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菲菲,李雅敏,崔丽华
(济南大学 商学院,山东 济南250022)
近年来,在国家鼓励企业并购、助力经济转型的大趋势下,企业间的合并现象越发频繁且活跃。据CSMAR 数据库统计,2018 年我国A 股上市公司共发生并购重组14262 起,同比增长25.67%;2019 年共发生15481 起并购重组,达到近年来并购重组的高峰。由于商誉的金额等于企业并购中购买方所支付的投资成本与投资时点被并购标的资产公允价值之间的差额[1],所以并购越多导致商誉越多,并购产生的巨额商誉及商誉减值问题引起广泛关注。
Wind 数据显示,截至2019 年末,我国A 股上市公司商誉规模达到1.26 万亿元,商誉减值总额高达1294 亿元,其中轻资产性质的行业减值规模最大,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就是代表之一。该类公司在2018 年、2019 两年商誉爆雷事件频发,如华谊兄弟、万达影业皆收到交易所的年报问询函,要求其合理说明巨额商誉减值的计提情况。2019 年共30 家公司商誉减值规模超过10 亿元,有9 家属于文化产业类公司。文化产业相较于其他领域突出的特点在于为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服务,它的发展是我国文化软实力提升的标志。该行业传统业务与新兴业务区分度较高,大数据、AI 技术、区块链的出现使得该行业传统业务遭到冲击,报纸、期刊发行及广告所带来的收入日益锐减,网游、数字媒体、短视频板块日渐兴盛,并购重组成为文化产业类公司转型扩张的重要途径。该类企业由于无形资产较多,并购呈现“高溢价追求轻资产资源”的特征,导致商誉规模巨大。同时为了规避高溢价带来的风险,在合并过程中往往签订高额业绩承诺,但一旦被并购方完不成对赌协议将会导致合并利润剧烈波动,管理层可能会滋生盈余管理的念头,商誉规模大使得操纵商誉减值成为盈余管理的可能手段。
我国自2006 年起将商誉的后续计量方法由摊销法改为减值测试法,使之与国际财务报告准则趋同[2],减值测试法能更有效地反映商誉的公允价值,及时为财务信息使用者提供真实信息。但是,商誉减值准则存在较大的弹性,需要采用估值技术,这赋予了管理层主观判断的空间。管理层有条件根据职业判断调节商誉减值的披露情况,这就使得企业的盈余管理动机会通过操纵商誉减值准备来实现。特别地,2019 年计提商誉减值规模最大的万达影业,仅一年就计提商誉减值准备55.75 亿元,占资产减值损失比例高达94.52%,而2019 年之前的5 年间万达影业从未计提过商誉减值准备,这一现象值得我们对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之间的关系予以关注。
目前有关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之间关系的研究较为丰富,实证研究大多以全部上市公司为样本,数据规模较大,从宏观的角度回归分析出二者之间的相关关系。案例研究多以单一并购案例为样本,数据规模较小,通过剖析并购前后的财务指标阐述盈余管理对商誉减值的影响。在外部动因方面,已有的文献多引入高管变更、内部控制、外部审计来调节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的关系。区别于已有的研究,本文主要以近两年商誉爆雷问题突出的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数据为样本进行实证探究,并将企业规模作为分组变量对该行业进行进一步分析,研究该类企业商誉减值是否存在盈余管理动机。此外,由于2018 年财政部会计准则委员会有咨询委员建议改变商誉的后续计量方法,本文将政策预期作为外在动因,探究政策预期对商誉减值的盈余管理动机有何影响。
在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冲击下,大多数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通过合并重组寻求核心价值。不同于其他行业,该产业的公司并购多为同领域的传统企业并购新型公司,以构建多元化的文化生态链为目标,企图弥补传统业务的不足,提高与新媒介、新技术的融合。文化产业类公司主要服务于人们的精神生活而非物质需要,所以净资产规模较小,核心竞争力多体现在“软实力”方面。文化产业类公司由于存在着明星效益、艺术属性、资源稀缺等特点,导致标的资产价值难以准确估量,高溢价并购屡见不鲜。并购时对净资产的估值过高是商誉过多的根源,如华闻传媒2014 年公告显示并购精视文化评估增值率高达838.58%,华谊兄弟2015 年财务报表显示并购浙江东阳美拉的商誉占交易价格的99.71%,天神娱乐2016 年合并公告显示并购嘉兴乐玩的商誉占合并成本的93.04%,诸如此类的大规模商誉在其他行业是少有出现的。高溢价合并自然会增加企业未来的不确定性,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为赢得高风险的博弈,对赌协议的签订比较普遍。近两年该行业的商誉爆雷大多是因为被并购方无法完成高额业绩承诺,承诺方无法填补对赌损失导致盈利能力达不到预期,此时操纵商誉减值的计提对业绩调节作用明显,因此利用商誉减值进行盈余管理的行为增多。
2009 年7 月,国务院审议通过《文化产业振兴规划》,鼓励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通过增发的再融资方式进行并购和重组,实现产业扩张与转型。一般来说,二级市场交易普遍存在溢价,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合并导致股本规模增大,有利于加强业务协同,通过合并创造更多归母净利润,增强企业盈利能力,促进股东的每股净资产增多。然而,被收购公司的股权溢价过高,合并后未能完成盈利目标导致公司的每股收益等即期回报指标面临被摊薄的风险,管理层出于契约的限制性不会将减值的全部信息披露给委托人,盈余管理存在可操纵空间。此外,文化产业的不透明度较高,其收入确认、制作成本分配、回款情况的透明化存在明显的信息不对称现象,管理层很可能利用多掌握的内幕信息,以达成粉饰业绩、稳定股价、保护大股东利益等盈余管理目的。综上,商誉减值准备的计提难以保证真实与合理。
商誉广泛地被认为是能给企业带来超额收益的预期利润,其虽具有不可辨认性,却是企业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2006 年起,我国开始对商誉的后续计量采用减值测试法,其准则规定商誉应当以与商誉相关的资产组或资产组组合为测试单元[3],至少于每年年末进行减值测试。然而,准则并没有详细规定如何选择和划分资产组、如何计算商誉的价值、如何选取预测指标与折现率等,也没有明确商誉减值的披露范围。诸如此类的准则弹性使得管理层实施向上盈余管理时,可能不计提或少计提商誉减值准备;进行向下盈余管理时,会过度计提商誉减值准备进行“洗大澡”。
目前已有的文献大都证实了盈余管理确实会影响商誉减值准备的计提。Zucca and Campell(1992)对美国67 家公司进行了实证分析,发现6 年间发生的77 次资产减值中有45次都属于“洗大澡”行为,有22 次属于“收益平滑”行为。[4]卢煜(2016)实证研究了我国A 股上市公司的数据,发现盈余管理影响商誉减值,具体表现为“洗大澡”和盈余平滑动机,且“洗大澡”动机与商誉减值的相关系数更大。[2]高榴、袁诗淼(2017)理论分析了上市公司产生巨额商誉的原因及减值风险,提出部分上市公司利用现有制度的漏洞,运用商誉减值这一工具达到盈余管理的目的。[5]李玉菊(2018)统计了我国A 股上市公司近十年间的并购商誉减值状况,发现几乎每年都有集中一次“洗大澡”的数亿元巨额商誉计提,导致企业利润的剧烈波动。[6]
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于2014 年开始活跃于并购市场,在这股并购浪潮中,多数企业在2018 年和2019 年迎来了业绩对赌的最后一年,期间该行业频发的商誉爆雷现象引起社会和学界关注。本文认为,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合并呈现高溢价并购轻资产的特点,商誉规模较大,加之商誉准则的弹性,管理层的盈余管理行为会影响商誉减值的计提。当被合并方未能完成高额业绩承诺导致利润发生巨额亏损时,为了粉饰业绩、稳定股价,合并方可能不计提或少计提商誉减值;当企业发展态势不佳、未来业绩压力大时,为了避免被特别处理,营造出日后盈利逐年增长的态势,管理层会一次性计提巨额商誉减值进行向下盈余管理。据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1: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当年的盈余管理动机与商誉减值规模呈负相关关系。
有关公司规模与盈余管理之间的关系目前尚无一致的研究结果。有的学者认为公司规模与盈余管理程度呈负相关关系,因为大企业可能会受到高质量的审计、严格的政府监管以及高度的社会关注,盈余管理行为一旦被识别出来会对大企业造成负面影响。如李增福(2013)实证分析了2007—2011 年A 股上市公司的数据,得出企业规模与应计项盈余管理水平呈负相关关系。[7]但多数学者认为,公司规模与盈余管理呈正相关关系,如李梅和许凤玉(2019)以2014—2016 年定向增发的上市公司为样本,实证证实了公司规模与应计盈余管理程度显著正相关。[8]这是因为大公司需要负担较高的政治成本,为筹集更多的资金有较强的业绩展示的动机,为维持好的声誉,往往倾向于盈余管理。
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规模大小区分明显,从近三年的数据来看,资产总额最大和最小的企业之间其资产相差超过二百亿元,造成此现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合并商誉的积累。在政策和市场环境的影响下部分企业合并程度提高,“轻资产”的特性抬高了估值,导致商誉规模巨大,造成资产虚增,公司的资产状况被严重美化。自2014 年起,商誉占总资产比重超过30%的公司平均每年都有5 家以上,构成了商誉大额减值的基础。也就是说,并购时形成的商誉往往夸大了合并后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规模,更多的资产使得盈余管理空间增大,大公司盈余管理动机越强,越有可能操纵商誉减值准备。
将文化产业按照细分行业分析,我国规模较大的新闻和出版业公司大多为国有企业,公司扩张稳健且受到政府部门特别保护,相较于小企业其内部财务数据管控更为严格,外界监管难以挖掘其内部信息,给予了管理层盈余管理的空间。文化艺术业、体育以及娱乐业目前上市公司较少,多为成长中的创新型小公司,存在商誉的企业比例相对较低,商誉的计提多反映出真实运营状况,盈余管理水平不高。广播、电视、电影和影视录音制作业竞争比较激烈,往往资产规模大、业绩能力强的公司会获得更多融资以及政策补贴,大企业有更强的业绩展示动机以维持其声誉,导致延迟计提商誉减值,然后在“兜不住”时进行向下盈余管理。据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2:在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中,大规模企业相比小规模企业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的相关关系更加显著。
政策预期这一外部因素会影响商誉减值的计提。2018 年11 月,为强化商誉减值的会计监管,证监会发布《会计监管风险提示第8 号——商誉减值》(以下简称《8 号文》)以规范商誉减值的信息披露制度。2019 年3 月,财政部监督检查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商誉减值监管的通知》,要求各财政监察专员办事处对上市公司商誉减值加强监管。2020 年10 月,会计准则委员会组织咨询委员召开研讨会,深入探讨商誉的后续会计处理方法、企业合并业绩的信息披露等重点问题。证监会、财政部、会计准则委员会的接连发声,表明商誉减值问题已引起国家相关管理部门的高度重视,商誉减值的计提亟待规范。学者张黎焱(2020)调查表明,在2018 年证监会发布《8 号文》后,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2018 年披露的商誉信息质量明显高于2017 年[9],说明政策效应起到了监管作用。
2018 年,会计专家提出将商誉后续计量方法重新更改为摊销法,使得商誉减值的计量再次成为焦点。商誉爆雷现象源于企业的“洗大澡”盈余管理行为,若商誉的后续计量改为摊销法,最大的好处是平滑业绩的波动,减少骤然爆雷现象。但是,摊销法没有减值测试法那样多的准则弹性,它体现出会计信息质量要求中的谨慎性原则,要求企业在规定年限内有规则地摊销商誉金额并冲减未来各期的利润[10],这对于商誉规模较大的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而言,每年会增加一笔巨额摊销。再加之在互联网的冲击下该类公司主营业务有所萎缩,被合并企业完不成高额业绩承诺使得公司面临巨大的经营压力,摊销法增加了公司利空的可能性。出于此,为避免日后业绩下滑、规避公司被ST 的风险,在专家提出更改减值测试法的2018 年、2019 年,企业可能会“抓紧”计提商誉减值,进行向下盈余管理。田新民、陆亚晨(2019)选取2015—2018 年沪深两市A 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实证验证了政策预期会增强上市公司通过计提商誉减值进行“洗大澡”的管理行为,减少盈余平滑管理动机。[11]据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假设3:政策预期会增强商誉减值的向下盈余管理动机。
本文主要研究对象为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故依据证监会《上市公司行业分类指引(2012 年修订)》划分的行业分类,选取了上市企业中行业代码为R,即文化、体育和娱乐业上市公司为样本。该类上市公司2014 年前商誉规模较小,减值数据缺失,自2014 年开始进行大量企业并购,故选取2014—2019 年的数据进行研究,并按以下程序筛选:(1)剔除不存在商誉、无需计提商誉减值的样本;(2)剔除ST、ST*类公司数据;(3)剔除所有数据缺失样本。为避免极端数值对研究结论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型变量在1%以下和99%以上的分位数进行Winsorize 缩尾处理,最终得到55 家上市公司的样本,共计117 个观测值。本文所有数据均来源于CSMAR 数据库,并以上市公司年报数据作为补充。数据处理分析采用Stata MP 16.0。
本文参考田新民(2019)[11]、张新民(2020)[12]、张东旭(2020)[13]等学者的研究,选取以下相关变量进行回归分析。
1. 商誉减值。选用连续型变量来衡量商誉减值,GI 表示商誉减值的规模,为当年商誉减值准备增加额与年初总资产的比值。引入变量GD 作为商誉减值的虚拟变量以便统计商誉减值的计提比例,当上市公司计提商誉减值准备时取1,否则取0。
2. 盈余管理水平。关于盈余管理的定义,目前国内外大多参照学者Healy and Wahlen(1999)的研究,将盈余管理细分为根据职业判断来操纵账面盈余的应计盈余管理活动和采用虚构实际交易活动来操纵盈余的真实盈余管理活动。[14]根据以上定义,基于商誉减值的准则弹性空间,管理层通过商誉减值来操纵利润的行为属于应计盈余管理范畴。本文参照Jones(1991)[15]和Dechow(1995)[16]的研究,以及曲晓辉(2016)[17]的运用,选取具有较强解释力的修正的Jones 模型计算出操纵性应计利润(DA)衡量盈余管理水平。
在Model(1)、Model(2)中,TA 为第t 年的总应计利润(等于公司第t 年的净利润减去第t年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净流量),A 为年初总资产,△REV 为第t 年主营业务收入的增量,△REC 为第t 年应收账款的增量,PPE 为公司的资产规模(即第t 年末的固定资产总额)。DA为衡量盈余管理程度的指标,DA 为负则表示企业进行了向下盈余管理,DA 值越小代表向下盈余管理动机越强;DA 为正表明进行了向上盈余管理,DA 值越大代表向上盈余管理动机越强。
3.政策预期。2019 年1 月,我国财政部会计准则委员会官网披露的《企业会计准则动态(2018 年第9 期)》[18]提到,大部分咨询委员同意改变商誉后续会计处理方法为摊销法,该预期提出于2018 年上市公司年报公布之前,但目前还无明确的定论,故政策预期只影响2018年、2019 年两年的商誉减值风险。当年份为2018 年或2019 年时,政策预期变量NewEX 取1,否则取0。
4. 分组变量。本文选择公司规模(Size)作为分组变量,将总样本按照同一年份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规模的高低分为两组,即公司当年总资产的对数指标大于或等于中位数的属于规模大的公司,小于中位数的属于规模小的公司。
5. 控制变量。为控制企业盈利能力、偿债能力、外界估值、成长能力以及高管变更情况对商誉减值的影响,选取的控制变量包括资产收益率变化额(△ROA)、资产负债率(Debt)、权益账面市值比(B/M)、公司成长性(Growth)、高管变更(Chg)。
表1 为本文所涉及的所有变量的定义。
表1 变量定义表
为验证假设1,本文构建Model(3)进行研究,并控制行业因素和时间因素的影响,检验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之间的关系。
为验证假设2,本文以公司规模作为分组变量,将总样本按照同一年份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规模的高低分为两组,即规模大的公司(3-a)和规模小的公司(3-b)。使用Model(3)对分组样本进行回归分析,检验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规模大小对商誉减值的盈余管理动机的影响。
为验证假设3,构建Model(4)检验政策预期对商誉减值的影响,构建Model(5)引入盈余管理变量和政策预期变量的交互项,以检验政策预期是否会增强企业商誉减值的盈余管理动机。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总样本
表2 为本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分析得出117 个有效样本中有81 个观测值计提了商誉减值准备,计提比例为69.23%,说明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普遍存在商誉减值问题。商誉减值规模占总资产规模比重的最大值约为40%,可见有些上市公司计提商誉减值的规模接近总资产的一半,商誉减值问题值得引起重视。计提商誉减值的年度有72 个观测值的操纵性应计利润值(DA)小于零,45 个观测值的DA 数据大于零,DA 均值为负说明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计提商誉减值更多是出于向下的盈余管理动机。在财政部专家提出将商誉的后续计量方法改为摊销法后,受到政策预期影响的企业约占总样本的55.56%,超过半数。ROA 变化额的均值为负表明计提商誉减值的企业每单位资产所创造的净利润有所下降,商誉减值会对盈利能力产生负面影响。该类企业资产负债率均值为36%,但最小值和最大值之间相差0.84,不同企业间资产负债率相差悬殊。该类企业间的成长性差距也较大,营业收入增长率均值为6.05%,总体发展较为缓慢。此外,账面市值比均值为0.63,表明该类企业总体预期收益能力一般。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高管变更的比例占总样本的22.22%,已有许多文献验证了计提商誉减值当年高管变更对减值的规模有一定影响。该类公司的企业规模差距较大,当年资产总额取对数后最大值为23.89,最小值为20.69,本文也据此将企业按照规模大小进行分组检验,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3、表4。
表3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大规模企业(3-a)
表4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小规模企业(3-b)
根据表3、表4 的分组统计结果,可看出大规模企业计提商誉减值的比例高达72.88%,大于小规模企业的65.52%。商誉减值规模占总资产的比值小规模企业较高,高出大规模企业约2 个百分点,可能原因是大规模企业的总资产规模较大。分组样本的DA 数据均值都为负且相差不大,其他控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与总样本一致。
表5 主要变量Pearson 相关性分析
对变量之间进行相关性分析,Pearson 相关系数见表5。从表中可以看出,盈余管理水平与商誉减值规模的相关系数较大(-0.60),具有较强的负相关关系,即向上的盈余管理动机越强,会越少计提商誉减值;向下的盈余管理动机越强,会越多计提商誉减值,与假设1 相符。政策预期与商誉减值相关关系为正,说明政策变更的消息导致商誉减值计提比例增加。政策预期与盈余管理水平相关关系为负,说明当存在政策预期时DA 值越小,即政策预期会增强向下盈余管理水平,与假设3 相符。为避免变量之间的多重共线性影响分析结果的准确性,本文使用方差膨胀因子对数据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结果发现VIF 均小于3,无显著的多重共线性现象。
为验证假设1,针对Model(3)进行线性回归分析,结果见表6。Stata 分析结果显示,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样本中盈余管理水平与商誉减值显著负相关,验证了当企业存在“洗大澡”式的向下盈余管理动机时,会多计提商誉减值;而当企业向上盈余管理动机强时,出于避免亏损的目的,会少计提甚至不计提商誉减值,故假设1 成立。
表6 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的回归分析
为验证假设2,针对Model(3)按照公司规模进行分组回归,表6 结果显示资产规模较大的企业,操纵性应计利润(DA)与商誉减值在5%水平上明显为负,规模相对小的企业DA 数据与商誉减值规模之间相关性却并不显著,说明在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中,与小规模企业相比,大规模企业更可能通过商誉减值的计提实现盈余管理动机,故假设2 成立。这可能是因为大规模企业本身合并规模大,因高溢价合并导致后期的商誉减值问题较为突出。相较于小规模企业,大规模企业在盈余质量、政治成本、企业声誉保障等方面会面临更大的压力,宁愿采取盈余管理的行为。此外,从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来看,小规模企业商誉减值的相关影响因素较多,公司规模、账面市值比与其在10%水平上负相关,高管变更在5%水平上影响商誉减值。特别地,小规模企业ROA 变化额越大商誉减值规模越小,呈显著负相关关系,这说明在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中规模偏小的企业计提商誉减值可能主要是为了反映公司的经营状况,而非盈余管理的原因。
表7 政策预期、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的回归分析
本文还引入政策预期这个外部因素对盈余管理和商誉减值的关系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见表7。Model(4)用来检验在没有盈余管理作为自变量时,政策预期对商誉减值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NewEX 与GI 在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即受到政策预期影响的年度,企业为避免日后商誉的摊销法导致业绩压力过大,计提商誉减值的规模会提前加大。Model(5)引入盈余管理水平和政策预期的交互项检验政策预期对商誉减值的盈余管理动机有何影响,回归结果显示:政策预期与商誉减值规模在5%水平上明显为正,与Model(4)结果一致。DA×NewEX 的系数估计值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政策预期的出现使得向下的盈余管理对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商誉减值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即政策预期增加了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利用商誉减值进行向下盈余管理的行为,该类公司为避免日后的业绩压力会提前进行“洗大澡”式的管理行为,故假设3 成立。
本文选用修正的Jones 模型计算出操纵性应计利润作为衡量盈余管理水平的指标,因数据结果主要表明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向下盈余管理动机较强,为确保结论的稳健性,参照江伟(2015)、龚启辉(2015)的研究,用虚拟变量Bath 代替向下盈余管理水平:如果计提商誉减值前后盈余的变化额除以资产总额为负,则取1,其余情况取0。[19-20]重复上述检验的回归过程,衡量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之间的关系,再次对假设1、2、3 进行检验,结果如表8 所示。通过对Model(3)总样本的检验,可以看出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向下盈余管理水平越高,商誉减值规模越大,假设1 成立;对Model(3)按照分组样本进行回归,结果表明总资产规模较大的公司盈余管理对商誉减值的影响更显著,假设2 成立;将向下盈余管理水平改为虚拟变量后对Model(5)进行回归,结果显示NewEX 以及Bath×NewEX 都与GI 显著正相关,即政策预期会增强商誉减值的向下盈余管理动机,假设3 成立。综上,结果与前述分析具有一致性,说明本文的研究模型具有稳健性。
表8 稳健性分析
文章引入政策预期这一外部因素,采用2014—2019 年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数据,进一步考察了盈余管理与商誉减值之间的关系,并将企业规模作为分组依据对观测值进行更加详细的分析,实证发现:
1.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盈余管理行为会影响商誉减值的计提,二者呈负相关关系,当年向下的盈余管理水平越高,计提商誉减值的规模就越大。该类企业并购常常伴随着对赌协议的签订,并购呈现“高溢价追求轻资产资源”的特征,购买方对被并购企业期待值过高导致过多地确认了商誉。而我国目前的商誉减值准则还不完善,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特殊性给予了管理层较大的主观判断与披露的空间,当该类企业业绩波动大、对赌承诺无法完成时,盈余管理动机增强,商誉减值受到影响。
2.将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按照公司规模分为两组,发现相比资产规模较小的企业,规模大的公司盈余管理动机对商誉减值的影响更为显著。大规模的公司合并程度更高,总资产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合并形成的商誉,甚至有些接近总资产的一半,商誉可操纵性增强。由于部分大规模企业依赖于政府部门且受到政策的扶持,信息不对称情况也更加严重,业绩展示动机更强,管理层会在利润出现异动时倾向于盈余管理,导致商誉减值的规模不再能如实反映合并商誉的具体情况。
3.政策预期增强了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商誉减值的向下盈余管理动机。主要原因在于会计准则委员会专家更改商誉后续计量方法的建议提出于2018 年上市公司进行财务报表披露之前,且至今仍未敲定。企业管理层预期改变计量方法后商誉计量的准则弹性会减少,且对于商誉规模较大的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而言,摊销法将会使公司每年多出一笔减值亏损,业绩压力增大。因此,多数企业选择在2018 年、2019 两年进行向下的盈余管理,导致商誉减值规模增大,引发商誉爆雷。
基于本文的研究结论和实证分析,可以看出我国的商誉减值准则还存在着缺陷和不足,准则弹性使得企业管理层的盈余管理行为影响商誉减值准备的计提。通过对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的分析,可以看出频繁的高溢价并购会为轻资产类行业日后的商誉爆雷埋下隐患。据此,提出如下建议:
1.文化产业类上市公司应注意在并购初期对被并购企业做出详尽、合理的分析,避免高溢价和不合理的业绩对赌承诺。该类企业由于无形资产比重较大,较难准确估值,从而需要第三方机构在评估时保持独立、公允与谨慎,在并购初期就抑制企业日后盈余管理造成减值波动的可能。此外,并购时要签订合理的对赌协议,在承诺履行期,企业应对被并购方进行激励和监督,对于业绩履行情况进行及时跟踪,当出现未能履约的情形时及时调整、真实披露,在整个并购过程中将商誉减值的可操纵程度降到最低。
2. 完善内外部监督机制,特别是对资产规模较大的“轻资产”行业更要加强监管。“两权分离”明显的大公司,股东要明确限制管理层利用准则弹性主观调节利润的行为,要求其详细披报商誉的计算过程、计算依据和企业采用的估值技术等,同时增加独立董事发挥监管作用;相关管理部门应将规模较大的文化产业类公司作为风险管控重点,着重防范高估值导致的商誉泡沫以及信息披露不完全的情况保护投资者的利益;审计机构要深入核查并购情况,一旦发现企业的盈余管理迹象,应审慎评估其商誉减值情况,避免利润操纵。
3. 相关主管部门尽快优化并落实商誉计量的会计准则,明确规定商誉应继续采用减值测试法还是更改为摊销法。在准则未完全拟定之前,应充分考虑准则的弹性空间,对近两年盈余管理导致的商誉异动保持警惕性。目前有黄蔚(2018)[21]、李傲然(2020)[22]等学者建议商誉的后续计量采用减值法和摊销法相结合的方式,虽然从商誉的定义以及信息有用观角度分析,摊销计量存在不合理之处,但不可否认摊销法确实能够抑制盈余管理导致的不合理商誉减值,使企业审慎对待并购重组。我国应综合考虑资本市场状况,借鉴国外经验,明确划分商誉披露范围、规范商誉测试的步骤,出台更加严格、合理的准则办法来规范商誉的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