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夜骑士

2021-03-19 14:00邱力
绿洲 2021年2期

◎邱力

A

小鹏还没死之前,李翔是“夜骑士俱乐部”的活跃分子。

五年前,李翔是另一副模样。

那时候,李翔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地从深圳回到G城。

回家第一件事,李翔独自去屋顶看鸽子。

李翔站在屋顶,右手小指含在嘴里,吹响呼哨。哨音像一根绳子,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停栖在四周房屋上的鸽子被这根绳子牵引着振翅起舞,它们盘旋在李翔家房屋的上空。鸽群越聚越多,确认是阔别了五年的主人在呼唤后,便一个俯冲,扑棱着翅膀向屋顶的鸽棚滑翔而来。

“鸽子的记忆力好。”一旁的父亲点点头,感觉鼻子有点儿酸。当晚,李翔睡客厅沙发。他听见鸽子咕咕地叫唤,踏着碎步在屋顶踱来踱去。

李翔后来搬到屋顶的杂物间住。他将门窗重新更换,添置了床和柜子之类的东西。和杂物间相邻不远是鸽棚,正好天天和鸽子打成一片。李翔不想见人,成天窝在屋顶小屋。过去跟自己玩得好的伙伴们都已各奔东西,想要凑齐一桌还真不容易。这样一待就是半年,把刚回来时带来的郁闷消沉打磨成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李翔被茧子包裹着,时间一长就变得不痛不痒的。

有一天,父亲高兴地回来宣布一个好消息,政府部门的一个职能单位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七个名额,有编制,五险一金齐全,先熟悉下工作环境,再沉到乡镇锻炼几年,提拔升职大有可为啊。网上报名的人数三天内就飙升到两千多人。李翔听从父母的劝说,全力备考。那晚,父亲拎着烟酒,带着李翔去楼下轻轻叩响那位在市政府任职的领导家门。领导姓何,李翔叫他何叔。李翔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冲刺状态。囚在屋顶小屋,有时候也会抬眼望向窗外。窗外有什么呢?窗外是寥落的景象。几只离群的鸽子在天空盘旋,好像几点黑色省略号被杂乱无章地涂写在灰白的草稿纸上。何叔和李翔家虽是住一栋楼,楼上楼下的却难得见上一面。何叔养的那只金黄色暹罗猫倒是很喜欢串门。趾高气扬得像是高俅府里的衙内,把整栋楼当成了它寻欢作乐的场所。这只体型肥大的猫时常流窜到屋顶去骚扰鸽子。把鸽子闹得一惊一乍的,最让李翔气愤的是暹罗猫钻进鸽棚偷吃鸽子蛋,吃完了还厚颜无耻地蹲在一边用爪子洗脸。若不是因为何叔的缘故,李翔早就想把这只暹罗猫吊起来严刑拷打了。

上了五年朝九晚五的班,比起刚刚从深圳回到G城那阵子,李翔似乎老了一大截。

B

不知是谁告的密,李翔在夜晚聚众骑行的事让单位领导知道了。其实也算不上告密,屁大个单位,又有什么事能瞒天过海?只是李翔心里不舒服,那些搬弄口舌的人全他妈是些庸人啊。喜欢在晚上骑行又没碍着任何人,八小时之外的私生活,犯得着去领导跟前打小报告吗?李翔那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去晚了点儿,许多人都已经聚在一起边吃边聊。环顾四周,李翔打了饭菜就独自到靠墙的一张餐桌边坐下。扒了几口饭,吴主任端着餐盘走过来,坐在李翔身边。不远处,单位几个领导相对固定的一张专用餐桌还有空位,吴主任弃专用餐桌而和普通职工共进中餐,这样的用餐行为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吴主任将蒙了层薄雾的眼镜取下,用餐巾纸擦了擦放在桌上,喝口紫菜汤,说道:“小李,听说你喜欢骑单车在晚上乱窜一气?”

李翔说:“吴主任,不是乱窜,是骑自行车运动。”

吴主任说:“搞运动锻炼身体是好事嘛,可干吗非要在晚上呢?那些路段多危险,再说,骑得一身大汗会不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啊?”

李翔连忙放下筷子:“不会的,请吴主任放心。”

吴主任看着李翔,又问道:“听说单位一些小年轻也想参加你那个俱乐部?来单位几年了,你要把这个头带好了啊。”

李翔的手心在冒汗:“知道了,吴主任。”

吴主任最后悠悠吟了一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谁都有过风华正茂的时候啊。”说完挥袖而去。

回到家,李翔左思右想,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吴主任怎么就那样郑重其事地找自己谈话呢?早就有人反映自己独来独往的不合群,一副怀才不遇心高气傲的样子。单位有单位的规矩,不管是八小时内外,吃了单位饭就得按单位的规矩办,你想要天马行空地乱飞,那不明摆着你是个不和谐的异类吗?父亲反复说过多次,现在又让李翔一字不漏地复述吴主任说的话。听完,父亲脸色凝重:“吴主任说得一点没错,为什么你们非得在晚上去那些偏僻危险的路段骑行呢?其实说到底根本就不是什么白天和晚上的事,是你没有融入单位那个大气场,你懂吗?”李翔解释道:“几年了,我好像感觉到你说的那个大气场了。可你不知道在夜里骑行有多么的痛快!每次骑完回家我都会在梦里变成一只鸟儿在天空飞啊飞的。”父亲叹了口气:“幼稚!”

第二天,李翔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在微信群里婉言拒绝了单位里小年轻们加入“夜骑士俱乐部”的申请。他想了一夜,脑袋似乎有点儿想开窍了。不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吗?自己好歹也是在外面闯荡过见过些世面的人,难不成连这个小单位都混不下去了?连那只暹罗猫都知道要放下从前的臭架子去讨现任主人的欢心,难道自己连猫都不如?

李翔穿一身时尚休闲的运动服,留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骑一辆漂亮新潮的捷安特山地车。在单位,李翔这种醒目形象被周围几乎都是清一色正装满脸正经的同事衬托着,不引人注目都不行。李翔的父亲劝他低调点,劝了好几次都没用。顶多也就是用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盖住了长发,结果更显帅气。李翔喜欢别人惊诧羡慕的眼光一路尾随,他和父亲恪守的处世原则背道而驰。父亲低调了大半辈子,从市一中退休后,每天上街买几张报纸会几个老友,回家途中捎带点儿豆腐白菜之类的小菜。用一个大号旅游保温水杯泡茶,在阳台上边喝边看报,看完上屋顶。那个屋顶鸽棚里喂养着一群鸽子,全是信鸽,有几只还在全省比赛中拿过奖项。李翔一脸自豪双手捧着奖杯证书的照片至今还挂在家里的墙上。以前,这十来只鸽子是李翔最牵挂的宠物。现在,李翔工作稳定后,就由父亲托管了。李翔一个星期上屋顶两三次,看见鸽群在屋顶上空自由自在地盘旋飞翔时,心里会掠过一阵心虚。仰望着鸽群,耳畔传来鸽哨绵绵不绝的啸音。久了,有时甚至会眩晕得想吐。

夜晚的骑行也无法缓解李翔的眩晕。

有了吴主任的提醒,李翔如今的行动变得做贼一般心虚。公园门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聚在一起,小鹏习惯性地大声叫嚷:“奋勇前进吧,兄弟们!”一群人跟着吼起来。李翔顿时惊慌失色,挥手制止道:“大家低调些,有必要这样幼稚吗?”说完,抢先一步跨上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深处。小鹏和王冬他们不解地望着李翔的背影。

那天夜里,小鹏死了。

他们上了320国道线后,车速加快了。包括李翔和小鹏在内几个人玩起了大撒把,做展翅飞翔状,嘴里还发出一连串嗬嗬嗬的呼啸。这段时间,他们拟定了一个从成都川藏线进藏骑行计划。连队旗他们都请人制作好了,三角形黄底红字,印着一行神采飞扬的文字:“夜骑士俱乐部壮游青藏高原”。每人一面旗子,插在各自的自行车龙头,海拔5000多米的大风将会把旗子吹得猎猎作响。沿途他们会经过羌塘大草原、念青唐古拉山脉、纳木错湖,还会看到藏羚羊、朝拜的信徒、白雪皑皑的群峰。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巅把我的魂唤醒……为了这次壮游,他们特地加大了训练的强度。

那条下坡路段太适合自由滑翔了,他们变成一群来自天空的鸟贴地飞行。就在小鹏一个猛冲,越过李翔,向前疾驶时,从旁边岔道斜刺里冲出来一辆大货车,将小鹏连人带车撞飞了。十秒之间,十步之内,李翔目睹这起车祸后,心有余悸地在家中待了一个星期。俱乐部微信群阴霾密布,所有成员都讳莫如深。王冬来找李翔,两人到之前和小鹏常去的夜市摊点。突然少了个伴,火锅里的毛肚、肉丸、鹅肠吃起来全都味同嚼蜡。两人都有意避开关于小鹏的话题,兔死狐悲的气氛在沸腾的火锅上氤氲。半晌,王冬嗫嚅道:“我想退出来,老婆让我晚上跑滴滴,一个月少说也有三千多,刚好能够还房贷了。每个月的工资就拿来贴补家用。”李翔举起酒杯和王冬碰了一个:“能多找点儿钱是好事啊。别跟着我瞎折腾了。”

之后,去鸭池湖公园门口集合的人越来越少。在群里召集,应者寥寥。好像是因为小鹏的事情让大家走不出来,又好像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在大家心头竖起了一堵墙。有一天,李翔站在那儿,傻等半天不见人来。只好独自一人骑行上路,骑到320国道线,风声擦身而过,路旁的树木飒飒地响,像有人在耳畔低语。李翔一个急刹,右脚点地,发现面前正是小鹏出事的那条岔道口。愣了下神,他从烟盒抖出三根烟,点燃放在岔道口上。烟快燃尽时,李翔头也不回地一路狂蹬回了家。

又过了大半个月,李翔在群里发布了“夜骑士俱乐部”自行解散的通知。感谢大家风里雨里一路同行的美好夜晚,假以时日一定和大家继续团聚,圆大家的青藏高原骑行梦,大家也都礼貌性作了回复。群还在,各自却都作了鸟兽散。李翔将捷安特山地车提着上了屋顶,用塑料布包裹了靠在鸽棚边。上班他坐公交,头发修剪成了四六开的分头,衣服穿了套深灰色的便装,走路也没了从前那种风风火火,见到单位里每一个同事都主动点头微笑致意。看到李翔每天都在发生的可喜变化,父亲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慢慢落下。

D

李翔培养了其他爱好。

在下班后随同大家一块聚会聊天。饭前饭后,大家玩“双升”。就是那种使用两副扑克牌,四个人捉对厮杀的纸牌游戏。玩“双升”关键是要会算牌,对家要配合默契。如果能够剃对手“光头”,或者最后翻底牌时,计算分数的结果,兴许自己就能连升两级甚至三级。“双升”比麻将文明健康,既休闲又益智,单位领导大力倡导,于是风行于各个部门之间。李翔从一个玩“双升”的菜鸟很快成长为牌桌上的“一杆老枪”。当年的吴主任现在的吴局长经常和李翔搭档,两人联手常常杀得对方甘拜下风。乐得吴局长呵呵直笑:“小李啊,我就说嘛,人都是有潜力可挖的。嗯,不错,继续发扬。”李翔也满脸是笑:“关键是要有伯乐啊。吴局。”

业余时间,李翔会捧本《钓鱼入门》仔细翻阅。书上一些章节被他用红、蓝铅笔画了直线和波浪线。这本书和一堆文件摆在办公桌上,显得有点儿扎眼。大家闲聊起钓鱼时,李翔也凑上去,恰到好处地说上几句,仿佛他在这方面颇有心得。时间一长,单位自发形成的“钓鱼乐俱乐部”拉李翔入了微信群。群主是吴局长,有一天竟然指名道姓地问李翔:“小李啊,听说你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怎么样,咱们比试一下?”等了会儿,李翔回复:“吴局,我才入门哩。能拉出去操练一番实在是机会难得啊。”事后,吴局长送了李翔一根钓竿。李翔当然没在群里张扬,但很快单位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事。

李翔还有一个爱好值得一提:围绕市行政中心大楼林荫大道转圈。这是一种像流行感冒一样流行于单位的散步方式。时间大约在晚上七点半至九点之间,也就是边吃晚饭边看完《新闻联播》,然后步行至市行政中心顺时针转个七八圈后这段时间。李翔连续转了几回圈后,感受到了这种独特的转圈散步方式的无穷魅力。首先它的健身功能毋庸置疑。你可以边转圈边拍胸抚肚甩手踢腿,在夜晚的树林中吐故纳新强身健体。其次它的和谐功能不可小觑。你在貌似随意转圈的过程中,会与单位某位领导邂逅。此时,你会欣喜地发现原来严肃认真的领导也有着团结活泼的一面啊。在紧随其后或擦肩而过的一瞬,领导和普通职工的距离是如此亲近。李翔过去认为这种晚饭后的转圈运动无聊透顶,是低智商的脑残行为。经过认真反省后,李翔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在这场乐此不疲的转圈散步运动中,有人找到了健康,有人找到了组织,有人找到了和谐。而李翔呢,他找到了爱情。

小媛就是李翔在转圈散步时认识并发展成为女友直至妻子的。

E

单位上的同事和领导对于李翔和小媛的结合表示热烈的祝贺。有谁能够做到在一次晚餐后散步时与一个女孩搭讪,继而迅速结伴同行,最后水到渠成地牵手成功走进婚姻殿堂呢?李翔这家伙就做到了。

那天的婚礼很热闹,城里最豪华的永福大酒店摆了整整四十八桌。吴局长客串了一把婚礼嘉宾主持,他调侃不失稳重的风格让现场不时欢声笑语。按照婚礼司仪的安排,逐一走完婚庆典礼的流程后。李翔和小媛开始逐桌敬酒,向亲朋好友们表达诚挚的谢意。李翔杯子里倒的是雪碧,敬到“夜骑士俱乐部”群的昔日队友时,李翔一把倒掉雪碧,高声叫服务员过来,给在座的所有人斟满52度的白酒。大家唰地起立,祝贺李翔新婚大喜,一仰脖,干了杯中酒。李翔不走,连干了三杯。眼神逐渐迷离,恍惚看见小鹏正笑吟吟地站在队友中间,嘴里念念有词。一下子,李翔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婚后,交付了一笔8.9万的首付款,在车行办理完了购车手续,握着车钥匙走向车库时,李翔听见自己的心房在咚咚地跳动,他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轿车。李翔上下班都载着新婚妻子,尽心尽力地履行着一个合格丈夫的职责。夜里,和小媛在温柔乡里缱绻时,喃喃自语曾经率队在夜晚呼啸骑行的经历。小媛娇嗔道:“你那时真是没人管的野人,幸亏遇见我了。以后啊,我们要好好享受生活。”李翔抚摸着小媛光滑柔软的身子,有点儿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一种浑身舒坦后的疲惫。轿车和自行车的格局大不一样。有了轿车,李翔逐渐淡忘了自行车。他和小媛打算在要第一胎之前和朋友一起去四川稻城亚丁自驾游。他们这伙自驾游的微信群名叫“快乐老家”。这次自驾游光是想想,都足以让人激动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时值晚秋,小城街道两旁栽种的银杏树满目金黄,风过处,树叶坠落如黄蝴蝶翩翩起舞。从贵州到四川,携着娇妻呼朋引伴,那一路秋色又将会是多么的迷人啊。

年底,李翔工作出色,上下关系处得好,大家一致评选他为先进工作者。据可靠消息,组织上已将李翔列为后备干部进行考核。

不久,李翔一家搬出了老房子。他用公积金按揭十年在开发区买了个169平方米的大户型房,父母随他们住,说好等孩子出生后,由爷爷奶奶带。父亲拍着胸脯说:“趁我们两个老家伙身子骨还硬棒,抓紧把二胎也生了吧。政策多好啊,都让你小子赶上了。”那套位于夕街的老房子李翔在中介公司挂牌出租。挂了好长时间都没租出去,原因是李翔租房有个附加条件:他要租客代管喂养屋顶那群鸽子和那只老猫。有谁会接受这个稀奇古怪的条件呢?

F

我和李翔在屋顶继续聊着。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大学毕业后,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朝北上广深闯。像我这种人,别说北上广深了,就连如今的三线城市一抓都是一大把,闯下来的结果注定是头破血流,那又何必呢?权衡考虑后,我选择了作为四线城市的G城。到了G城才发现现实比我想象的要残酷。我走马灯似的换了几个临时工作,好不容易在一家旅游公司稳定下来。可我不得不又面临再次搬家,在房屋中介所我一眼就瞄上了这套位于公司附近的老房子。略施小技得到房主电话后,我避开房屋中介联系上了房主。

这是春天的一个午后,空气有些燥热。电话通后,我礼貌地表示对那套房子比较满意。

“租房条件你都清楚了?”不料房主很不耐烦,语气和空气一样燥热。

“你放心,我是个养鸽爱好者。”我说的是实话,从小我就喜欢养鸽子。

沉吟片刻,房主约我下午五点半看房。

不知为何,这个名叫李翔的房主看见我时显得有点儿吃惊。猜不出他的实际年纪。他皮肤松弛苍白,腆着个大肚腩,成为秃顶指日可待。事情很快谈妥,我提出到屋顶看鸽子和猫,李翔犹豫了一下,在前面带路。他说,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上屋顶的。他还说,现在已经忘记如何用呼哨来召唤鸽群,甚至有点儿害怕看见鸽群在屋顶上空飞翔的样子。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打开屋顶门后,静悄悄的。老半天,才听见几声气息微弱的“喵喵”猫叫和几声“咕咕咕”的鸽鸣。那只暹罗猫慵懒地侧靠在猫舍,连眼皮都懒得向上翻一下。那群鸽子呢?此刻正围绕着鸽棚内外上下跳跃,见有人靠近也不飞走。

我趋步向前,俯身捉起一只鸽子,左右看看,用手捋捋羽毛。又捉起另一只鸽子,摸摸它的翅膀,满脸困惑:“怎么没有尾翼呢?”

李翔说:“我都剪了,免得它们到处乱飞。”

我说:“那不跟笼子里养的鸡鸭一样了吗?”

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像两个相识很久的朋友。李翔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老屋顶上那群被剪了尾翼的信鸽,环绕在我们身边。它们在晚风中舒展羽翼,拍打双翅,仿佛随时为飞翔做着热身准备。

天色已晚。

“要不,我们去楼下喝两杯?”我说。李翔没有回答,撒一把苞谷给鸽子。然后掏出干瘪的烟盒,递一根给我,自己点一根,深吸一口,吐出去。烟雾在夜风中飘散,与越来越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