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为我摘云朵

廿四桥

晚上睡觉前，舍友打开音乐app放歌，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了轻轻的哼唱：“囡囡呀不要调皮/坐下听听阿婆说/这个季节天气转凉地上雨水多……”

一瞬间，我想起前几天从家里返校时，奶奶到高铁站送我，那双皮肤松弛满是皱纹却依旧温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国庆放假能不能回来呀？厚衣服带了没有啊？高铁上冷了要记得把外套拿出来穿哦，可不能因为嫌麻烦把自己搞得受凉感冒了……”

初秋时节微凉的秋风拂过，她耳边灰白色的碎发随风轻轻瑟缩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刻不移地看着我，眸中满满的都是不舍。

我心里也有些难过，但为了不惹她更加伤心，还是笑着俯身抱抱她，一手轻轻地抚了抚她佝偻消瘦的背，“好啦，我记住啦，你在家也要好好吃饭注意保暖哦，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要是想我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手机的快捷拨打键我帮你设置好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忍着喉间的哽咽和鼻腔的酸涩，假装没有看见她眼睛里湿润的水雾。

小时候，由于爸妈工作繁忙，我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那时北方偏僻的乡村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家家户户的生活都算是自给自足。但为了让我吃得更好，奶奶隔几天就会差爷爷去镇上赶集，买鱼买肉，还有一大包各种各样我爱吃的零食。

她常常带着我去打理屋后的菜园，每每都是她忙着松土除草浇水，而我在一旁摘野花捉蝴蝶。闲暇的时候，她会背着我走过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偶尔有村人打趣：“老人家背着不重吗？让她自己下来走路啊！”每当这种时候，奶奶总会笑呵呵地反驳：“小孩子走路不稳，还是背着好。”“那么疼她干啥？女孩子长大了嫁出去就不认你喽！”奶奶不接话，仍是笑。我闹着要自己走，她就会转过头来跟我说：“别听他们的，奶背着你，踏实。”

我们家到我这一辈，一共有6个孩子，奶奶最疼的就是我。

小学时放暑假，6个孩子一起回去，满院地跑，好不热闹。奶奶常常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我叫到屋里给我塞吃的，“奶给你留的，就这一个啦，快点儿吃，别让他们看见了。”我听话地点头，一阵狼吞虎咽。奶奶看着我吃，用手绢轻轻拭去我嘴角的残渣，眼神温柔而和蔼。

每次做饭前，她总会问我们想要吃什么，常常是其他孩子想吃面条而我一个人喊着要喝粥。奶奶好脾气地笑着应下来，下好面条后再不嫌烦地单独给我煮一锅粥。我至今仍觉得，她给我煮的粥，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上高中后，沉重的课业压力和繁忙的学习生活让我忙到没时间经常回去看望她，偶尔回去了也只能待几个小时就要走。每次我即将要走的时候，她总是一个劲儿地往我包里塞吃的、往我手里塞钱。我不肯要，她就佯装生气，“唉，你长大了，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我无奈，只好收下。

高三时有一段时间，我的压力特别大，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闹得很僵。有一天夜里，和爸妈大吵一架后我冲动地给她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我压抑多日的情绪瞬间爆发，控制不住地痛哭失声。

她在电话那头不停地问：“怎么了？别光哭啊！告诉奶奶怎么了？”我抽噎，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奶奶我受不了了，我在这儿待不下去了。”听我哭得厉害，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你别这样啊，孩子，我现在过不去，你也回不来，你哭奶心里也难受啊……”

那个夜晚，我躲在被窝里听着她的声音泪流不止，电话那一端，她一句又一句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一点点抚平我崩溃的情绪。

后来我到南方上大学，这里的一年12个月，有10个月的日子都仿佛停留在夏天。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我就会想起幼时的仲夏夜。我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看着深沉天空中一闪一闪的璀璨群星。奶奶缓缓摇晃着手里的蒲扇，嘴里哼著无名的乡音小调，和着周遭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应着远处遥遥传来的狗吠声。我就在这般悠扬美妙的夜曲里，沉沉坠入梦乡。

而现在，每当觉得委屈难过的时候，我就会一遍一遍地听《阿婆说》这首歌：“……囡囡别怕/囡囡别哭/快快睡咯/你静静听首歌……回头看看/雨水过后/云彩很多/来吧阿婆帮你偷偷摘一朵……”尽管歌里唱的是“阿婆”，但我总是会想起奶奶，想起她慈爱凝视的目光，想起她粗糙却温暖的掌心。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语的人，很多时候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有些情绪又不知如何表达，可是在我心里，一直记得她对我的爱。

对我来说，奶奶是我的超人，是我的保护神，她在的地方，便是我的永无岛、我的桃花源，在她身边，我可以永远都不用长大，永远都是最初那个无忧无虑天真幸福的小女孩。

我亲爱的奶奶，请等一等你的小孙女呐，等她长大，等她来保护你，做你最坚固的铠甲。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