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假设一下,你要和一个亲人聊天,不幸的是,对方是聋哑人。他没上过学,靠自学才能书写一些歪歪斜斜的汉字,语法常常混乱,充满错别字。这个亲人找你有事要聊,你又看不明白他的手语和文字,对方一急,手势比画得更快,几乎要把桌子拍烂了……你该怎么办呢?
我说的亲人,其实是我二叔。小时候使用抗生素不当,二叔失去了听力,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他无法上学,找工作困难,好不容易学会做菜,当了小饭馆的厨子。
年轻时,我常常躲着二叔。他偏偏很喜欢找我聊天,因为我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在他看来是有学问的人。
每每和二叔聊不下去时,他便焦躁,我赶紧在纸上写“有事”,逃之夭夭。有一次回家,他又找上我,这让我很苦恼,不是不愿意听,实在是沟通无能。
后来母亲告诉我,他有口难言,加上经历坎坷,自然比常人更容易激动、焦急。我问:“那怎么办才好?”母亲就笑道:“就让你二叔说呀,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呗,听不懂也没关系,多冲他笑,多点头就行了。”
我试了试,果然奏效。二叔冷静下来,我看着他拿铅笔在本子上写字词,结合他的比画,连蒙带猜,搞懂七成。原来,他是要我帮忙打听残疾人办理社保的事,我在网上查清楚后,转告给他。
再后来,我跟二叔聊天,不觉烦恼,我还愿意分享一些自己的事情。二叔其实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他足够耐心,不停对我点头、微笑,我突然发现,他其实很会慰藉别人。
前段时间,我的牙疼痛难忍,跑去医院检查,要做根管治疗。这是一个挺漫长的过程,治疗前要先清理齲齿,把烂掉的部分钻空。整个过程牵扯到了神经,尤其是钢钻头磨着牙齿和痛感神经的时候,真叫一个痛不欲生。因为害怕,我出了一身的汗,不时地动来动去。为我治疗的牙医,很温柔,每动一下钻头,都轻声告诉我感觉是怎样的,让我有一个心理预期,并让我忍耐一下。
过了十天后,正式开始治疗。一见面,牙医就让我放松,我心里瞬间轻松了一半。看着旁边的器械材料包装盒,我好奇地发问:“你对所有患者都这样温柔吗?”牙医笑笑说:“以前不这样,遇到患者不配合,心里就急躁,但是越急躁,患者就越不配合。直到我经历过一次疼痛难耐的牙疼后,一下理解了病人的害怕。”牙医说完,继续轻声地告知我下面的治疗流程是怎样的,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根管治疗不久后,我的牙齿渐渐恢复了正常,那个牙医也被我很快忘掉了。直到后来,我看到柴静采访电影《桃姐》主角时,写过的一句手记:“我们经历磨难,是为了更好地安慰他人。”这让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温柔的牙医,也想起了我二叔。
其实,柴静说的并不完整,如果是我,会接这样一句:“我们学会安慰他人,是为了更好地消弭自身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