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焘熊
一门手艺——
让他以捕鸟为生计
大家知道,崇明的东滩及附近水域是水生生物的产卵场所和洄游通道,广袤的滩涂湿地具有丰富的鱼类和底栖动物资源,因此东滩成了珍稀濒危鸟类的重要栖息地,也是候鸟迁徙过程中的重要歇脚地。每年鸟类的迁徙季节,在此停歇的鹬鸟类数量多达数十万只。这么多的鸟类扎堆东滩,自然吸引了众多的捕鸟者。早先,一年四季,常可以看到有人在滩涂上撒药毒杀在湿地上觅食的鸟儿,在春秋鸟类迁徙的季节里,更可以看到有人嘴里衔着一枚自制的竹哨子,模仿各种鸟叫的声音,引诱天空中飞翔的鸟类下来落脚后加以捕捉。
在崇明方言中,“鸟”叫作“弶”,所以,崇明的捉鸟人就把用于引诱飞鸟下来、再用网翻扣捕捉的哨子叫作“颠弶叫子”。因为家乡周围鸟多,金伟国家,从祖父开始,就一直靠捕鸟为生。金伟国自己从刚刚开始学步时,就听惯了各种各样的鸟叫声,六七岁开始学吹颠弶叫子。那时候,生产队的工价低,金伟国家父母弟妹七口人,劳动力少,日子十分窘迫。金伟国虽然还小,但是他知道父母的劳累,生活的艰辛,因此就想用颠弶叫子引鸟捕鸟来换取钱款补贴家用。他记得第一次一个人开始独自在江滩上捕鸟引鸟时,由于模仿的声音不对头,待了一天,什么样的鸟儿也没有捕到一只。于是他就在祖父、父亲的指导下,每天清晨在江堤上面对着芦苇荡刻苦训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15岁左右,金伟国也成了一个可模仿出几十种鸟叫的“鸟王”。
从那时起,他一直在长江边和东海滩涂以引鸟捕鸟为业。“那时候,只要选上一块滩地,摆上几只自己制作的媒鸟,再在一边架上一张‘翻网,吹起颠弶叫子,不一会儿,成群的沙弶(崇明人对一种生活在芦荡里小鸟的俗称)便会从天上或从芦苇荡里飞来,要和媒鸟作伴。我只要把网一翻,这些沙弶就都糊里糊涂地成了俘虏。”金伟国曾得意地跟人说起过,“以前一只大鸟能卖50元,小鸟每斤也能卖20元,我最多时每天能捉到上百只鸟。一个季节下来,可卖到几千元钞票,收入不要忒好啊。”
一场比赛——
让他成了飞鸟杀手
引鸟捕杀不但要会吹“颠弶叫子”,还得会张网、制作鸟媒。所谓鸟媒是人工制成的、类似于标本的鸟,在它的中间放块木头,然后再把它们一起置放在滩涂上,一旁张挂好网。引鸟人躲在一旁,吹奏“叫子”,发出阵阵欢乐愉悦的叫声。正在天上飞翔的鸟听到后,以为是同伴在召唤,就兴冲冲飞下来,看到地上的鸟媒,就忙着去相会。埋伏在旁边的引鸟人把网用绳子一拉,鸟就被颠倒于网,罩在里面等待就擒。
“颠弶叫子”用小竹管制成,三寸长短。它用细竹管作材料,先用盐卤浸泡,再放在阳光下暴晒,这样干后就变得坚韧牢固,不会开裂,加工成哨子后吹起来音色清澈响亮。吹奏时,引鸟人用舌头控制气流,再模仿真鸟的鸣叫。这一种引鸟的绝活,不但对于外行人来说真假莫辨,就是鸟儿们听起来,也完完全全乱真。金伟国常年在江滩上和鸟打交道,对于它们的各种习性了如指掌。往往朝天空一看,就知道飞经上空的是什么样的鸟,它们发出的鸣叫声,哪些是求偶的,哪些是觅食的,哪些是报信的,哪些是求救的,都了然于胸。然后,根据觀察,再吹奏出不同的鸟叫。有人最多能模仿三十多种鸟的叫声,识别五六十种鸟音。那时在东滩,这样的引鸟者有几十人。这些人相互间谁也不服气谁。为了确定老大的地位,有一次,其中的五个引鸟本领比较有名的人,就约着举行了一场捕鸟比赛。
那天,在江边十多里的岸线上,一字长蛇摆开了捕鸟阵。比赛以数量计算,看看谁引鸟捕鸟的本领大。参赛的人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引诱飞鸟下来。结果一天比试下来,金伟国竟然捕到了近六十斤,远远超过其他参赛者,名声由此大震。随着名气渐响,不用上街叫卖,也自会有饭店老板寻觅前来购买他捕捉的野味,金伟国真正成了飞鸟的杀手。见到用颠弶叫子引鸟捕鸟收入不错,附近有不少的农民也加入到了捕鸟的队伍里来。最多的时候,整个东滩地区,有四十人左右从事此生涯。一个捕鸟季下来,起码有几万只候鸟丧身在他们的颠弶叫子声里。
一段广播——
让他萌生歇手念想
20世纪90年代开始,由于捕鸟人的狂捕滥捉,东滩的候鸟开始明显减少,各种媒体也开始大力宣传保护鸟类。
1995年的一天,金伟国一早又骑车去滩涂用颠弶叫子诱捕飞鸟。临出门时,听到家中的有线广播里正在播送保护野生鸟类的通告。当时,金伟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现在飞鸟似乎越来越少了,自己能捉多少是多少。他来到滩涂,像往常一样放好翻网,然后躲在一边开始吹哨引鸟。那天,天气清朗,不一会就有两只大鸟带着四五只小鸟飞临上空。金伟国一见,是鹬,想到自己如果把它们捕捉到,今天起码有几百元的收入进腰包。于是等到那群鸟傻头傻脑地来到翻网里时,就拉动绳子,将它们扣在了网内。网内的鸟们惊恐地睁大着眼睛在瞧他。那几只小鸟拼命地往大鸟身下钻。金伟国知道,那是一家子啊!看着它们无助地在颠弶网里挣扎的样子,他有些于心不忍。突然,脑海中浮起了早上广播里播送的保护鸟类的知识。金伟国顿时心里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罪,于是就把这一家子重新放飞到了天空。中午回到家又一次听到了广播,更知道猎捕飞鸟就是在破坏自然资源,破坏生态平衡。金伟国萌生了“金盆洗手”的念头,还决定要劝说那些一起和他以捕鸟为生的人改行。
从此,当他看到有的人仍旧偷偷摸摸去到远处的芦荡深处引鸟捕鸟时,就主动骑着摩托车寻找他们,劝导这些人停止诱捕。在他的带动下,专业的捕猎者们大都停止了捕捉。
金伟国捕鸟歇手后,有一次市里的堤防管理站派人来,要金伟国为他们捕鸟。他一口回绝,以为这是某些人为饱自己口福而提出的要求。后来对方出示了文件,原来是上海市动物园为展示需要须诱捕一批珍稀鸟类,他这才答应下来。由此,金伟国更明白了,多少年来,在人们的滥捕下,许多鸟类已经或将要灭绝。在完成这一诱捕任务后,更坚定了今后再也不能乱捕乱抓候鸟的决心。
当金伟国满以为自己的颠弶叫子引鸟技术要尘封在记忆里的时候,没想到几年后,它又有了用武之地。1998年,崇明东滩国家级鸟类自然保护区成立,金伟国主动申请担任护鸟志愿者,开始了自己的护鸟“服务”。在东滩,他和同伴观察水位、选择地点,布鸟网、摆鸟模、吹鸟哨……等待鸟落,翻鸟网,直到入笼,然后送至保护区进行科研,待羽翼长丰满后,再放回大自然。正是因为金伟国的捕鸟绝技,如今的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国际鸟类迁徙网络成员单位中,已成为鸻鹬类单点环志量最多的站点之一。每年3000多只候鸟在这里戴上环志,记录下它们在世界各地的迁徙足迹与生长状况。
不管天气如何,金伟国每天还会围绕着大堤巡视三四个小时。小汛的时候,他还在泥泞中行走一个多小时到达小木屋,在那里待上三天,拆除偷捕者的鸟网,救助受伤的候鸟,用一颗赤诚的爱心,默默守护着那片常人少有涉足的领域。
一次邂逅——
让他变为铁杆志愿者
金伟国成了护鸟志愿者后, 每年还走出崇明岛,和河北、江苏、安徽、湖南、辽宁等处的鸟类保护者探讨方法、交流经验。甚至还远赴澳大利亚与新加坡,参与那里的环志工作。那一次,在遥远的澳大利亚,他邂逅了一只飞鸟,那是自己一二年前在崇明东滩诱捕后,为它安上了环志重新放飞的鸟。澳大利亚的科研人员告诉金伟国,那鸟为他们提供了非常有用的研究数据。异国他乡遇见这鸟,金伟国十分惊喜,懂得了自己工作的价值,也坚定了要当好铁杆志愿者的决心。后来,他了解到,那里的人捕鸟安放环志,只知道用打炮的方法,不但成本大,而且效率也不高。金伟国就为他们用竹哨子表演引鸟捕鸟的技术,让外国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要求收他们为学徒。金伟国在外国也当了一回志愿者,热情地为他们作了辅导。
近年来,为了让更多的人也参与到爱鸟护鸟的行列中,推进生态文明建设,金伟国还积极地到社会上派发鸟类保护宣传资料,动员人员参加志愿者队伍。在他的努力下,三支鸟类志愿队伍,已有了数百名人员。每学期,金伟国还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深入到附近中小学校,为孩子们上生态文明课,不厌其烦地讲解护鸟知识,让爱鸟的意识在他们心中扎根。
2011年,这一用竹哨子引鸟的技术已被列入上海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了和以前引鸟捕鸟的“颠弶哨子”有所区别,将它命名为“鸟哨”。金伟国从一个用“颠弶叫子”捕鸟的杀手,蜕变成了爱鸟护鸟的“鸟哨”高手,成了鸟哨技术当之无愧的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