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菊花

梁柱生

封达是个富商，不差钱，但有一桩心事，就是想知道当年他曾祖父封满仓在凉山牺牲的细节。

为此，封达抽空去了一趟凉山，一是旅游，体验一下当地的彝族风情，二是了解一下当年曾祖父在凉山的工作情况和牺牲经过。

当地史志记载：一九三五年五月，红四方面军攻打该县时，封满仓告别妻子和一岁的儿子，参加红军，转战南北。后来，他随队渡过金沙江，解放凉山各县，并任该县军管会副主任。一九五零年十月，在嘎子乡洛古村剿匪时牺牲。

曾祖父牺牲时是什么情形？封达一直想知道。

封满仓的事迹在本地一直口耳相传。县档案局给封达找了很多关于封满仓的材料，又陪他到洛古村去实地走访。村民们知道封达是封满仓的曾孙后，热情地接待了他。

原来，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逃窜到该地区的国民党残部和恶霸地主，发动了武装暴乱。封满仓率领民兵配合部队进剿时，在洛古村与匪徒遭遇。

激战中，封满仓腹部被匪徒扔来的手雷弹片划破，肠子流了出来。他把兩个衣角一扎，继续战斗。匪徒不敌退去，封满仓率民兵追击，可一跑动，衣角松开，肠子流了一地，封满仓倒下了。乡亲们尽力抢救，也没能救回他。当地群众以彝族的传统方式，给封满仓举行了火葬，骨灰就撒在他牺牲的这片土地上。

“你看，前面这片土地，就是你曾祖父牺牲的地方。村民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块小盆地叫作满仓平原。”档案局长指着山间的平地说。

此时已是晚秋，土豆收完，小平原空荡荡的，一片荒凉。

听了曾祖父牺牲的细节后，封达流下了热泪。他决定以独特的方式祭奠曾祖父，否则就是不孝！

他问身边的村主任：“满仓平原大概有多大？能不能流转给我？”

村主任说：“一千亩左右。你要做什么？”

“我要在满仓平原全部种上菊花，寄托我的哀思！我曾祖父牺牲时才三十六岁，我要种三千六百万朵菊花献给他！”封达红着眼睛道。

“这个……”村主任犯难了，“封总，此前也有商家想在我们村流转土地种蓝莓，可村民们不愿意，因为他们要种土豆。土豆是这里的主粮，没地种土豆，就没吃的了。”

封达心情平静后说：“你们种土豆，亩产也就一千多斤，一千来块钱，去掉各种成本，纯赚也就七八百块钱。把土地流转给我，我每亩给八百块钱的土地流转费，相当于你们啥也不干，就把八百块钱挣到手了。菊花种植管理需要大量人手，你们可以来干活，日工资八十元。这样，你们在家门口就能打工，既挣了钱，又照顾了家里。”

这样一说，村主任心动了：“那你要流转多久？”

“当然时间越长越好。如果你们有顾虑，合同可以一年一签。”

上次蓝莓商家的流转期限是三十年，太长，所以村民们不愿意。现在一年一签，如果日后不愿意，第二年把土地收回来就是了，村主任觉得可以跟村民们商量。

他去跟村民们说，村民们都愿意，并慨叹：“有钱人就是任性，种千亩菊花祭奠祖先，够阔气的，这下菩萨兵（彝族群众对解放军的敬称）可以含笑九泉了。”

签订合同后，封达用两台拖拉机对小平原进行了翻耕。这是村民们第一次看到机械化作业，都出来瞧稀奇。冬天寒冷，大雪纷飞，这样就把地里的害虫冻死了。第二年春天，封达雇村民把翻耕的土地开成笔直的地垄，之后购来一捆捆黑色塑料布，把地垄包括过道全部覆盖住，不露一点儿泥土。整个满仓平原成了一方巨大的黑纱，十分庄严肃穆。平原边是大山，大山顶部石壁高耸，像座纪念碑。

初夏，封达运来三百万株菊花苗，叫村民们等距离戳破黑色塑料布，栽上菊花苗，浇足定根水。几场春雨一下，菊花苗就一个劲儿地往上蹿。三个月后，菊花植株就长得枝繁叶茂，此时绿色把黑色塑料布全部遮挡住了。

九月上旬，菊花含苞初放，九月底就开始怒放了。蓝天白云下，平原上一片金黄。

当地摄影爱好者纷纷前来采风，他们把这些美照视频发到网上，外地游客看后纷纷前来观赏。国庆期间，这里更是成了热门旅游点，因为不收门票，游客很多。封满仓这位普通烈士的生平事迹，也渐渐为人们所知晓。

到此，村主任终于明白过来：封达种千亩菊花的目的，一是为了祭奠祖先，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曾祖父的事迹，他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游客到这儿来赏菊，吃住在村民家，村民也增加了收入，有人还开起了农家乐，无形中推动了村里旅游业的发展。他希望封达把菊花年年种下去，甚至扩大种植面积。

可国庆节过后，游客变少了，封达叫村民把菊花摘下来，同时购来烘干设备，对菊花进行烘干，之后把干菊花一车车往外运。

村主任一问，封达才给他透底：原来所种的菊花叫金丝皇菊，不仅具有很好的观赏价值，而且气味芬芳，属药、茶两用佳品，市场前景十分广阔。这里海拔高，日照强，种出来的金丝皇菊品质优良，供不应求。一亩地可产鲜花一千五百公斤，烘成干花也有七十多公斤，三百块钱一公斤，一亩地毛收入就是两万多元。去掉各种成本，每亩纯收入也有一万多块钱，是种土豆的十几倍。

村主任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这一千亩金丝皇菊，封达就赚了一千万？才一年工夫哇！

村主任回去跟村民们一说，村民们怦然心动，都跃跃欲试想种金丝皇菊。

到了年底，封达续签合同，同时宣布明年采取公司加农户的方式扩大种菊规模，种苗由公司免费提供，菊花由公司负责收购，他要把洛古村打造成著名的菊花村。

今年所赚的钱，全部用来修路，村道修好了，就为旅游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原来，封达本来就是有名的金丝皇菊种植大户，按照省委、省政府安排部署，他对口帮扶的就是这个县。他一心想把金丝皇菊项目引进彝区，可因为观念问题，群众不大愿意流转土地，他一个种蓝莓的朋友就屡屡碰壁，为此，封达就想到以曾祖父牺牲的古洛村为突破口，让群众知道种金丝皇菊与种土豆的收益差距，从而引导他们调整农业产业结构，脱贫致富奔小康，实现曾祖父没有实现的愿望。这，就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祭奠！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才能奋进前行！

村主任听后，豁然开朗，但还有些不解：“那地里为什么要蒙黑色塑料布，难道不是寄托哀思？”

封达说：“你要那样理解也可以。不过，覆盖黑色地膜，一是这里比较干旱，黑色地膜能够保湿保温，有利于金丝皇菊的生长；二是防止野草丛生，这样可以节省一大笔除草费用。”

村主任还有疑问：“这里的海拔、气候、土质都跟你原先的种植地方不一样，你一下子承包一千亩地种金丝皇菊，不怕失败？”

封达笑笑说：“我种金丝皇菊有十多年了，对这种植物十分了解，它对土壤和气候要求不是特别高，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可以种植。金丝皇菊喜欢温暖、阳光充足的地方，这一点，凉山的夏天完全能做到。退一步说，即使失败了，乡亲们也能从我这儿挣到土地流转费和栽种管理的工资，算是对乡亲们当年抢救我曾祖父的一点微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