦就是在此期间起兵自立的。西秦建立后,不断向周围扩张,战略地位重要的秦州成为西秦攻略的重要目标。学界对十六国时期的西秦有许多研究成果,但是关于西秦对秦州统治经略等方面的研究还很有限,本文希望对此方面进行初步研究,能够取得些许进展。
西秦是由乞伏鲜卑贵族在十六国时期于陇西地区建立的地方政权。从385年乞伏国仁苑川起兵,至431年乞伏暮末降于赫连定为止,去掉西秦被后秦灭亡的九年(400-409年)时间,西秦政权共存在三十九年,历四王。西秦强盛时占据了以河州为中心西、北至湟河,南抵漒川,东至陇坻的大片区域,其中就有当时的秦州地区。
在战略上,秦州对西秦来说有重要价值。据《晋书·地理志》记载,到西晋太康七年(286年)复置秦州时,秦州下辖六郡,分别是:陇西郡、南安郡、天水郡、略阳郡、武都郡和阴平郡。而到十六国时期,秦州统辖地又有变动。随着仇池氐族力量兴起,苻坚取武都、阴平两郡,置南秦州。此时的秦州则领有陇西、南安、略阳、天水四郡,地理范围则大致是北抵陇中高原南缘,南至秦岭北侧,东到陇坻,西至渭河上游。秦州大部因山川地形被分隔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据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四册》第13-14页)。这个区域西北连接河西走廊的南端,东侧又毗邻关中,对地处黄河与渭河之间的西秦有重要战略价值。正如西秦统治者乞伏乾归所说:“若枭翦姚兴,关中之地尽吾有也。”[1]卷125《乞伏乾归载记》P3120如果关中有变,而西秦同时牢牢控制着秦州的东进道路,那么秦州就可以作为西秦进入关中的跳板。正如时人古成诜所说“臣州人殷地险,俊杰如林,用武之国也。”[1]卷116《姚苌载记》P2967即使西秦没有东出关中的能力,凭借秦州的险峻地形,也可以凭险而守,寻找战机。不然面对关中强敌,西秦没有秦州这一缓冲区,将会失去战略机动的空间与布置防御的时间。
同时,秦州的农业发展程度较好。从“河右不生楸、槐、柏、漆,张骏之世,取于秦陇而植之,终于皆死”[1]卷87《凉武昭王李玄盛列传》P2267可以看出秦州的种植条件较好,物产比较丰富。在西秦将领乞伏益州领兵东征上邽时,乞伏益州带领士兵们“游畋纵饮”遭致兵败。很难想象西秦的士兵们会在出征时携带大量酒水,这应是军队来到秦州时从当地获得的。酿酒需要大量粮食,在当时战乱的情况下,这些酿酒用的粮食不能从别处运来,只能是秦州种植粮食有了余粮,可以拿来酿酒。这从侧面说明了秦州有相当程度的农业生产。秦州的经济价值也使得西秦需要占领秦州。
而且,当时西秦刚刚建立,比较弱小。北有吕光,西有吐谷浑,南部是难以翻越的秦岭,只有东面秦州南安郡以东的大部分地区成了前秦与后秦交锋的战场,双方无暇西顾。西秦在秦州的对手主要是实力不强的部落,占领难度相对小一些。西秦复国后,在北部,南凉与北凉征战不休;在东面,后秦在柴壁大败后国力衰退,又面对大夏的攻击,暂时无力西进。秦州成了一个没有强大势力占据的地区,西秦自然会进入秦州以扩充势力。
在古代,军事手段往往是攻城略地、占有财富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但西秦建立初期实力比较弱小,为了保证自身的生存发展,向临近的强者称藩比起直接的军事行动是一个更好的手段。但这也不是说西秦放弃了战争,而是将冲突压制到了相对缓和的状况,为夺取秦州创造有利条件。所以说西秦争夺秦州的手段是军事和外交相辅相成的。
386年,西秦战胜南安秘宜并在苑川站稳脚跟后立即接受了前秦符登的册封。乞伏国仁成为“使持节、大都督、都督杂夷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苑川王。”[1]卷125《乞伏国仁载记》P3115符登给予其“苑川王”称号表明前秦希望将西秦统治者乞伏国仁纳入自己的官职体系中。而乞伏国仁接受了这一封号,可以使自己在苑川周边地区的扩张名正言顺,也是向符登释放友善的信号,让符登安心东进对付后秦。此时西秦虽然有经略秦州的野心,但是因为自身实力不够,只好在南安郡以西设置一个东秦州。在此之后,符登与姚苌的战线向东移动,双方的军事力量也逐步离开秦州。在符登东进后,南安郡和陇西郡就被西秦占据了。
而在西秦复国后,面临的局面与刚建国时类似。因此,西秦趁周边政权无暇他顾时,迅速向四周扩张,夺回失地。义熙六年(410年)西秦“攻克兴略阳、南安、陇西诸郡”,[1]卷125《乞伏乾归载记》P3122占领了秦州的大部分地区。但是后秦相对西秦力量还是很强大。但此时后秦面临“勃勃、乾归作乱西北,傉檀、蒙逊擅兵河右”[1]卷118《姚兴载记》P2995多线作战的问题,西秦只要缓和与后秦的冲突就可以避免招致报复。因此在第二年,西秦主动放还所俘虏的后秦官员,并向后秦遣使称藩,确保不会与后秦发生更大冲突招致失败,以保持对秦州的控制。这并非西秦与后秦停战,只是冲突烈度降低了。同年末,西秦“攻秦略阳太守姚在于柏阳堡,克之。”[2]卷116《晋纪三十八》P3648在一年前,西秦已经占领了略阳郡,现在又一次在略阳郡交战,可能是因为后秦在派遣索稜来招抚西秦的同时,也通过军事行动夺回了一些重要据点。所以在年末西秦又派兵夺回。
可以看出西秦对强国的臣服只是一种政治考量,因此在表现出臣服的时候,依旧以低烈度的方式蚕食土地。而随着西秦实力的增长,很快就放弃了称藩这种表面臣服的方式。
太元十八年(393年)十二月,休官权干成占领天水郡显亲县,自称“秦州牧”。紧接着在第二年,权干成“为秦所逼,请降与金城王乾归,乾归以为东秦州刺史、休官大都统、显亲公。”[2]卷108《晋纪三十》P3409我们可以看出:第一,休官权干成是被前秦逼迫才降于西秦,这说明西秦与前秦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如果西秦与前秦之间是紧密的合作关系,权干成是不会归附西秦的。第二,随着西秦逐步扩张,在秦州的影响力不断增强,西秦与前秦之间已经暗生嫌隙了。很快,随着前秦东征彻底失败,西秦立即把前秦的人质符宗和符崇驱逐了。符崇在投奔仇池氐王杨定后,联合杨定组织了四万军队向西秦攻来,西秦派出乞伏益州等率领三万人迎战,西秦先败后胜,消灭了前秦的残余势力和仇池杨氏的大量有生力量,于是“尽有陇西之地。”[2]卷108《晋纪三十》P3417控制了秦州的绝大部分地区。
但是,随着后秦镇压了前秦符氏残余力量在各地的抵抗并与北魏形成了短暂的和平后,后秦将注意力转向了西边的秦州。首先,后秦接受了仇池国称藩的请求,又诱降了鲜卑越质诘归部。随后,派出大将姚硕德西征上邽,击退了叛将强熙和休官权干成的进攻,逼降了休官权干成。最后,在隆安四年(400年),后秦大举进攻西秦,西秦屯兵陇西,两军隔渭水对峙。西秦在战争中因极端天气影响导致失利,军队一战而溃,后秦军队继而控制西秦大量领土。国君乞伏乾归只得去往南凉,西秦第一次灭国。
西秦复国后,曾一度向后秦称藩,遣使谢罪。其实这都是西秦的权宜之计。义熙九年(413年),后秦南伐仇池国失败,西秦迅速征讨处于秦州显亲的休官各部等,使“陇右休官皆降”[1]卷125《乞伏炽磐载记》P3123。又使得前来招抚西秦的后秦太尉索稜“以陇西降”[2]卷116《晋纪三十八》P3658。义熙十二年(416年),趁着刘裕进兵关中讨伐后秦的时机,西秦迅速与北凉和亲求取和平,紧接着向东进军攻克了天水郡郡治上邽。为了防止自己成为刘裕的下一个讨伐目标,西秦向刘裕遣使“诣公求效力讨羌,拜平西将军、河南公。”[3]卷2《武帝中》P41西秦占领了秦州。随着西秦先与北凉重新交战,后与大夏联盟关系的破裂,西秦很快在大夏与北凉两面夹击下节节败退。元嘉八年(431年),南安城破,西秦灭亡。
对于西秦这样一个弱国来说,它需要极力避免多线作战、两面受敌的态势。所以外交对于西秦极为重要,而到了外交斡旋无法起到作用的时候,即使西秦能够打赢一些战役,也改变不了急转直下的局势,很快就会灭亡。
西秦进入秦州后,为了巩固统治,进行了置新郡、拉拢当地豪强大族、迁徙人口、崇信佛教等一系列举措。
西秦在秦州原有陇西、南安、天水、略阳四郡的基础上又增设了兴国郡和广宁郡。西秦有兴国太守乞伏阿柴与广宁太守焦遗,可知西秦置兴国郡与广宁郡。兴国郡本是位于略阳郡界的兴国城,“乞伏因其地名置郡。”[2]卷116《晋纪三十八》“河南王乾归”条下“胡注”P3646而广宁郡则位于陇西郡与南安郡之间,据魏收《魏书·地形志》记载“广宁郡领县二:彰、新兴”。[4]卷160《地形志下》P2866而彰县本属陇西郡,新兴县本属南安郡。因此广宁郡是分陇西、南安两郡新置的郡。新置郡的目的是增加西秦对秦州的掌控力度。在新的郡治驻军既是防御外敌也起到镇压当地反抗的作用。
当时豪强地主在地方社会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秦州也不例外。例如“金城鞠氏、游氏有大量的田庄坞壁,其经济、政治势力东达秦州,西到禄福(酒泉)、 西平(今青海省西宁市)”。[5]这样跨州联郡的政治势力在秦州应不在少数。他们不仅拥有大量土地,也有自己的武装。因此西秦为了巩固对秦州的统治,自然拉拢秦州的豪强地主与自己合作。“随着西秦政权的巩固和发展,这一结合就日益广泛和密切。”[6]P178其中西秦与南安豪族焦氏的合作最为紧密。不仅焦氏族长焦遗是西秦的高官,而且焦遗的两个儿子也在西秦政权中任职。在西秦灭亡时,也是焦氏倡议起兵复国。这足以说明西秦与焦氏合作的密切程度。而西秦与其他豪强虽然合作紧密程度不及焦氏,但是为了拉拢他们,西秦也封授了大量官职甚至让一些豪族迎娶乞伏氏的宗室女子。为了拉近与地方豪族的距离西秦统治者也会学习一些儒家思想,如乞伏暮末“幼而好学,有文才。”[7]卷127《偏霸部十一》P614就是学习儒家思想的表现。
为了巩固统治,西秦也要削弱秦州的地方势力。西秦将秦州的大量人口迁移到都城和军事重镇,仅史书上记载的从秦州迁走的户数就有四万余户。而迁来的户数仅五千余户。这样西秦把一些不合作的豪族放置到了自己力量强大的地方监视起来,便于对新征服的土地进行治理。而掠夺来的人口就成为发展本国经济的劳动力。
西秦崇信佛教更多是出于政治利益上的考量。陇西地区较早接触佛教,秦州更是有大量氐族和羌族聚居,他们各自民族的上层人物苻坚、姚兴等人都非常推崇佛教,佛教因此对氐族和羌族各阶层都有很强的影响力。而且此地也曾有激进信众组织军队袭击当地驻军的情况发生。例如秦州刺史张辅听信谗言杀死高僧帛远,“陇上羌胡,率精骑五千,将于迎祖西归,中路闻其遇害,悲愤不及,众咸愤激,预复祖之仇,辅迁军上陇,羌胡率轻骑逆击,时天水故帐下督富整,遂因忿斩辅。”[8]卷1《译经上》P27西秦统治者为了安抚这些居住在秦州的佛教信徒,也组织了译经、开凿石窟等活动,甘肃永靖的炳灵寺一六九窟就是乞伏氏上层人物开凿的。而有的僧人成了西秦统治者重要的决策参与人“虽形为沙门而权侔伪相”[8]卷11《习禅》P410。这也说明了西秦对佛教领袖的拉拢,希望以此来使宗教为统治者服务。
西秦通过上述种种方法来巩固自身在秦州的统治。西秦非常重视秦州的战略和经济价值,为了夺取秦州,在军事上采取了武力征服的手段占据秦州;在外交上采取灵活的方式,如和亲、称藩等手段来为占领秦州创造条件,最终攻占了秦州。西秦占领秦州有其积极意义。第一,对西秦政权来说,占领秦州增强了自身实力。第二,西秦占领下的秦州暂时摆脱了战乱,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生产。第三,西秦多次迁徙人口,客观上打破了各民族原有的分布状态,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与融合。第四,西秦进行的一系列汉化政策和推崇佛教组织的译经活动,都促进了这一地区的文化交流。西秦开凿的炳灵寺169窟也成为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