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山楂红了(外二篇)

2021-03-24 10:00红孩
神剑 2021年1期
关键词:小唐太行山

北方的秋天说来就来了。前些天,我的报社女同事举着一块奖牌向我煞有介事地说,红老师你到过太行山吗?我说到过,还写过文章呢!女同事又说,那你在太行山漂流过吗?我说没有。于是,女同事兴奋地告诉我,今年夏季她同一批记者到山西平顺县采访,顺便到太行山峡谷中进行了一次漂流活动。县旅游局的领导为给活动添点乐趣,特意赶制了一些奖牌,以激励记者们在平顺玩得尽兴。

说起平顺,很多人或许一无所知。但如果说到赵树理笔下的《三里湾》和全国第一届至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申纪兰,恐怕就家喻户晓了。是的,这里是著名的劳模之乡,也是产生名著的地方。所以,当长治市文联主席、著名女作家葛水平女士打电话问我可否有时间到乡下小县平顺进行采风时,我马上告诉她:去,一定去。

几年前,我曾到过长治市所属的壶关县。那里有着动人心魄的太行山大峡谷,以及壶关人民用几年时间在山上用石头围成的几十公里长的疙瘩防火墙,回来后有感于太行人民的吃苦耐劳精神,我写出了散文《壶关疙瘩》。以后,大凡遇到太行山人,我都会油然而生敬意地说:太行山人,了不起,你们有不朽的疙瘩精神。

去年五月,我新结识了一位女画家,她的名字叫丁红。见面那天,她把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画集送给我,希望我给指导一下。我说我对绘画是外行,哪里敢谈指导二字。聊天中,我在随手翻开的画面上,见到一组以太行山为题材的作品,包括《太行春早》《金秋柿果》《太行风骨》《朝阳沟金秋》等,大约有十几幅。很快,我的目光就被作品的构图、色调,特别是浓浓的太行气色所吸引。記得当时我就对丁红说,我们作家真应该好好向你们画家学习。自20世纪90年代,文学提出“向内转”后,现实主义遭到无情的抛弃。有相当多的作品连文学的基本要素都不讲究了。譬如描写。在过去的文学作品中,有很多的作品对山川河流、花草树木,以及动物昆虫都有着详细的描写。而现在,这样的作品你几乎一篇也看不到。而画家们呢?依然背着画夹游历于山水间,在不停地做着写生。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敬佩之心,后来我为丁红的这一组太行作品写了解读文字。我还不止一次对丁红说,如果有可能,等秋天太行山上的山楂红了,我愿陪她到那里再次去写生。然而,不等约定实现,丁红就到广州筹备她的画展去了,这使我不得不有些遗憾。9月22日,秋分那天,当我坐上了开往太行山的飞机时,我给丁红发了短信:我要到太行山采风去了,但愿能找到你昔日的足迹。如果你对太行山有什么要说的,请你告诉我。丁红很快复信:请代我向太行山问好,我一定还会去看它,那是一座伟大的山脉。祝你采风取得巨大的收获。

太行山啊,太行山,你将给我带来怎样的收获?

到平顺参观的第一站是川底村。汽车刚到村口,就见路边有个路牌,上写:赵树理创作《三里湾》的地方。我们下车,正赶上一个老乡在晾晒核桃。葛水平招呼着我们一行人,大家可以随便拿几个,玩、吃都可以。于是,人们一窝蜂似的低头抓起来,有力气大的双手一捏就把一个核桃皮挤裂,里边宛如人脑状的核桃仁顷刻间就暴露在眼前,其清新的味道,让你不得不想尝尝鲜。吃过核桃,县里的同志呼唤大家走进赵树理故居,这时有人提出还未付给老乡核桃钱呢!葛水平说,太行山人大气,吃几个核桃不算什么。一旁的老乡也跟着憨厚地说是哩是哩。

川底村1951年创办了全国第一个生产合作社,为其以后在全国的普及起到了示范作用。不久,赵树理响应中央的号召,于1951年到1952年,来到川底村深入生活,并于1953年创作完成了长篇小说《三里湾》,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以后的川底村就改为三里湾了。时间虽然已经过去快60年了,但人们对《三里湾》以及赵树理为农民代言立传的精神依然记忆犹新。《人民文学》原常务副主编、老作家、资深编辑周明对我说,他1961年1月曾到赵树理挂职担任县委副书记的沁水县去组稿,他坐火车从北京到侯马,又从侯马坐汽车颠簸四五个小时才赶到沁水县委招待所。赵树理见到周明感动地连声说“行路难行路难”。当时的赵树理完全是一身农民打扮,说起农村生活如数家珍,诸如农时遇到的困难,公社缺少口粮、农具,水利需要加快建设,甚至讲到县里每年有多少孕妇,需要配置多少鸡蛋、红糖。话讲到兴奋处还会顺手从墙上取下二胡拉几下。聊天中赵树理特别谈到了县工会主席、劳动模范潘永福,讲得生动感人。第二天他还陪周明专程去看望了潘永福。周明回京后不久,就收到赵树理写的人物特写《实干家潘永福》,文章发表后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如今,斯人已去,当我看着庭院里那棵红彤彤的山楂树,历数着黑黢黢的屋内陈列的诸如煤油灯、二胡、腰鼓、镢头、提灯、竹套暖瓶等遗物时,我不由心潮起伏,仿佛真的看到那个手扶犁杖,鞭赶黄牛,唱上几口上党梆子的农民代言人赵树理此刻就在我们眼前,遂赋诗一首,以示缅怀之情:“山楂火红映天涯,赵氏文风誉中华。三里湾长非三里,大师写啥就是啥。”

到平顺的第二站是西沟村。或许,在一般人眼里,平顺的西沟远没有昔阳的大寨、江阴的华西村那么出名。但如果我告诉你,这里是全国第一个农业生产组织互助组的首倡者李顺达、举起男女同工同酬大旗第一人申纪兰、全国“爱国丰产金星奖章”获得者李顺达、郭玉恩的家乡,你肯定会肃然起敬。在西沟村纪念馆门前,我见到了已经82岁高龄的申纪兰,作为全国第一届至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她的身上你几乎看不到一点名人的光环,她朴实得就像一位农村老大妈。可她一说话,你又觉得她真的和普通农家妇女不一样。我们同行的有位人民日报记者,当葛水平向申纪兰做过介绍后,申纪兰一把握住记者的手说:“哦,人民日报的,几十年啦,我们是老朋友。”葛水平还向我们讲到,去年有香港记者采访申纪兰,记者问申纪兰,你作为连续十一届的全国人大代表和党代表,你投的全部是赞成票,请问你出于怎样的考虑?申纪兰说,我作为人大代表,我代表着人民的信任,同时,我还是一名共产党员,一个圆圈我有可能画不圆,但我画两个半圆总还可以的吧!这就是申纪兰,一个与共和国同行的妇女代表。在西沟关于申纪兰的故事很多,譬如:她几十年来从没挣过村里的工资,长治市委给她配置一辆奥迪轿车,她长期放置在村里的仓库里。村里为了发展企业,以她的名字注册商标的“纪兰牌核桃露”,冠名费她分文不取。至今,她还靠种植自己的自留地维持自己的生活。

从西沟村纪念馆出来,我们先后去攀登天脊山以及神龙湾的天瀑峡,据说这里是太行山的最高处。由于身体的原因,多年来我已不习惯费力去登什么高山以获得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而更看重的是山里人给我的感觉。在平顺的许多山梁间,我看到有许多密若繁星般的鱼鳞坑——山里人为给荒山植树,人工用山石碎土依山势堆成小石坑,里边种上山木果树,远远望去,很像层层的鱼鳞斑,颇是壮观。而令人最叹为观止的则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的几公里长的挂壁公路,汽车从里边穿梭而过,是惊险,是惊奇,是震撼,你一时很难说得清。有了这一处又一处的感受,当同行的朋友们爬过大山后向我描述一路上的景致有多么美好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失落。有道是山高人为峰,我所见到的平顺人、壶关人、长治人,以及那些无数的不曾相识的太行山人的壮举所阐释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告别太行山,告别平顺时,我特地从山上摘了几片红色的枫叶和几颗红红的山楂果,我要带给我的画家朋友。我想对她说:太行山的山楂红了,我们何时相约去看看呢……

女人的荷

此刻,已经是午夜,天边的满月斜斜地挂在头上,没有星光,间或有一盏流动的夜明灯从眼前隐隐地划过,同行的童姐说那是祈福之人燃放的。我不知道那祈福之人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们是祈求生命的健康还是爱情的永恒,总之我们六个文学上的善男善女面朝月色,已经表情庄严地同那陌生的朋友一起祈祷了。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们自己。

然后,我们徜徉在悦荷广场,开始了一场没有约定的月光晚会。晚会的形式自然是用歌声、朗诵与舞蹈,主题需与月亮、荷花有关。三个女士,当仁不让地成了今晚的夜莺,古典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它们像潮水般的倾泻而下,似乎要把这千亩荷塘给填满似的。侧眼看着那些被冠名小碧台、宁娃、碗莲、香睡莲、彼得、克罗马蒂的莲花们,有微笑绽放的,也有羞涩含苞的,还有隐在荷叶下面的,像大企鹅下面的小企鹅,温暖而又多情。听着我们的合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那些高高低低的花冠们也不再矜持了,渐渐地开始摇曳,与远处堤岸上的垂柳连成一幅多彩的夏夜风景。

“要是有把小提琴就好了。”童姐说。“哦,是的,如果现在我们真的有把小提琴就好了。”我想童姐此时一定想到朱自清在其散文《荷塘月色》中所描写的那句“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了。其实,没有音乐也罢,任何乐器都是人手的操弄,而控制人手的恰恰是人的心灵。只要有了心灵的歌唱,连路边的小草都会和我们共鸣的。

不知怎的,我突然忆起我的少年往事了。

我的家乡在北京郊区,那里过去也曾有过很多的河流与池塘,虽然没有种植藕荷,但茂密的芦苇总还是有的。少年读书,当读到“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时,我就思忖,小荷是什么?它长什么样?这样的猜想一直持续到上了中学。印象中第一次见到荷花,是在北海公园,那是一个晚秋。晚秋的荷花,宛如结过婚的女人,从叶子到花蕾都显得丰满而颇具神韵。记得班里有个叫荷的女孩,生得天生丽质,脸上略施淡粉,雪白的衬衫领翻在绿色的确良上衣外面,两眼晶莹剔透,怎么看都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荷。因为时代的缘故,我们同桌已经三个多月了,说过的话,还未曾超过三次。

第一次是我的作业本掉在地上,由于家里穷,我穿的布鞋大脚趾那个地方已经露出窟窿,正好被荷连同作业本一起看到,这使我很局促不安。荷说:“你的作业本掉地上了?”我假装没有听见,两眼直直地盯着黑板。见我不动声色,荷稍微挪动桌子,弯腰将本子拾起来,用手轻轻地掸了一下,顺手放到我桌子的右上角。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脸倏地一红,连个谢字都没敢说,双眼又朝黑板望去。

第二次是我在一节语文课上朗读茅盾先生的散文《白杨礼赞》,由于我天性爱朗诵,再加上之前已经阅读过几遍,故朗读起来就充满了韵味。当朗诵完最后一句,全班同学都情不自禁地给我报以热烈的掌声。下课时,荷对我悄悄地说了句:“我还想听你朗诵一遍。”我一怔,脸红红地回答:“你其实比我朗诵得更好!”荷的脸瞬间也闪过一点点的红。从这次以后,我的心好像已经装满了荷。这是不是初恋呢?

第三次就发生在那年秋游的路上。原定一个班一辆车,谁料早晨汽车公司少发来一辆,说有辆车发生故障,来不了了。无奈,我们班的学生只好分插在另几辆车上。我跟荷被安排在同一辆车上。人很多,大家拥挤在过道,人贴人,荷挨在我的后面。我怕挤到他,便努力和一侧的男同学挤着。车开动以后,由于路途颠簸,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和同学碰撞着,有几次险些碰到了荷的前胸。荷没有说话,只是用涂了脂香的手绢不停地擦汗。忽然,一个急刹车,我的身子先是一个大大的前倾,而后又大大地来个后仰,重重地撞在荷的前胸上。我感到荷紧张地抽搐一下,但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地回头冲她看了一眼。荷轻声说:“没关系,你要是站不稳,就往我这边靠靠。”荷的声音不大,但已让我暖流涌遍全身。在接下来的路途,我放松心态,身子自然贴紧了荷,任汽车怎样颠簸,我们谁也不说话。多年过后,在我接触过无数的女性中,我再也找不到当初与荷的感觉。

“红弟,你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霞姐的声音。

“哦,我在想少年时代的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荷”。

“我想那女孩一定很好看,不然你怎么会那样地专注,连我们的歌声都不听了!”

“对,那真是一朵漂亮的荷。我们已经二十余年不见了。”

“你很想她,她是你的初恋吗?”借着朦胧的月色,我感到霞姐很好奇。

“怎么說呢,就算是吧。不过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表露过。”

“真正的爱情是不需要表露的,彼此留在心里已经很美。”

一只白鹭从远处的荷花中跃起,不知是我们的歌声惊扰了它,还是它受我们的刺激也去寻找它的那一个去了。我不再顺着霞姐的问话交谈下去,我对朋友们说,我给你们朗诵我的一首田园诗吧:“我站在田头看日落,落日的余晖把笑脸给你。晚霞捎走了你的愁绪,你留给月下一个甜蜜。”(《日落》)

“哇,你什么时候写出这么美的诗?”童姐以前只知道我写散文、小说,乍一听到我的诗她自然感到惊喜。

“那是在我少年的时候,对什么事尚在懵懵懂懂。突然有一天就来了感觉。”

“我想肯定与爱情有关。”童姐今天晚饭后在大海里畅游了两个多小时,她现在还处于兴奋状态。在我们六个人中,她唱的歌最多,且大都与爱情有联系。

“你说对了,刚才红弟若有所思,就是在想他的初恋。他的那个女朋友的名字就叫荷。”霞姐解释着。

“真的,太浪漫了。那后来呢?我是说荷的后来。”童姐开始追问。

“后来,后来荷成了别人的新娘。”我淡淡地回答着,但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

“不好,不好,霞姐,我建议我们六个人结成三对,彼此牵着手走,要不多遗憾哪!”

“我们已经都牵过手了。心灵之约。”霞姐非常认真地回应着,“你要是非想牵,我建议你跟红弟牵一下。”

“我们何止牵手,我还想来个拥抱呢!”说着,童姐向我伸出手,我们不仅手牵在一起,而且很温暖地真的来个拥抱。虽然时间只有十几秒钟,但我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温暖。我相信,真实是能感动一切的。

又一盏夜明灯划过天空,那些祈福的人还在燃放着他们的梦想。漫步在这南戴河的中华荷园,我不由得联想到曾经到过的西湖、太湖、微山湖、昆明湖,大凡有湖的地方都会有荷,有荷必然会有花,有花又怎能不会产生爱情呢?但我总觉得,这荷花天生是为女人长的,大诗人杨万里在《红白莲》一诗中不是有“红白莲花开共塘,两般颜色一般香。恰似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吗?我以为,这应该是最好的佐证。

夜宿沱沱河

半夜时分,沱沱河兵站外下起了大雨。夜色中间或夹杂着闪电,与远在几百米外的狼群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这是高原的七月,屋里的温度宛如寒冬,身子已经压上了两床棉被,双脚还是感觉冰冷。初到高原,所有的人都不太适应,头晕得不行。开始人们还想通过聊天讲笑话抵抗一阵,可说着说着就不再吱声了。

高原的夜真是静啊。我们一行采风团是下午六点到达沱沱河兵站的。初见沱沱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波澜壮阔。以前,当一听说这里是三江源头,便马上联想到有咆哮的洪水从雪山上一路奔泻而来,可现在,望着清澈静谧舒缓的河水,我的内心不免有些失望。看着我怅然所失的样子,同行的上海女作家小唐对我说,说来也怪了,中午在唐古拉山我都不行不行的了,现在怎么突然没事似的。我说,开始你是不适应,记得在唐古拉山口,你的脸色煞白,真担心你扛不住呢!小唐说,我也没想到高原反应那么严重,多亏你把氧气送给了我。

小唐是个女中尉。她本是杭州女孩,20世纪90年代初参加高考,鬼使神差地考了军校,这和她打小要当作家的理想毫不相干。大学毕业,她被分配到东海舰队,多次随舰队出海。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解放军报》在搞一个文学作品征文,她就偷偷地将一篇散文投了过去。本来,她对这篇散文是没抱太大希望的,哪想,一个月后,这篇散文竟然在副刊头条发表,一下引起部队首长的关注。

很快,小唐被调到基地政治部当起了宣传干事。一年后,她随基地首长来到了上海的一所军事学院。我和小唐相识,得益于我们有着共同的老师——解放军总后勤部文艺创作室的王宗仁老主任。那时,王老师还主编着文学双月刊《后勤文艺》。别看这本刊物是内刊,可在总后官兵中有着广泛的影响。我虽然不是军人,但由于与王老师的师生关系,总后的作者从来没有把我看作是地方的人。记得在一次总后的文学活动中,时任总后文化部长的卢江林在介绍我时说,红孩不是外人,他是我们总后的女婿。卢部长的话即使不当真,也足以说明我和总后的关系。

我是在《后勤文艺》先看到小唐写的散文,才注意到她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小唐当时写的散文具体什么标题我已经记不得了,内容是写女兵与大海的。我们这个采访团走的是青藏线。几天前,我们十几人从各地云集到总后青藏兵站部。在兵站部,我第一次见到小唐,她穿着标志性的军装,给人的感觉是英姿飒爽。或许是王老师经常在她面前提起我,我们很自然地就常在一起。诸如坐车、吃饭,甚至包括一起看电视专题片。

在西宁我们待了三天。第二天去了久负盛名的青海湖。时逢七月,沿途我们看到大片的油菜花,那黄色的海洋与藏蓝色的天空在远方连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小唐喜欢照相,脖子上始终挂着一架日本进口的专业相机。这几天,我听到的更多的还不是风景的介绍,主要是对高原反应的各种故事。经过日月山时,海拔已经3000多米,有的人隐隐地感到有些胸闷。我问小唐有什么感受,她说没任何感觉。我知道,在高原,越是身材高大的人往往反应越明显,反之,像小唐这种纤弱的女子往往倒很适应。等到了青海湖,由于瞬间起风,我感到那风是在浸透骨头,只好趴在地上,去远眺湖中的景色。小唐虽然也觉得寒冷,可她还是和几个人去了鹭鸶岛去看鸟们的表演了。

第四天一早,我们登上了从西宁到格尔木的列车。青藏线全长两千多公里,格尔木是真正的起点。我很感谢总后兵站部的领导,他们给我们安排的时间、路线都是在逐步适应高原反应的条件下进行的。在格尔木我们吃到了部队温室大棚里种植的蔬菜。在十几年前,这是无法想象的。记得部队开始在温室大棚试验种植蔬菜时,由于气候特殊,黄瓜怎么也长不大。后来,经过专家多次试验,终于长出几根一尺多长的黄瓜,很多战士兴奋得像见到心仪的姑娘,他们每天都要到大棚里观看。当时,对于绿色的黄瓜,其价值要胜过黄金。一位部队首长说,在高原,黄瓜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供战士们看的。这就是雪域高原!这就是我们最可爱的人的真实生活写照!

经过两天的休整,在基地22醫院做了全面体检后,我们终于踏上了青藏线。我们是早晨出发的,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唱着歌,仿佛前面的路会一路顺风的。王宗仁老师提醒道,别看现在热闹,等一会儿到了昆仑山口就老实了。昆仑山?我努力地回想着这三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记得在多年前,我曾看过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前几年,王宗仁老师还把他的散文集《昆仑山的爱情》送给我,从书中我知道了昆仑山的许多故事。具体说,是关于青藏线官兵的生活。自那时起,我就想有朝一日一定要亲自到青藏线到昆仑山去看一看。

昆仑山口到了。这里是青海与西藏的分界线,海拔5231米。车子在界碑处停下来,人们下车在附近溜达、照相,也有的在路边稍微背人的地方撒尿。因为车上有几位女同志,大家便以大巴车为界,男女分别在两侧唱歌……也就是小便。这是高原独有的风景。等人们自由活动了十几分钟,陆续回到车上的时候,有几个人便出现了胸闷、心慌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我从卫生员手里接过氧气瓶,煞有介事似的吸了几分钟。我问身边的小唐,你要不要也吸几口?小唐说,她暂时不需要。

汽车一路颠簸前行。大约快到唐古拉山口,海拔已经到了5600米,车里的人们这时除了个别人,大都感到高原反应了。我看了看小唐,只见她的脸色已然没有先前的红润,逐渐开始变灰,我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小唐说,心慌。我连忙把小唐的手拉过来,用手指点压她的虎口穴。过了两三分钟,见小唐没有好转,我索性把氧气管从我的鼻下拔掉直接放到她的鼻孔里。小唐用力地呼吸着,很快脸色开始红润起来。我告诉小唐,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会到兵站。

大约快一点钟,我们才到达兵站。尽管小唐已经好多了,我还是不顾自身的疲劳,搀扶着她到了兵站的二楼。兵站卫生员给小唐量了血压,又用听诊器在胸部听了听,说没什么大事,吸点氧,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我对卫生员说,要是能吃到一个黄瓜就好了。卫生员迟疑了一下,说我到食堂看看有没有。等了10分钟,卫生员拿来一根黄瓜,我一看那黄瓜不仅是蔫的,而且还冻了。便问,就这么一根?卫生员说,这还是他好不容易从炊事员那里强要来的。在兵站,不比在城市,能见到黄瓜就不错了。我把黄瓜拿给小唐,她只是用嘴巴轻轻舔了一下,便交还给我。我说,既然吃不下,一会儿让炊事员给做碗热汤面,只要吃了,很快就会恢复体力。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我们的体力明显恢复许多。为了让我照顾小唐,兵站特别安排了一辆吉普车送我和小唐。吉普车在青藏高速上跑起来确实要比大巴车轻快得多。可是,由于我们的高原反应,在车子的颠簸中,我们实在无心看窗外的风景。小唐就半躺半靠在我的身上。我问司机,到沱沱河兵站需要多长时间,司机回答,差不多三个小时吧。我心想,三个小时,恐怕要把肠子颠破的。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或许由于道路太颠簸了,我和小唐不知不觉都睡着了。等我们醒来,瞬间觉得高原反应没了。小唐开始看窗外的风景。青藏公路虽然都是柏油路,但路上还是很危险的。沿途,我们多次看到翻到路边沟里的各种车辆,也偶尔会看到牦牛、羚羊穿过公路。就在我们向窗外无意观看时,小唐突然看到一对交配的牦牛,她不解地问我,它们在干什么呢?看着小唐认真的样子,我想笑又笑不出来,我说:它们在谈恋爱呢?对于我的回答,小唐好像还理解不了,她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只好说,它们在交配呢!小唐听罢,脸倏地红了。她说,你咋知道呢?我说,我在农场学过两年兽医啊!

据到过青藏线的人说,到了沱沱河,生不如死。这话听着邪乎,尤其是我们傍晚到了沱沱河后并没有觉得这里有多么可怕。相反,当我和小唐在沱沱河的晚霞中散步时,竟觉得这里出奇的美。晚饭后,疲惫不堪的人们不到九点就都睡觉了。我们四个人一个房间。睡觉前,还没有停电。待到11时,兵站突然停电,四下一片漆黑。好在人们大都熟睡,几乎谁也不起来上厕所。我们的房间都在二楼,而厕所却在一楼。就是说,谁要是上厕所,必须到一楼。

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回忆着一天的见闻,不知是兴奋还是高原反应我无法入睡。半夜时分,我突然觉得脑袋天旋地转,脑瓜仁儿更是钻心地疼。我用双手紧紧地扣住头,努力地想着大海,数着一二三四,可越是想分散注意力,脑袋越是出奇地疼。这时,我终于明白了人们所说的“到了沱沱河,生不如死”。我看了看其他三个人,他们已酣然入睡。

正当我辗转反侧时,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见屋里没有动静,屋外的人便加大了敲门的力度。我刚要问是谁,睡在我对面的来自《当代》和《青年文学》的两位编辑几乎同时对我说,红孩快起,小唐来找你了。我说,你们俩别开玩笑。我正要下床,只听得小唐在门外喊道:红孩,你睡了没有?我一听,赶忙答道:我马上出来。我下意识地去摁了电源开关,没电。我借着窗外的一点微弱的光亮,摸着黑走出了客房。我问小唐什么事?小唐說,她要小便。我说厕所在一楼呢。小唐说,楼道里太黑,她一人不敢去。

我拉着小唐的手,顺着楼道的墙一点点摸着前行。好不容易到了一楼,由于厕所在最里边,我们到了大门口,看到外面还比较亮,特别是有闪电划过,就觉得室外更好些。我对小唐说,咱们到外面方便吧。小唐说,外面有厕所吗?我说,离大门五六十米好像有。说着,我和小唐小心翼翼地走出大门。

室外下着小雨。我回过头来,在大门边找到一把雨伞,打开罩在小唐的头上,说,我们往前走。大约走出十几米的样子,忽然在远处传来几声狼的嚎叫。我和小唐都不禁打个激灵。我喊道,有狼!小唐听罢,身子不由得靠进我的怀里。我顺着狼的叫声望去,只见在二百多米外隐约有三四只狼在雨中冲着天空吼叫,那绿色的狼眼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明亮。好在这几只狼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小唐怯怯地说,咱们回去吧。我说,屋里太黑。小唐说,那怎么办?我看了看远处的狼,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唐,说,不行就地解决吧。小唐说,这怎么行呢?我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瞎讲究什么!我不由分说把伞高高地举起来,示意小唐蹲下来。小唐难为情地望着我,说,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不习惯。我不禁笑了起来,说,我也不习惯,你快点,一分钟就完事了。小唐勉强蹲了下来,她见我看着远方的狼,就说,你可不能偷看我。我说,我给你看着狼。小唐又说,你看狼可以,但你得背过身去。我说,好,你就快尿吧,我听着就可以。小唐大声嚷道:听也不可以!

小唐的叫声让我哭笑不得。这时,我真想让狼往这边跑几步,那样,就可以看到小唐狼狈不堪的样子。小唐在惊恐中结束小便,她站起来问我,你也方便一下吧。我戏谑道,我尿的声音可比你的大得多呢,说不定能把狼招来。小唐说,你就别犯坏了,如果你不尿,咱们马上回去。

我和小唐走进大门,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如释重负。本来,我想对小唐说,趁着这夜色,咱们待会再走吧。但一想到第二天还要趁早赶路,我只好牵着小唐的手继续沿着楼梯摸向二楼。在小唐的寝室门口,我们松开了手,我对小唐说,到了。小唐回过身,对我只简单地说了句:谢谢你,你也赶紧休息吧。

回到寝室,想不到那两个编辑朋友还没有睡。见我回来,一个编辑问,月黑风高夜,你和小唐肯定有故事发生。我说,这黑灯瞎火的,能发生什么!另一个编辑说,我们这几天早注意到了,你和小唐整天在一起,就是块石头也该焐出温度了。我说,你们别瞎猜了,什么也没发生,赶紧睡觉吧。我的话并没能阻止他们,他们对我说了许多谈恋爱的技巧。我装作没听见,将被子蒙过头,用力地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里终于没有人说话了。我也在窗外的细雨声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天未亮,我们就被汽车的马达声给吵醒了。当人们睡眼惺忪地上车时,我发现小唐的精神状态很好,就问,昨晚睡得好吗?小唐说,睡得不好。我说,怎么不好?小唐说,她总梦见有一群狼在追她。我悄悄俯在她耳边说,你看咱们车里,是不是个个都像狼,你这几天得当心哪!小唐一听,调皮地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说完,她用手在我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下。那一刻,我感到世界都凝固了。

汽车开出了几公里,借着黎明的光泽,当我回头再看沱沱河时,我的心不由后悔起来。我很清楚,以我的身体条件,恐怕今生再也不会再到沱沱河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应该用瓶子打一杯沱沱河水,把它带到北京,我会永远地珍存它。

沱沱河之夜,终将是永生难忘的。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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