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地方停滞

2021-03-24 14:30陈泰湧
公民导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晋江船闸江津

陈泰湧

有人说,城市留不住人的心,乡村留不住人的身。而“三线建设”这个特殊的词语一出现,又是另一种滋味——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们藏于大山深处,而那里人的生活又与周边村民迥异。

在重庆的地图上搜索“夏坝”,这两个字会同时出现在北碚、江津、巴南和潼南。

北碚夏坝,因记载着复旦大学西迁的历史,时常被人提起。而江津这个叫做夏坝的小镇,也有一段关于“西迁”的过往。

“三线建设”开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也是在这个时候,生产大口径火炮锻件和铸件的青江厂、晋江厂(从山西)迁来了江津夏坝。鼎盛时期,两厂职工及家属过万人,他们和周边居民聚集形成了一个四五万人的场镇,厂区还配套新建了江津钢铁厂和两个电站。

2001年后,青江厂、晋江厂先后整体搬迁到巴南鱼洞,并入了大江工业集团。

如今,旧址尚存百多棟老建筑,成为了极具特色的群落型“三线建设工业遗存”。那些站立在原地的厂房、学校、居民楼和电影院,试图提醒过往的人们,这片土地上曾经澎湃过热血和青春。

如果不嫌慢,愿意花三个小时,坐火车到夏坝是不错的选择。每周三、五、六开行的5629次列车,运行区间为重庆到遵义。网上购票搜索不到夏坝火车站,只能花7.5元购买下一站綦江(回城需上车再买票,票价5元)。真正的绿皮火车,车厢是老式的25B型,没有空调,顶部有旋转风扇,可以开窗,不需对号入座,人少到有时可一人独占“包厢”。

火车曾经是数万夏坝人“进城”的主要交通工具,而现在公路里程仅60公里,自驾一个小时轻轻松松就到了。

开车的朋友是国内小有名气的青年摄影艺术家、策展人。两年前的初冬,他搞了一个“自然生长夏坝计划”,邀请国内外200多位对乡村文化艺术建设具有极高热情的青年艺术家前往夏坝,并发起“夏坝小岛居民(影像)艺术节”,目的是希望有更多人关注这些慢慢被遗忘的角落,并为其注入新的独特生命力。

青年艺术家们从全国,乃至突尼斯、意大利等国家带来的艺术种子,散落在夏坝的转角、街边。

此后,朋友曾邀约我去夏坝。

“夏坝不是夏天歇凉的坝子吗?冬天去好冷哟。”我说。

朋友可能感觉到了一种比冬天还要冷的幽默,过了很久才回:“这个地方叫夏坝,是因为以前这里有一户姓夏的人家……”

两个月后,艺术活动按下了暂停键,就如那数百栋楼房,任时光冲刷,墙上的那些大幅艺术作品也渐渐泛黄。

这次,我约朋友,说想去看看夏坝。这次他犹豫了很久,说:“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次去可能会失望。”

车停在晋江厂的家属区,仿佛一瞬间进入了时光隧道。车门打开,我们就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房子都是红砖砌就,明显的苏式风格,大多已人去楼空,似交响音乐会高潮后突然而至的静默,观众不敢鼓掌,都在等待着下一个音符的出现,那会是又一个辉煌乐章。

我问一位老奶奶,现在这里还住着多少人?她说,现在可能还有两三百人,说这话时眼里暗暗的。她又说,这里以前住了好几万人啊,这时她的眼里光芒万丈。

我们在繁华与凋敝交织之地徒步、拍照,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晋江托儿所仅剩了一个砖砌的门柱。中学大门门楣则改了名字,这里曾被“重庆市江津区正州生猪扩繁场”短暂利用过,操场和教学楼还在,而墙上的“纪律卫生两操记录表”,从初一到高三18个班的表格仍然清晰,那时还没有实行双休。老奶奶说:“我们不用闹钟,早晨厂里嘹亮的军号会响彻山谷。”

朋友说,自己曾设想过,这里地理位置不占优势,却有独特的味道,是一个绝佳的摄影艺术基地,因为这里的时光痕迹本身就是最好的艺术创作。

“但……”他欲言又止,我追问几次后他才指着路旁,“这里的房子历尽沧桑,睿智而随和,却又十分倔强,它们需要得到尊重。”

据说,晋江厂办公大楼最近已被列为重庆市优秀历史建筑。

时间在这里停滞,但我们每个人太匆匆。方向盘在朋友的手里,我们没有去厂区,直接奔向夏坝小岛。

路途中经过“江花俱乐部”,我强烈要求停车,拍下几张照片。俱乐部外墙上的光荣榜还残存着40余张人们身披绶带的照片,也残存着2013年最后一次掌声和灯光。

车滩岛是我们此次的目的地。这里已经是江津区和綦江区的交界处,两区以綦河为界,河面不宽,水面很静。

车滩岛是一个江中岛,靠江津这一侧的是内河,河水流入车滩电站。电站至今仍在运行,岸边街巷最好的房子就是电站的职工宿舍。

车滩电站本来是为夏坝的那群工厂服务的。工厂搬迁后,电站并未衰败,反而新修了楼,废弃的办公楼就成了夏坝小岛艺术中心。

此前3年,朋友召唤来的一大群青年艺术家,以此为据点开展各种艺术活动,每周三次。大家还会到镇上的夏坝小学,为孩子们讲述他们对美、对艺术以及对生活的理解。

他们希望将美的种子埋进孩子们的心里;他们将小镇上居民们的笑脸放大,展在小镇的街巷两旁;他们做了几个蛋壳造型的艺术设施作为候车厅——哪怕现在没有公交车,但以后总会有的。

走过一座30余米长的铁桥就能登岛,岛的另一侧是主航道。航道被拦河坝截断,重新修了一个小型的船闸,原理和三峡大坝船闸、葛洲坝船闸一样,只不过特别袖珍,船闸的操作还是纯手动。

朋友说,现在綦河航运已经停了,这个船闸也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河上是什么时候没有了船的?没人记得。

艺术中心现在的主人是一只叫阿黄的小土狗,白天上街东一家西一家讨吃的,吃饱了就回到岛上撒欢、看家。

阿黄长得毛光水滑,见我们上岛,立刻屁颠屁颠迎过来,跑前跑后地“带”我们参观,最后还将我们送过铁桥送上车。但朋友打开车门,对它喊:“走,跟我回家。”它撒腿就往回跑,跑过铁桥、跑上了岛,消失在黄色中。

眺望綦河对岸,可以想象季节在这里没有存在感,因为童年的乡间生活是春的艳丽和秋的丰硕相互叠加的、被浓缩成一章一节鲜明的片段。那些在田间生长的、抽穗的,不仅是水稻,也有“壮阔的时间”。

朋友说,他们想在这里创作出与“时间”和“未来”有关的作品。

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缓缓地如记忆中的童年。那时街上都是熟悉的人,那时的世界在我们眼里全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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