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谷树下的沉思
——《带灯》中的“生态失衡”反思

2021-03-25 14:10王慧妮
鄂州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华阳贾平凹现实

王慧妮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00)

贾平凹是一个具有自觉生态意识的作家,其生态意识建立在他对现代物质文明反思的基础上,并在对社会发展的持续关注下逐渐完善和自觉的。[1]《带灯》对生态观念的理解更加具体,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等多个层面,系统地传达作者的生态理念。通过一系列隐喻的意象,展现出最原始生态的中国社会,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造成的自然生态以及人的精神生态问题。作为一个具有时代敏感性的作家,贾平凹从基层社会诸多矛盾中探讨政治及“自然生态失衡”问题,从基层政府和老百姓关系的维系中探寻人们 “精神生态失衡”背后的文化渊源。

一、“美丽富饶”难以统一,发展引发的自然生态失衡反思

在人们都发了疯地想要富裕的发展进程之中,“美丽与富饶”这一相反相成的辩证观念说明了改变必然脱离和破坏原本的存在,越要统一,自然与现实就越是与其相去甚远。发展必然破坏生态环境,想保持青山绿水原貌,经济则必然落后,有美丽就难以富饶,要富饶则难以美丽。这也就是小说《带灯》所提到的,美丽和富饶其实从来都统一不了,大矿区那儿残山剩水了却富饶,东岔沟村是美丽却不富饶。[2]

《带灯》以偏僻的山村樱镇为叙事背景,这个不起眼的乡镇身上带着开发年代“发展”的印记。在改革开发的年代,与樱镇只相距一座莽山之近的华阳坪乘上改革的风潮发展了经济,与此同时却也带来了不可逆的危机。华阳坪发展成为大矿区,带动了就业,经济发展了,可原本的青山绿水,却变成了如今的残山剩水。华阳坪的发展以及引发的一系列问题,触及了贾平凹的神经,引起了他对自然生态问题的反思。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如同高速列车一般飞速行驶,人类掌握的科学技术助长了人类绝对中心主义观念的形成。人类越是扩大自己的知识和力量,其危险程度也就越大,当开发、发展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广,生态失衡的疤痕也就随之而浮出地表。

樱镇镇西街的村长元老海曾带领村民阻挠进入秦岭的高速公路经过樱镇,尽管高速公路绕过樱镇但也只是暂时保留住了不被破坏的原貌,并没有阻止樱镇开发的大局势。小说里有一个颇具隐喻意味的情节:当元老海带领着几百号人阻止隧道穿过樱镇的时候,皮虱飞到了樱镇,这里的皮虱象征的是发展的病灶,皮虱是从华阳坪飞到樱镇的,这就意味着樱镇已经阻挡不了发展的浪潮。皮虱飞来以后,樱镇的每一个人,无论干部还是百姓,都身受皮虱瘙痒之苦,但却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抵抗清除之意,这暗含着发展所带来的看不见的却使人深受其害的负面因素与封闭山村的人的思想的不觉悟,对于未来的潜在危机竟毫无觉察的愚昧。樱镇的皮虱从来都是白色,而从华阳坪飞来的皮虱是黑色,对于樱镇后来出现的灰色皮虱,百姓一致认定这灰虱是白、黑杂交出现的新虱种,这隐喻的是外来的带动的发展已经让这个原生态的乡村混杂着现代工业的因素,社会生态变得沉滞灰暗,自然生态遭到侵袭。社会伴随发展的物质富裕而来的是摆脱不了的痛苦,原貌生态不可恢复地被破坏。

樱镇东岔村十三户去了华阳坪大矿区打工回家以后的壮力都患上了矽肺病,要么瘫痪在床,要么丧失劳动能力,重者则死亡。关于矽肺病的事实佐证了自然生态平衡被破坏以后,自然生态会在不久的将来把更大的破坏力反射在人的身上。破坏生态平衡后需要的是更加惨痛的健康代价与巨大的物质财富的补偿,而生态平衡破坏基础上的重建也是艰难的。

无论是华阳坪还是樱镇,在这场过度开发的现代化浪潮中,乡镇中的人们不仅与传统的原本生存的自然渐行渐远,也与原本依存的民间文化渐渐分离甚至失去了自我并陷入困境。贾平凹通过 《带灯》提出的疑问:“不发展是不是最大的发展”并非是一个作家冲动的表达,而是具有鲜明生态观念的知识分子在现阶段中国发展背景下对发展牵扯出的诸多问题的反思。小说中樱镇开发引发的问题,在表面上所看得到的自然生态危机的扉页,是更为严重的人的精神生态的变异;社会生态和政治生态问题的背后,是文化生态的失衡。如何在开发的基础上实现双赢,既让每个人的腰包都鼓起来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社会生态的整体平衡,是贾平凹所思索的,是作为一个敏感于社会的作家在现代化背景下对于自然的关心,对于人类的关怀。

二、精神生态失衡后的隐忧

小说中带灯是农村基层干部,这一形象既贴近现实,又具有文学想象,是一个近乎理想的人物。但理想的单枪匹马的个人力量并不能引起现实改变,强大现实的压抑与个人理想的幻灭,导致带灯最终精神分裂,变成了黑夜梦游者。小说塑造带灯是从精神与现实两个层面展开的:精神层面是写给元天亮的信。元天亮是一个虚实参半的人物,他可以看作是带灯精神世界的具象化。元天亮从始至终都没有正式出场,对于他的描述都只是侧面描写,他只是樱镇百姓口中有了出息并为樱镇谋了福利的知识分子,在省委工作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元天亮对于带灯的意义,只存在于头脑中的想象和短信中,他是她的精神寄托,实际上这也就是带灯的精神世界,只不过通过虚造的人的方式体现出来;现实层面是以带灯的日常工作展开的。通过基层干部综治办主任的琐碎工作,透露出樱镇在发展前后的种种世相。两种不同的笔法,展示的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分歧。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如果相去甚远,就是充满苦楚的分裂的生命存在。显然,带灯不幸地成为了后者。带灯在现实中不可能逃潜,她是综治办的主任,主要工作是维稳,既要维护政府在基层的政策又要处理平息村民对政府政策的不满,夹缝中的工作侵蚀着带灯的精神生态。允许上访与压制上访是中国农村普遍现实下存在并难以持平解决的对立矛盾,而这一矛盾不是靠个人的力量便可以解决的,个人的能力精力是有限的,因而在现实压抑之下,带灯的精神分裂是可以想见的结果。精神生态失衡的隐忧是不容忽视的,带灯身上现实与精神的分裂,包含着贾平凹在当下中国农村过度开发造成的人性变异的思考。

导致精神失衡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贪欲。在《带灯》中,这一因素从樱镇底层官员和百姓的身上得以体现。官员唯权、百姓唯利引发的贪欲,造成了整个地域精神的异化。

农村经济快速发展,金钱所具有的巨大吸引力同时激发了政府官员和老百姓的贪欲思想。处于樱镇权利顶尖位置的镇党委书记,不顾地方发展,环境破坏,坚持引进因污染严重而被发达地区否定的“大厂”,打着“开发”大旗,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个人政治野心,增加个人政绩,在仕途之路上更上一层楼。权力催生个人野心、成为谋私的手段,滋生贪欲的异化。《带灯》中百姓的贪欲是在开发的过程中被催生和激化的。贪欲在个人身上是以强取豪夺的方式呈现的。元斜眼专门找大矿区打工回来的人赌博,赌输之后,就找包工头强行霸占别人工资,他的贪欲方式表现为强取豪夺。元老大弟兄和换布兄弟在为引资建设上多赚钱表现出的贪欲更为极端,甚至引发了群体性的械斗事件。由贪欲引起争斗和暴力,是发展的最大威胁,同时也是造成人的精神生态失衡的极为重要的原因。

自然生态失衡与精神生态失衡会导致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社会问题积重难返,上访、自然灾害、环境破坏、权力博弈、经济发展、地方恶霸等此消彼长,造成整个社会生态文化的失衡。社会问题尤其是基层问题改革难度很大,它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还是发展引发的纠纷、反思。全国不止一个樱镇,樱镇只是中国千千万万个乡村的缩影,而每个乡镇都有不同程度的难以处理的陈年问题。每个乡镇的自然生态问题、精神生态问题,与社会生态文化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都是构成社会生态问题整体系统中不可小觑的要素。对社会生态文化失衡的深刻忧虑可以看出作者前瞻性的思想与关怀性的责任感。

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存在不是已经发生的,存在是人的可能的场所,是一切人可以成为的,一切人所能够的。[3]《带灯》用极强的现实感,从一个中国乡镇干部每天处理的纠纷事件与心理变化折射出中国正在发生的震撼人心的变化,体现的是我国城镇化发展、现代化进程中的问题和困境,以及对时代的感叹与反思。作家坚守信念与理想,力图通过集体力量改变现状。带灯这个名字本身就具有极大的隐喻意味,带灯是萤火虫的夜灯,是希望的象征,尽管光亮微弱渺小,但只要弱者都能发光,汇聚一体,仍然能够照亮整个世界。小说结尾也出现了萤火虫阵,这正是作者预示的,凝聚后的力量不会因一场灾难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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