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程
类存在维度,生态维度,美学维度和实践维度是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四个理论维度。四个维度中的类存在维度揭示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人本学特征;生态维度则强调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是从自然生态视角去思考人类的审美活动现象,集中解决以何种方式去理解和处理人对自然的审美态度问题,目的在于将人类的审美价值定位于人与自然和谐共在的维度上,而非仅以“人”为中心的人本维度上。美学维度主要说明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是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出发点,去美学地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审美关系。实践维度则突出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理论立足点、原则和特征。下面,我们分别就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四个理论维度加以论述。
人类作为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在实践本体的推动下,通过“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对自然改造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在长期的历史创化中,自然不断地被人化,人类自身从肉体到心灵也得到自然的巨大改造。这种双向改造使人与自然均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原生自然愈来愈变成“人的自然”,人也愈来愈能顺应自然并按照自然生态法则生存。在这种双向互动的过程中,人类的力量虽然不能说强大到了超越自然的程度,但对自然而言,无论从广度上还是从深度上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可以说,地球上几乎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人类意志的印迹;与此同时,人类改造自然的意志决心也得到了空前的增强。虽如此,人类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始终要把握好“度”的问题。但人类发展的历史却明白地告诉我们,在这一重大问题上,人类却常常犯错误。一方面是由认知缺陷造成的,另一方面是受“利益”诱惑形成的。因此,人类对自然的改造始终要坚持一种“边界意识”,不能贸然触动自然的“底线”,更不能打破自然生命间“类存在”的“边界”,不然就会冒犯自然生态规律而遭自然的无情惩罚。
就人类本身而言,改造自然的能力虽十分强大,可以最大程度地使自然人化,但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自身作为“类存在”这一自然的限定性,也即,人作为地球万千物种之一,与其他物种一样是有其“内在的尺度”的(自然的内在规定性),并且始终只能作为自然界的一个“类”而存在。尽管人类可以凭借自身的实践才能突破自己“种”的某些外在限定性去干涉其他物种的生存,但人类始终不能彻底突破生命间“种”与“种”之间严格的自然限定性或生命边界。譬如,人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驯养其他物种,让其顺归人类,甚至可以轻易地消灭一个物种,但始终不能使一个物种变为另一个物种,更不能创造一个新的物种出来;也就是说,人类不可以“替天行道”,打破物种的生态位序,或强行按照人类的意志去设计物种间的生态链条。这也说明,人类不能反客为主,做自然界的主人,不能充当自然界的“上帝”,按照自己的意愿替自然安排一切;但人类作为自然界成千上万物种之一种,正如马克思所言,“人是类存在物,不仅因为人在实践上和理论上都把类——他自身的类以及其他物的类——当作自己的对象;而且因为这只是同一种事物的另一种说法——人把自身当作现有的、有生命的类来对待,因为人把自身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6页。人虽顺应自然规律而生存,但作为有生命的类,自由存在物,不能盲目地受自然冲动的控制,更不能凭借“智慧”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而为所欲为。人类的行为不能突破“类存在”的边界干扰或威胁其他生命的存在。若从生态或环境伦理的角度讲,人类需将自身的伦理态度扩展到自然领域,应持“民胞物与”(宋·张载)的情怀领受自然的恩典,要从大的有机整体自然观审视和规制人自身的行为实践,正如有的学者所言,“在环境伦理的视野中,人与自然环境应该是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既然人并没有高于其他存在物的特权,作为整个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人与自然就应是平等的,具有平等的价值与权利,应该将人类的伦理关怀扩展到自然界,以道德的态度对待人之外的自然存在物。人类不应以征服者的态度对待自然,而应该担负起保护地球生态系统的责任。在地球上,也只有人类才有保护地球生态系统的责任。”(2)田文富:《环境伦理与和谐生态》,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93页。这种责任意识应上升为一种自觉行为,也即应从自由的类存在维度去看护和坚守人类的行为底线,肩负起作为有生命的自由的“类存在”应有的美的责任与担当,不能滥用人智和蛮力去改造自然中其他物种,干扰它们的自由生存,更不能破坏它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当今遍布世界各地的野生动植物园林,还有成千上万私人蓄养的各类野生动植物,这是人类对自然的一种恶行。不管人们以“观赏”还是其他各种所谓的正当的“利益”为名,剥夺其他物种的自由生存权,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阻断了大自然间生命的血脉流通。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若从“类存在维度”建构自己的知识体系,就应自觉地按照马克思“美的规律去构造”去维护自然生态的完整性存在并践行自己的美学主张。
人类作为自然界中唯一能从事审美活动的类存在物,通过创化自然而从事审美创造,在于“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类存在物。诚然,动物也生产。它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第57-58页。我们试将马克思的这段话以图表的方式展示出来,那么人与动物生产的差别对比就更加直观明白:
序号前提、范围、尺度、结果动物的生产人的生产1在生产的范围上片面的全面的2生产的前提条件在肉体支配下生产并非肉体支配下的生产3生产的直接结果生产自身生产整个自然界4对生产结果的处理上产品直接同肉体相联系自由地对待自己的产品5生产依据的尺度按照自己所属的种的尺度和需要去建造能够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去生产,并把自己的种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6最终的结果不能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能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
在这段话中,马克思十分清晰地讲明了人类作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作为实践主体,能够创造性地改造对象世界,原因在于人类能够突破自身“种”的限定性和需要自由地从事物质生产实践,正因如此,马克思才认为人类的生产是一种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生产,在这段话中马克思的所谓的“构造”其实就是一种审美的创造,所以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的生产是一种可以能够创造美的生产,人之外的其他动物则不然,因为动物的生产与自然是直接同一的生产。人类的生产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就在于“人把自身当作现有的、有生命的类来对待,因为人把自身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4)同时“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第56页,第58页。所以说,人作为“类存在物”和自由生产之间是相互规定的,有了这个前提才决定了人的生产是一种美的生产(构造),“这样,美就内在于实践活动之中,真正的生产也就是美的生产,真正的实践也就是美的实践,二者具有本源上的同一性。”(6)刘凯:《马克思的实践观念与美的规律的存在论维度》,《兰州学刊》2010年第5期,第180页。由此拓展了人类的生存维度并进而提升了人类生存的精神意义和生命价值,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秉持“类存在维度”的意义所在。
生态维度是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一个重要学术维度,此一维度是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超越传统美学,突破传统美学边界的一个标志性维度。近代以来的美学(我们称之为传统美学)可以说是典型的以“人”为中心的美学,这样的美学是建立在工业文明的基础之上,思想资源则是处于不断演变中的理性主义;人们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看重的只是自然对人的“有用性“,这样就使人的审美处于十分狭隘的境地。处于此一阶段的人,其审美视域主要聚焦于与人自身关联度较为密切的艺术领域,而对自然中的美则十分轻视。黑格尔的观点很典型地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人对自然美的看法,“把美学局限于美的艺术也是很自然的,因为尽管人们常谈到各种自然美——古代人比现代人谈得少些——从来却没有人想到要把自然事物的美单提出来看,就它来成立一种科学,或做出有系统的说明。人们倒是单从效用的观点,把某些自然事物提出来研究,成立了一种研究可用来医病的那些自然事物的科学,即药物学,描绘对医疗有用的矿物,化学产品,植物和动物;但是人们从来没有单从美的观点,把自然界事物提出来排在一起加以比较研究。我们感觉到,就自然美来说,概念既不确定,又没有什么标准。因此,这种比较研究就不会有什么意思。”(7)黑格尔:《美学》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5页。可见,对自然美的漠视确由人与自然之间狭隘的关系造成;这是因为当时的人们看重的只是自然对人的实际效用而非自然的审美价值。在马克思论及人类童年与自然界的对立关系时所做的边注中讲到,“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决定着他们之间的狭隘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关系又决定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这正是因为自然界几乎还没有被历史的进程所改变。”(8)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页。沿着马克思的思路做进一步推理可以得出:生产力的落后使生产关系发展滞后,生产关系的不发达制约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导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处于较为狭隘的境况。当代社会由于生产力的巨大进步,科技文明的发展使生态文明极速到来,这就在客观上为突破传统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狭隘关系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也为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在生态维度上构建自己的学术话语创造了较为广阔的学术空间。因此,要想解决当代美学面临的各种难题,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就必须从生态维度出发,无论问题的提出、问题的分析和问题的解决都要超越“人类”自身的维度加以分析和思考。生态的维度说到底就是要从有机整体观、动态平衡观与和谐统一观去看待和解决美学的问题。
首先,从有机整体的视角看待美学问题,美就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由机械相加而形成的对象物,而是部分与部分之间,部分与整体之间相互关联形成的一个有机整体:即此一部分的变化会影响到彼一部分的存在,部分的变化关系着整体的存续状态,即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相反,整体的变化也会对部分的存在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正如黑格尔所说: “例如割下来的手就失去了它的独立的存在, 就不像原来长在身体上时那样, 它的灵活性、 运动、 形状、 颜色等等都改变了, 而且它就腐烂起来了, 丧失它的整个存在了。 只有作为有机体的一部分, 手才获得它的地位。”(9)黑格尔:《美学》第1卷,第156页。这是生物有机体与非生命物质最大的区别。在艺术领域,艺术家可以通过对自然生命现象的观察、学习与模仿,使其创造的艺术品形成一个各部分之间相互贯通,并彼此有机连接的整体,这样就使其所创造的艺术品有类似于自然生命那样的“浑然天成”的感觉,而让人生发美感。在中国古代,浑然天成,妙造自然,宛若天成,文贵天成等等,可以说是对艺术品极高的评价。清代文学理论家刘熙载在《艺概》中就曾用“肇于自然”说明艺术是源于对自然的模仿,但他又认为,艺术不能简单地仅对自然物象照搬照抄,必须经过艺术家的加工才能创造出至美的艺术作品来。所以,在中国古典艺术领域中,“自然而然”,“妙合天成”作为衡量艺术家艺术创作成就高低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则为大多数人所认同。西方文艺理论家也持有类似的观点,如德国古典美学家席勒就曾将美看成是“活的形象”,他其实指明了“美的对象”具有“有机整体性”这一重要特性;这与中国古代用“妙合天成”评价艺术的看法有相似的一面,换用今天的话就是用一种有机的整体性的思维看待美的事物,其采取的理论向度便是生态的维度。
第二,从动态平衡的角度去看待分析美的问题。自然生态的平衡与和谐并非是一个宁静的、死寂的与静止的存在。如果说美的对象是一个“活的形象”,那必然是在动态中以平衡的方式而存在。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观点,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观点看,自然中的事物总是处于不断的运动变化中。生老病死,去留存亡,荣枯盛衰,花开花落,四季交替……生生灭灭,万物无有一刻停留,总是在变化中展示平衡、静止、和谐的一面,自然生态中的事物更是如此。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切地认知大自然,识辨其本性,感受其大美。正是基于自然生态有这样的特性,我们才不会将美的事物局限在一个狭小静态的范围,而要从发展变化的视角去发现事物的美,并分析和解决美学中存在的问题。所以,从静止到动态,从微观的变化到宏观的和谐平衡,自然生态的维度为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看待美的事物,解决美的问题,提供了非常有效的视角和解决问题的途径。譬如,在我们分析具体的美的事物时,如果仅将美的对象看成是一个静止不变的死物,那么我们就无法发现美的事物于动态中所呈现的美的特性。如在中国书法艺术中,成功的书法家往往会在观摩自然事物的基础上学会将事物的“动态平衡”法则巧妙地应用到书法的创造中,将字的点划动态连接为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结构中,形成一副“气韵生动”的书法艺术作品。在人物绘画中,画家也总是选取人物在动态中相对一个静止的一瞬间来刻画人物的性格特征,并借此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其余的艺术类型,如雕塑艺术,摄影艺术等也如此。那么,站在生态的维度去欣赏美,也会极大地提高人们的艺术欣赏能力、审美层次和水平,让人获得更高的艺术享受。
第三,从和谐统一观看待美的事物。马克思主义认为,任何一个事物及其内部或事物与事物之间均包含有矛盾。当矛盾双方处于同一性阶段时,事物内部或事物之间就处于和谐状态,同时也规定了此一事物为此一事物的存在状态;世界万物都要受对立统一规律的制约而无一挂漏。在自然领域中,自然生态系统往往会通过自我调节趋近平衡,以使生态系统能够在稳定的状态下维持运行,让事物有足够的空间保持成长。假如自然生态系统受到外界干扰,但并不严重,那么系统就会通过自我调节得以修复维系正常运行;如果受到外界的干扰十分严重,那么自然生态系统的正常结构就会遭到破坏,自我调节功能丧失后整个生态系统就会崩溃。但从大的角度看,自然生态系统总是发挥其长效的作用机制;如一旦形成某个稳定的生态系统场域,如果不是过度遭受外界的干扰它就能够维持正常的运行。总的说来,事物间的和谐统一要占主导地位;事物之间虽存在一定的矛盾对立,但在和谐统一情形下事物总能维持系统的平稳运行。也正是从自然生态系统的这一特征出发,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才将其作为分析解决美学问题的一个重要维度,进而对美的事物进行分析、思考与判断。
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终究不能脱离美学的维度而变异为其他学科。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归根到底属于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而存在。既如此,其解决问题的角度依然是美学的,只不过解决的重点问题是人—自然—社会三者之间的生态审美关系问题;而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一切问题的展开、探讨、研究必须以此为逻辑起点,也必须以此为最终的归结点,如若脱离了这一美学旨归,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就有跑偏之嫌疑。
就一般美学问题而言,自然美只能算作一个局部性的美学问题。但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则将自然生态美置放于整个美学的核心地位,重点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审美关系,将包括人类在内的整个自然界作为一个生态整体加以审视和关照,并不拘泥于一枝一叶的小美,而是将审美的视野扩展到了整个大自然。看重的是自然界生命与环境、生命与生命间的相互关联,是一种自然关系哲学。反对对自然界进行分割式的思维,从动态“关系”中去揭示事物的美,也更加注重将自然作为一种活的有机整体看待。反对仅注重自然的外在形式美,而忽视自然本身的生命整体美。基于此,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将重点研究发现自然生态作为人类生态环境的美学价值,发现人类与自然及其他生命间的美学关联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人类的精神审美世界,又在多大程度上对人类的生命生存产生影响等。
自然作为生态整体可以说一直处于动态的演进过程中。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对自然自主进化的影响也愈来愈大;然而人类除了向自然索取物质生存资料外,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节制的贪欲。人类因过渡地介入自然,乱用自身力量打破自然正常的进化节律,且造成自然生态危机大面积爆发外,也阻遏着人类自身正常的发展步伐,给人类的持续生存与发展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这种影响除了物质层面外,还有精神上的巨大关联性,尤以对人的内在精神的冲击最为强烈。在此情形下,作为地球上唯一能创造美、从事审美活动的人类来说,便逐渐丧失了与自然方面的精神交往;使得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临着巨大的双重压力。如果人类一旦丧失了大自然的支撑,丧失了自然美的依托,人类的创造才能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人类纵有万千能力,如果创造才能受到削弱,必将处于十分难堪的窘境。人类的生存离不开一个健康有序、生机勃勃的美的自然界;它不仅能够为我们带来机趣无限、适宜生存的美的生态环境,也能够滋养、充实、丰富人类的精神生活。为人类的创造“本质力量”提供源源不断的活力源头。自然作为人类的母体,具有本源性的意义,也是无可替代的人类物质和精神的供养者。基于此,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就不能淡化或忽视自然生态对人类物质和精神的巨大价值和长远性的美学意义。
人类作为地球上有生命的和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与其他物类尤其是生命均内含于整个的自然生态系统中,不能脱离自然规律的节制和自然自主进化的制约。人类与大自然之间审美关系的建立是人类在自我发展过程中经由实践,通过“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双向递进的发展运动,使原生自然不断地向人生成为属人的美的自然,而人也不断地向自然生成为能够审美的人。这一过程虽极其漫长,但若没有人类实践的中介作用,没有实践创造才能的不断激发,人与自然之间可能连最基本的审美生发条件都不具备,更不可能建立起真正的审美关系;而人与自然之间的这种审美关系一旦确立,那么就会随着人类实践的发展和日益进步而不断地生成为人的自由的审美对象,而人类自身的审美能力也会变得更加强大。
在与自然生成的生态审美关系中,人类不断地获得美的自由形态,从中激发想象力,体会到了更多的自由创造乐趣,为自由自觉的美的创造提供了强大的主观条件;而自然生态美也会成为不断地激发人类自主创造才能的活水源头,促进了人类永不停息的生命活力,为人类的进步发展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精神图式和活的美感图景。所以说,自然生态美作为一条持久的链带将自然与人类紧密地牵连在了一起,使人类在不断地精神探索中获得了持续生存的勇气和理想的生存信念。基于此,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通过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交融的生态审美关系从更广大的审美视域中关照整体生态自然,目的在于揭示自然的美学价值及对人类生存发展的巨大意义,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坚持的美学维度的价值和意义之所在。
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和其他类似美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强调实践的重要性,秉持理论来源于实践和最终回归实践、指导实践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具体而言,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重在坚持两个基本的理论向度:其一,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一切理论均来源于对现实生态审美问题的反思和理论总结;其二,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所得的理论成果最终要回到实践、指导实践,并接受人类审美实践的检验。如果离开人类的审美实践,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就失去了应有的理论活力和存在价值。
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之所以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就在于实践作为人类存在的基本活动决定着人类审美的其他一切要素。若没有实践作为审美活动的基础和前提,人类的审美活动就无从展开。与此同时,人类在改造自然、认识自然的过程中所形成的自然哲学观念对人类的审美实践也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不同历史时期的自然哲学观念影响着人类的自然审美观念。因此,实践—自然哲学观念—人类自然审美观三者是一个双向的互为影响的关系。在实践本体的推动下,人类对自然的审美历程呈现出一个不断向前发展的螺旋式上升运动过程。当代人类在生产力、自然科学水平、实践哲学观、新自然观等方面均有所提高,面对自然的审美已不再局限于狭小的局部的范围,而是从更广阔的生态视野进行全局性的关照,再加对人自身对自然的破坏的反思,使人类清醒地意识到自然作为一个有机整体对人类生存的巨大价值作用。这样也就凸显和强化了新的自然观——有机整体自然观的形成。那种过往的所谓的对大自然的片面化审美也正被全新的生态审美观取代,从而形成契合当代人类发展的新的有机整体自然审美观,即现代生态美学观的形成,“有机整体自然观不同于机械论自然观的地方就在于把自然看成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的、系统的与和谐的存在,基于这样一种新的理论视角,对于自然美,人们便不会仅仅把它看作是自然本身的一种数学的或力学的美,甚或是人类赋予自然的一种人性化的东西。因此,从有机整体自然观看待自然、看待自然美便形成了现代有机整体自然美论,或者说是自然生态美学观。”(10)张子程:《自然生态美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8月,第49页。
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只有建立在科学实践观的基础之上才能有效地完成指导人类具体的审美行为,也才能科学合理地帮助我们创造性地协调人与自然的生态审美关系。科学的实践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实践能够保证人类将生命活动划定在自然生态可承受的界限范围之内,使“自然人化”和“人的自然化”在合理的范围内展开,使“人也是按照美的规律构造”(马克思语)成为支撑所有人类共同参与的生态之美建设的最基本的行为规范,从而改变并赋予现实以美的直接现实可感性。在此意义上可以说,自然生态美虽为人类所具有,却为其他生命同样创造了自由生存的美好家园。这样的实践之维也必将成为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建设的最正确的保障。
总之,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从以上四个理论维度构设自己的框架,可从不同侧面分析、阐释和解决所遇到的美学理论难题,同时也为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提供了解决问题的途径和阐释向度。四个理论维度相互因依,共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美学的叙事话语,为我们进一步解决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审美关系提供了合理合据的价值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