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新
农历十月,在家乡青石湾的青石岭上,金樱子红了。周末晌午,我与儿子穿着长袖、长裤,戴着手套和头盔,拿着柴刀和木杈,背着竹篮,全副武装地来到岭上,进行一年一度的采摘金樱子的活动。
这活动已持续了几十年了……
小时候,我体质弱,夜晚睡夢中经常尿床。父母亲很着急,经常用胡椒蒸猪尿脬给我吃,但效果并不明显。祖父更是担心自己唯一的孙子有什么意外,四处打听偏方。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一位远房表叔告诉他:“用金樱子蒸猪尿脬,效果特好。”
金樱子是学名,祖父不知道它是什么“仙果”,表叔一听大笑道:“金樱子就是刺榆子,我们屋后用来围篱笆的刺篱上结的那满身是刺的‘糖罐头。”“哦——”祖父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就是‘糖罐头,我年年冬天摘它来泡米酒呢!我们的青石岭上到处都是。”于是,祖父当即到本村屠夫那里预订了一个猪尿脬,再把他往年晒干的“糖罐头”拿出一些洗净,和着切细的猪尿脬放在一个小碗里蒸,然后督促我把喷喷香的猪尿脬吃完才放心。其实,当时正值困难时期,我面黄肌瘦的,肚里早就没几滴油水了,就是用清水煮熟,我都会三下五除二把它干掉的,哪还用得着祖父督促?挺神奇的,三个猪尿脬下肚,我再也没出现过“尿床”的现象了。从此,祖父把金樱子视为“圣果”,竟然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破天荒地让六岁的我喝酒。他用筷子蘸一点“糖罐头”浸的药酒放进我的口里,美其名曰“喝强身健体药酒,成为健壮男子汉”。因为有我祖父的倡导,我家乡的男孩子大多在七八岁就被允许喝“糖罐头”药酒了,以致如今还流行一句“青石湾好男人是喝‘糖罐头药酒长大的”。
后来,我从《中草药识别图谱》得知:金樱子是一味药性特好的中药,性平、味酸,归肾、膀胱经,固精涩肠、缩尿止泻,对男人滑精、遗尿、尿频有特效。我国历代医学家皆对它特别推崇,宋代诗人丘葵在《金樱子》诗中道:“采采金樱子,采之不盈筐。佻佻双角童,相携过前岗。采采金樱子,芒刺钩我衣。天寒衫袖薄,日暮将安归。”同时代的诗人姚西岩也写过一首同名诗:“三月花如檐卜香,霜中采实似金黄。煎成风味亦不浅,润色犹烦顾长康。”曾记得祖父以此给我与妹妹们出过一个谜语:“头戴八卦似纣王,身穿蟒袍杨六郎。比干丞相挖心死,先苦后甜赵五郞。”当时,没有一个人能猜出来,待到祖父说出谜底后,大家才异口同声地说:“这个太难了,您早不是说过糖罐头的谜面是‘千只桶,万只桶,只只桶,装麦种吗?”可见我国的民众对于金樱子的喜爱。
近几年,父亲年老力衰了,再也爬不上山,摘不到金樱子,但家里酒缸里的金樱子不能空。于是,我便趁假期到青石岭为他去摘,因为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让家乡的男人再也离不开金樱子酒了。这种酒早已浸入了男人们的骨髓,成为一种壮阳的催化剂,成了男人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也成了所有故乡人的一种沉甸甸的乡愁……
我与儿子全副武装来到岭上,只见荒芜的石山上早已成金樱藤的世界。这种蔷薇科的藤本植物,浑身是刺,像一个剽悍的民族战士,挥动长枪短剑、锋戟利斧,入侵异族的领土,扩张自己的疆域。凡是被金樱藤占领的土地,所有草木都会慢慢为它们让路。虽然,在每年冬天,人们为了便于采摘金樱子,会对它们手起刀落,但仍然挡不住它扩张的步伐,每年春天又会重振旗鼓,卷土再来。不出半年,便又枝繁叶茂,组成一道道天然屏障,令人畜望而生畏。
我与儿子开工了,我左手持木杈,右手持柴刀在前面披荆斩棘,缓缓前行,儿子则左肩背筐,右手持利剪在后面小心翼翼采摘那橙红的金樱子。待到开辟了大片地盘后,我也动手小心地摘起来。摘金樱子是种艰难活,一不小心会被荆棘缠住衣服或刺伤手,不过金樱子大而多,两个时辰就摘了大半草筐。到了家里,老父看到满满的收获,捏着那束白得发亮的胡须大笑道:“今年的金樱子酒会比去年的更甜了。”接着,他就带领我与儿子用胶鞋底轻车熟路地弄掉金樱子的“莽袍”,然后洗净、晒干,等待与家酿的米酒缘定终生,为青石湾的男人酿制出雄霸天下的美酒——金樱子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