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山访冰不遇
自成都城西北出,过彭州城,沿湔江旁侧彭白公路行走,一个多小时后,就泊车在龙门山中了。
已不知多少次来阳平山地区。为丹景山的牡丹来过,为银厂沟的幽凉来过,为海窝子的古风来过,为“5·12”抗震救灾的援建工作来过。但这次,是专为冰而来。
这个冰,是司马迁笔下“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里的冰,是后来者笔下的李冰的冰。你如果连李冰都不知道,没关系,都江堰总知道吧,李冰就是那个生了眼鼻嘴、长了胳膊腿的都江堰的肉身。冰不在乎同类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冰只在乎他的都江堰工程是否对同类的生存与发展,实实在在硬硬邦邦有着天长地远的浇灌作用。北京中华世纪坛雕塑有上下五千年四十尊中华文化名人,李冰位居第六,排在他前边的是管仲、老子、孔子、孙子、屈原,紧挨在他后边的五位,是司马迁、张衡、蔡伦、王羲之、祖冲之。著名考古学家、生前任职中国道教文化研究所副所长的王家祐研究员,针对太史公之述,在《李冰为蜀王之后》一文中讲:“冰非中原人,不知其姓氏,若中原人,未有不记其姓氏之例。”
著名民族史学家任乃强在《四川上古史新探》一书中明确指出:“李冰是蜀族阳平山地区生长的人。他的治水才能,只能是从蜀族柏灌氏和开明氏世代积累经验的基础上再加以改进发展而取得的。”
但学界对李冰到底是哪里人却各执一词,多有争议,蜀地说,巴东说,陕西说,山西说,甘肃说,不一而足。有清以来,持巴蜀本土说观点的有陈怀仁、马非百、任乃强、王家祐、刘少匆、郭发明、李诚等方家。
我专程到岷山山系龙门山中寻李冰足迹并桑梓地望,自是认同上述方家的观点。必须承认,生于都江堰的我,对于冰有近乎偏执的热爱——这也是我承接创作长篇历史小说《汤汤水命——秦蜀郡守李冰》的初衷。
阳平山又名金城山。《新唐书·地理志》载,九陇县有阳平山,山麓有阳平观。九陇县,今彭州市西北九陇镇一带。清光绪修《彭县志》载,天彭门之东有阳平山。
这一地区,正处于古蜀文明的兴盛区、岷山水系的发达区。三千多年前,鱼凫率蜀族离开滋养了蚕丛、柏灌部落的茂汶草原,沿河谷东进,翻越九峰山麓,顺湔江、洛水,来到海窝子、虹口、湔堋、湔氐、章山等地区(今彭州、都江堰、什邡境内),首建了蜀国王朝。之后,经杜宇、开明两朝开拓,进新都,迂广都,定成都。
逆着清冽、激越的湔江,过天彭阙,过丹景山,再过海窝子,方向盘左打,上山,到了坐落于新兴镇阳平村阳平山麓的阳平观。先秦时期,此处为蜀王祀祠之所。那天是2018年2月19日,正月初四,春节期间,游客、香客不多,也不少,特别适合顺着自个儿的心思走。
在阳平山,我的脑屏幕上老是出现一群古蜀族人的行走,中有一张脸,冰的脸。
山西籍民族史学家马长寿教授在《四川古代民族历史考证》一文中,释《魏书·薛辩传》说:“蜀族原居成都平原,后有徙居山西者。河东、汾阴,及绛与晋城诸地皆有蜀族。”任乃强对“山西之蜀”发表意见道:“这些河东地区姓薛的蜀人,正如薛聪所说,只是魏晋以来从四川迁去的汉人。不过,可能有山西地区的古代蜀族人遗裔与他们联结相附以度乱离之世而已,未必全是河东古代蜀族的后裔。”《四川上古史新探》按马长寿、任乃强之说推断,二千多年漫漫历史长河中,山西河东一带出现李冰后人,实属正常,不足为异。
多年前游黄山,闻知其南麓徽州区潜口镇东北部有个村叫蜀源村时,吓了一跳。直到搞明白,其得名仅仅因为该村地形像极了四川盆地,才释了然,松了口气。苏州籍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在《论巴蜀与中原的关系》一书中有言:“综合上面的记载,可知古代的巴蜀和中原的王朝其关系何等密切。……伏羲、女娲和神农都生在那边,他们的子孙也建国在那边。青阳和昌意都长期住在四川,昌意的妻还是从蜀山氏娶的。少昊和帝喾早年都住在荣县。颛顼是蜀山氏之女生在雅砻江上的。禹是生在汶川的石纽,娶于重庆的涂山……游宦者有老彭、苌弘,游学者有商瞿,都是一代的名流。” 拥有三星堆、金沙这种实锤硬核的古代蜀土,从来都是人才输出之境,蜀源怎会发脉徽地,让她反成了人流倒灌之域?时光是连续的,又是断裂的,所以,道该村源头为蜀人之流布,也未可知。
王家祐在《王家祐道教論稿》一书中对李冰的生平抽丝剥茧深研后指出:“综观以上引述,李冰是蜀王开明氏(鳖灵建国,来自楚)五斗米巫师(民族知识分子),蜀中‘李家道的神仙人物,秦改蜀侯为蜀郡守后任用的蜀人,故其归魂葬所在今什邡县。”他说:“老子实即彭祖(商周史传格言编为《丹书》即《老子》)。乃虎族人,故称‘李耳。”他的推论逻辑为,虎族出自巴蜀,李耳即狸耳,即虎也。又说:“‘李家道的许多神仙皆以‘李为姓,是四川秦汉道教或方士的特色。早于张家道流行于巴蜀的‘李家道,实际上就是原巴蜀氐人所崇奉的‘五斗米巫。”
按照任乃强、王家祐诸权威史家研究,李冰生养及魂归之地,当在包括阳平山地区、三星堆在内的湔江、洛水流域。
除开出自都江堰水系的毗河、清白江,沱江的本源皆起水于九峰山,从北向南有三条:绵远河、洛水、湔江。湔江先纳洛水,又会绵远河,再以北河之名在金堂县赵镇与毗河、中河(清白江)并流为沱江,最后于泸州融滚滚长江。
来湔江流域前,已去过洛水流域。在与彭州相邻的什邡市,除了拜谒章山李冰葬所,还踏勘了古瀑口、朱李火堰、后城山、升仙台、川主庙、大王庙、李冰村、湔氐镇等与李冰相关的遗迹。并据此撰三千言《章山谒李冰》作记。
从阳平观下山,沿来路行驶,十几分钟,到了海窝子。
此行有彭州诗人、本土历史文化田野考察者舟歌导陪,方便了许多。他不光给我介绍李冰与彭州有关信息,还向我引荐了魏新阜。魏新阜在海窝子古镇开有农资铺子,系对阳平山地区历史文化颇有研究与心得的民间学者。在置有货柜货架、品种稀薄、约三十多平米的铺子里,他如湔江一般滔滔不绝的讲叙,道出了此处地脉堪舆对李冰一生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他认为古蜀国的文明中心,就在阳平山地区,还特别指出并阐解了此地的一些古蜀树种,何以延续到今天。舟歌在一旁笑答,都江堰怎么延续到今天,古树就怎么延续到今天。诗人的蹈空思维,虽说不算科学,但从道对万物的推演看,似也不无东方人哲理。
舟歌指着阳平观西侧一座山说,那就是史料记载的古蜀“瞿上”。瞿上,乃高处之意,瞿上城即为筑在高地上的城。只有建在高地的城,才能既防洪水的冲袭,又防敌对势力的攻略。瞿上城,是从蜀山西北高原逐渐迁徙而来的蜀族人,在成都附近建立的首座王城。我看见诗人指尖上的“瞿上城”,陡立在湔水南岸一个平地而起、形似狭长矩形山体的平台上,动物粪便把草木支撑得那么葳蕤、嶙峋。
海窝子居于阳平山东南侧,原是山谷中一块大平坝,湔水急咆咆奔至此处后,被前边的一道峡谷急弯所阻,湔水回漩,泥沙俱下,就在海窝子形成了一面数十平方里的过水湖海。
站于湔水北岸高山向南俯望,即可看见对岸群山大尺度地凸走过来,因湔水环绕山体流过,并形成过水湖海,竟使其成了一座标准的半岛,而瞿上城、阳平观、海窝子后山以及丹景山,则皆从西至东依次坐落半岛之上。奇的是,整个画面,竟俨然一幅阴阳太极图。
出海窝子,去了杜甫、陆游诗咏过的盛产天彭牡丹的丹景山。在这里,没寻到曾有的“李冰庙”,也没寻到史载的“丹景山又东二里为玉女房”,却听到了一个传说,曰“丹景山神”正是李冰次子李二郎。
在阳平山地区走得肚子咕咕直叫时,便就近在山下寻了一个叫通济的场镇晚餐。正食间,一抬头,偌大石牌坊上的四字“天府原乡”便罩了下来,弄得我的粗大竹筷老是夹不住一片薄薄的回锅肉,更夹不住一块比露珠还嫩的麻婆豆腐。
好一个天府原乡!
都江堰建成后,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谨,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华阳国志》)。冰不就是“天府原乡”吗?可察天观地,捉水捕影,冰的肌骨、血脉、呼吸以及来到人世的最初那声啼哭,又在哪里?
章山谒李冰
身为河流爱好者,水利研究人,再或者身为川人,尤其生命成因与呼吸被成都平原的风吹拂过的人众,似乎都应该去章山看看,看一个人,这个人叫李冰。
他是战国末期秦国蜀郡太守,更是一名有着都江堰水利工程这件代表作的治水专家。
李冰陵在章山。古代名人的下葬地总是被时间弄得扑朔迷离,往往导致后世多地争抢。但李冰的葬所只此一处。
我住在龙泉山脉长松山脚下,章山隶属龙门山脉,中间隔的恰是成都平原,也就是川西坝子。上车,点火,导航。选了最近的,109公里,预计行程1小时46分。出小区,上沿山公路,在阳光城靠左入厦蓉高速,右转绕城高速,绕小半个成都城后,右拐成万高速,左转洛小路。几转几拐,就见到了左侧的李冰路路牌。犹豫了下,还是顺洛小路,进了已能一眼瞥见的洛水古镇。目的地,必须放到最后,否则,拿什么来给此行压轴?
吾国有多条洛水,但此地的这条,是《华阳国志》指认的被晚年李冰治过的洛水(今名石亭江):“又导洛通山洛水,出瀑口,经什邡、雒,别江会新都大渡。又有绵水,出紫岩山,经绵竹入洛。……绵、洛为浸沃也。”
隶属于什邡市的洛水镇,浑身上下透出一袭古风。南和马祖镇相连,西与湔氐镇相接。镇西北的街子场,曾是秦汉时雒县治所。仅与李冰相关的遗迹就有古瀑口、朱李火堰、后城山、升仙台、李冰村等。还有供奉、祭祀李冰的场所川主庙,位于场镇中心。
沿原路出洛水场镇,右拐李冰路,开了不到两公里,路边粗大铁栏下,有一面长长的、弯弯的、风景挺不错的水泊,叫李冰陵水库,从取名看,让人联想到的是北京十三陵水库。一位孤独的垂钓者,盯着水体入神,似被鱼钓住。返程时方知,李公湖,公墓治湖,道的也是这座水库。一水三名,乃为寻陵者设些周章,以试虔诚焉?过水库不久,导航提示,目的地李冰陵到了。下车,看见不远处山脚下,有座色彩鲜艳的古建。走近,发现是座寺院,名大鹏寺。问一背着柴薪快步如飞的乡妇,方知走错。于是,调头,过小石桥,左拐,顺溪,沿一条窄得不能会车的乡道进山。
终于见到一座没有题名的古建。
空空如也的院坝中,见有位道士模样的人在扫落叶,问过,方知这就是李冰陵园。看来,古建是陵园门庭。
抬头,依山一面的平台上,九龙壁正对的方向,矗立着一尊雄巍的古人雕塑。走近,上石梯,看见了阴刻在雕塑底座上的“李冰”两个大字,以及大字下方的“约公元前302年—前235年”“第三任蜀郡守”两排小字。石像黄石琢成,高8.3米,像主左手捋须,右腰佩剑。显然,雕塑家呈现的是李太守中晚年風采。从都江堰出土的汉代李冰石像看,壮年李太守无胡须。并且,雕塑家突出的是像主的太守身份,而非治水大师,否则随身的器件似应为探水铁杖,而不是一柄佩剑。
古代,各色人等的亡故和下葬地是有不同称谓的。帝王“驾崩”后葬所为“陵”。诸侯“薨”后葬所为“冢”,大夫“卒”后葬所为“墓”,平头百姓“死”后葬所为“坟”。李冰的葬所称陵,我想,盖因他是王吧:宋被册封为广济王,元被加封为圣德广裕英惠王,清被封为敷泽兴济通佑王。
以为此处就是陵了,但不是,说陵在山上。遂踩着石像旁侧的石阶上山。
石阶绕过石像后,变为陵园中轴线,很陡,路边间有小亭。在浓密得不透光也仿佛不透气的古树中穿行,感觉走了很久,石阶还是一望无际笔笔直直向天上通去,与天梯无二。
半山有一平台,平台上有一四角墙柱支撑的两层建筑。以为到了,但还是没有。设在此处的是颂德坛。正中一道绿色花岗石碑,上镌:“创科学治水之先例,建华夏文明之瑰宝。”源于江南的水,与李冰的蜀水在章山合龙。
前几年用登山锻炼身体,却将膝盖锻炼出了毛病,之后基本不登山,但这是李冰的山,不能不登。是下午,却有黄昏的幽暗气场,森严如禁卫军如亡灵的偌大陵地森林中,只有我一人在躬背爬行。居然生发了一种怕和悚的感觉,立马羞愧于这感觉。热透胸口、凉透背心的汗,只能是汗颜的汗。此行,妻子伴陪,膝盖更困难的她,走了一段石梯后,吃不住,说在山下石像处等我。此行是2018年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李冰陵1993年重建,汶川地震严重受损,七年后修复。擅治水灾的李冰,却对震灾无奈。处身几近空无一人的360亩陵区,内心的天气急遽降温,抵达极寒。要知道,成都平原文化中心天府广场,距李冰陵仅84公里。安心来的话,市区堵车那点时间,就够了。没安心来,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事实上,出了什邡地界,知道章山、知道李冰陵的人,很少。遂想起山下陵园门庭院坝,支立的易拉宝上,喷绘有公告《李冰陵道院化募缘启》,落款为:什邡市李冰陵道院住持钟道长。陵园的清寡,可想而知。
终于到顶。顶是一面平地,更高的山在侧后的山谷那边。
一眼就看见了秦汉建筑风格与形制的陵,一座圆形的小丘。
明代《蜀中名胜记》载:“章山后崖有大冢。碑云:秦李冰葬所。按《开山记》云:什邡公墓治上有升仙台,为李冰飞升之处。古《蜀记》谓李冰功配夏后,升仙在后城化,藏衣冠章山冢中矣。”洛水镇那座始建于唐朝的大王庙,明代时觅得宋时碑刻,亦详细记载了李冰晚年“导洛通山”,在后城山遇羽衣人飞升成仙的故事。
史料和传说,旨在说明,李冰晚年在沱江上游治水时,肉身升了天,成了仙,而衣冠就埋在了当地。如果抛开道家仙说成分,李冰则是病累交加,逝于章山。著名考古学家王家祐在《李冰导洛卒于什邡》一文中指出:“李冰是生于斯,而又殉职于斯,所以归葬于章山,是符合当时习俗的。”
自1979年内蒙古挖出刻在一件戈上的“上郡守冰造”五字后,一些专家就据此推论,李冰离开蜀郡,履新上郡,卒在上郡任上,而葬骨处成谜。一个冰字,用冻结的方式,将一个人的断代史与归属,锁定为了一个人的北迁。这里似可提出两点疑问,一是上郡守冰,就是蜀守冰吗?二是李冰建了都江堰渠首及灌区,凿了盐井,导了岷江中下游和沱江的绵、洛二水,至少也是六十来岁了吧,古代的这个寿数可是高龄。让一名治水大师、擅抓经济的老迈官员,远调战事频仍、兵戈铁马的边地上郡,又无半点事功留世,可能不?再则,唐《北堂书钞》引东汉《风俗通》说:“秦昭王听田贵之议,以李冰为蜀守,穿成都两江,造兴田万顷以上,始皇得其利以并天下,立其祠也。”按这个说法,秦始皇统一之战因蜀水之功为李冰立有专祠,而这样的专祠应该是立在蜀地川西坝子,最有可能是都江堰玉垒山,总之逻辑上与上郡无关。
当然,肉身消亡之地,与魂归之所,不在一处,也未尝不可。
所以,退一万步讲,即便眼前的陵是衣冠冢,那又有什么呢?毕竟是贴过李冰肌肤、纳过李冰气息的衣冠,是袍,是泽。
为了环境、消防计,上坟香火被禁。见到了陵,除对着一丘土石躬身,默立,什么也不能做,做不了。奇怪的是,默立中,脑海中反复闪回的却是一段燃烧着乱世战火的诗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绕陵一周的围石上,刻有陵主治水立下水功的壁画。正前方护陵的是四只远古神兽:水犀、狻猊、蛟龙和巨龟。
陵山所在处为李家山,系章山的一部分。李家山不知何时得名,望文生义,当地土著心中,当为李冰家山。观景台附近,竟意外发现有一条汽车道是通上山的,正待后悔自己的粗心,想想是见李冰,历些艰难,伤点膝骨,应该,立马释然。山阶九百九十九级,跟我多年前登的张家界天门洞一个级数,不同的是,后者梯面宽展,一目透顶,前者曲径通幽,蜀雾缭绕。
下山返程时,去了被誉为“小都江堰”的朱李火堰。此处的朱家橋村洪水沟,有一片上千亩的百年枣林。枣是我的最爱,但我来早了,更来晚了。
(凸凹,本名魏平。诗人、小说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特邀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蚯蚓之舞》《甑子场》《大三线》《汤汤水命》《花儿与手枪》等书20余部,其中,获奖图书6部。编剧有30集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等。获有中国2018“名人堂·年度十大诗人”、中国2019“名人堂·年度十大作家”等荣誉。)
编辑:尉迟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