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
苍茫的天,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里,是青藏高原。
一天清晨,我自西向东行,崎岖路上,迎面走来一位老阿妈。她面向太阳,怀中有一丛羊毛。她的手指在羊毛中搅动,一根金色的毛线就从羊毛丛中蜿蜒而起,经过她粗糙手指捻动之后,缠络在胸前的线棰上。随着颤颤巍巍的走动,线捶渐渐膨胀起来,像一只金萝卜。
那是雪白的羊毛。但由于角度的关系,新鲜的阳光金雨般斜打在羊毛上,渗进疏松的缝隙中,折射出刺目的金光。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一丛丛金针。这一刻,我想到了希腊文化中的金羊毛。我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是有金羊毛这种东西的,它就在我面前灼然怒放,百媚千娇。
我站在路边,静候老阿妈走过。她不抬头,心无旁骛地用牦牛骨做成的线棰捻毛线,动作机械。毛线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好像原本藏在片絮状的毛团里已不耐烦。好不容易等来了老阿妈布满青筋的手有条不紊地把它们揪出来,再螺旋状地拧缠在一起,暴露在高原稀薄的空气中。
我等待,并不完全是因为礼貌。只有这样以静制动,才能看清楚捻毛线的细节。
交汇的那一瞬,我惊异地发现,老人家捻的不是高粗毛线。阿里冬季长而酷寒,当地人编织衣物用的都是像筷子般健硕的毛线,扭编起来密不透风,如此才可抵御零下数十度的冰雪。可老阿妈手中搓捻的毛线,却是极细而轻柔糯软的,如同蜘蛛刚吐出来的丝,随着她粗长的呼吸而纤巧抖动。
我问老阿妈,为什么捻这样细的毛线?
老阿妈抬起头,面容平静。好像一百年前就知道我会等在此处的路口向她发问。她仰望着苍天说:“小卓玛,你说错了,这不是羊毛,是羊绒。”
原来,阿妈在织藏家传统的羊绒衫。
我还是不解,羊绒这样散细,织成衣,微风都可将它吹透。
老阿妈说:“这些绒是贴着山羊脖子和肚子下面的皮生长的。你想啊,人是哪里最怕冷?山羊也是一样的,所以,在那里长着最暖的东西。”老阿妈又呵呵一笑,“我就要有小孙子了,捻些线,给他织衣。”
可婴儿柔嫩的肌肤,会不会觉得很扎啊?
“山羊会长出一些毛来扎自己吗? ”
这是一个问句,老阿妈却不等我回答,独自晃着牦牛腿骨打磨而成的小筒,准备去捋羊毛。她先把羊毛分成几部分,然后像抚摸世间珍品一样,仔细地把羊毛塞进小筒里。据说,这只是最基础的一步分类。但阿妈抿着嘴,眉眼里全是认真,那些俏皮的、柔软的羊绒也只能顺着阿妈粗糙的手掌,乖乖地回到了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我注视着阿妈,不觉已站了半个小时。此时草原的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像高原里所有质朴辛勤的老阿妈。这只是分类,阿妈却做得一丝不苟,若是普通的羊毛,她根本不用那么費劲。她的坚毅,她的认真,让我的思绪飘向布达拉宫神圣的壁画、大昭寺绚丽的金奔巴瓶、普兰殿里五彩织锦……是无数像阿妈这样勤勉的劳动人民,让西藏这个神秘的地方有如此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宝藏。我望着阿妈渐渐远去的背影,满怀敬意。
青藏,是圣洁明丽,是雄伟赞叹,更是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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