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立力
周胖子和吴细,一对老冤家。
两人住同一个单元同一层楼,周胖子住301,吴细住302,对门对户。楼道里狭路相逢,你剜我一眼、我剜你一眼;眼睛剜人不伤皮肉,却如尖刀直刺人心。
有人问及,何苦呢?
两人互相指责,甩锅对方,啥人?没情怀!忿忿然。
周胖子长得人高马大,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儿,一根肠子撑到底,直来直去,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吴细瘦精精的细身板,说话细声细气,心也细,两只蚊子从眼前飞过,立马能分出公母来。
按理这两人怎么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可偏偏却在一个科室里搭档共事。吴细为正主持全盘工作,周胖子为副协助吴细工作。这部门太重要了!相互间有个制约,可能更稳妥。两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早些年两人差点儿成为儿女亲家。周家是独子,吴家是独女,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很好。谈婚论嫁时,周胖子说,吴家闺女太小,担心身材小巧生不了孩子。吴细也说女儿还小,小男方好几岁,太吃亏。
两个小辈自知难以逾越这二道沟。好在年轻人可选择的机会多,早已另择佳偶成家另过。爱情不在了友情还在,他们仍是好朋友。
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如果不是后来两人为件小事瞎掰,或许不会翻脸成为冤家。
那天吴细外出开会,领导在与不在一个样,周胖子作主将办公室里的废书废报纸统统清了个遍。卖掉后,给科里每人配了个保温杯。
等到吴细回来一看,不乐意了,脸色由晴转阴,当众冲周胖子嘟哝,想做好人收买人心,哪天都成啊,有必要趁我不在吗?
周胖子听了想起吴细前阵子说过的,做恶得罪人都是我吴主任,做好人是周副主任,我们周副主任就是个好好先生。当时没顶他,现在再不顶他,以为你好欺负,当即反唇相讥,不是我做好人,是你一手遮天!
两人心里都窝着火,一来二去便吵开了,愈吵愈凶,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叫鸡公,拉也拉不开。后面两人拿各自的保温杯撒气,嘭!嘭!当场给砸得粉碎。正值下班时,引来一大帮人看热闹。
这还得了!这是什么地方?办公楼!不是撒野骂街的自由市场,影响极坏。为严肃厂规厂纪,厂长一狠心,直接把两人给撸了。
被撸了的周胖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逢人便说,我这属于正常死亡,吴细是非正常死亡。跟老子斗?有甚好下场!周胖子已到退休年龄,正好退休。吳细未到,还得干两年。话传到吴细耳里,气得滴血,这冤家算是结下了。
过了两年,吴细也退休了。周胖子退休后种了好多菜,天天要去菜地转转,吴细迷上了打羽毛球,两人早晚难免不在楼道里相遇,于是便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庚子年,疫情来了。别看周胖子那么大个人,心里却害怕得要死。先是惊恐,后是焦躁不安,接下来是天天看电视,看疫情,看实时报道,从朝闻天下看到晚间新闻。自嘲道,这辈子怕是没看过这么多电视。哪儿也去不了,好在冬季的菜不用怎么侍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近在咫尺一墙之隔的吴细,这老家伙在干什么呢?
转过天周胖子去地里摘菜,淋了点雨,年岁不饶人,回到家便感冒了。吃了两天药也不见好转,又不敢去医院,急得老伴儿围着他团团转,只好打电话给儿子。儿子正在外地值勤,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是回来了,又能咋样?他又不是医生。
最后是吴家闺女来家里给吊了几天点滴,方才痊愈。吴家闺女是医生,走时还留下一大包口罩。惹得老伴儿黏在周胖子身边嘀咕,你看看人家闺女多有情怀!哪像你这老犟驴,看你怎么还人家的情!
自此,周胖子每天戴好口罩去菜地摘菜,都要给吴家捎上一把,悄悄地放在对门的门框下。疫情期间,新鲜蔬菜很不好买。
过了些日子,吴细家里的也发话了,看你撑,撑到什么时候去。天天看电视白看了!未必还记恨人家一辈子?有意思吗?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要不然我打个电话过去,说声谢谢就恁难?
吴细犹犹豫豫。老伴儿又说,亏你还当过领导,这点儿觉悟总是有的吧。姿态放高点,主动要求添加他为好友,他未必不加你。
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终于有了微信联系。两人我微你,你微我,微个不停,日子自然也就好过多了。原来他们之间还是有许多共同语言的,聊过去的人和事,聊国际国内形势,聊反腐……
聊着聊着,看着电视里那么多有情怀的人和事,两人热泪盈眶,老小孩似的痛哭流涕,感动得一塌糊涂。
两人的老伴儿从未失联,在电话里隔空笑说,这俩老家伙变了,变得关心起别人了。
现在,两人经常见面,脸上堆满笑。阳光下,好像两朵金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