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树友 王平
《维纳斯的腰带:创作美学》(以下简称《创作美学》)是一本惊人之作。其精到之处,在于作者试图破译人类难以言说的写作密码的努力与快慰。正如孙绍振所说:“人类的大脑至今仍然是个‘黑箱……至今感觉的定量仍然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至于去探讨那最高级的情感活动,审美体验就更渺茫了。”可见,写作学科原理之深,难度之大,不亚于其他显学。
许是童老著作等身,新论断层出不穷,此书也只不过沧海一粟,甚至浪花一朵,评论界并未予以较大的关注。然而,在写作学领域,这种具有创新性、开拓性学术价值的理论著作似乎也不多见。对于刚刚起步的寫作学来说,是一缕清风、一泓甘泉,对写作学的研究与发展具有不可忽视的启发意义。
探索中西学术之旅的创新性
写作学是一门古老而新鲜的学科,理论的学科建构是写作学研究者们孜孜以求的学术理想,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写作学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体系日趋科学与完善。在此过程中,由于客观上时间的短暂,忙于建构宏观框架,势必忽略支撑学术大厦的具体内容。使得现代写作学从最初的文章学八大块到写作主体论受体论、从写作过程论到技巧论、从写作本体论到文化论等一路走来,无论是静态分析还是动态流程,是单向分析还是双向交流,尽管学术话语不断翻新,都有炒冷饭煮旧药之嫌。在崭新标题下的陈旧过时的理论、一成不变的内容,让人感到无奈。
《创作美学》并不追求宏大的理论框架与普遍的规律与真理,而是抓住写作学的要害问题,从美学视角对写作学的本质进行了系统、深入的探讨。全书共有16章,围绕文学艺术创作的奥秘,从文学观念到结构图式,从审美场到语言符号,从艺术真实到艺术真理,从文学对象的内涵整体性分析到反映对象的心理场效应,从作家的童年经验、原型经验对创作的影响与启示到作家的审悲经验、审丑经验如何转化为美,从作家的艺术知觉力、艺术情感力到艺术想象力在创作中的运用,把写作学的基本问题放在美学理论架构中加以论述,形成了一种新的创作美学。
更为精彩的是对每一命题的论述,均体现出作者学贯中西、熔铸古今的学术风范。谈笑间信手拈来20世纪西方文论和中国古典文论,游刃有余地发出极有见地的论断。当然,这种创新不是来自学术勇气,而是依靠严谨的学术探索,由于把自己的见解建立在强大的理论基础之上,使得甚至是令人骨折心惊的创见也能够自圆其说。
比如,在第十二章论证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时,作者指出,形式美对内容丑的征服与消融可以化丑为美。长期以来,局限于认识论的思路,学界总是从“文以载道”“以意为主,以气为辅”的传统方法来束缚写作,认为文章内容为主,形式为内容服务,而这种形式克服内容、反宾为主的观点,逼得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写作视域的诸多古老话题,并试图解开令人眼花缭乱的创作谜团。这种质疑与颠覆,无疑与写作本质相合,是对中西方写作理论辩证的思辨与吸纳之后形成的有学术生长点的论断。对此,我们可以或接纳或拒绝,毕竟,对于写作奥秘来说,真理无止境,我们大多是在路上,而理论的激活,会为写作学科注入新鲜的活力。
揭开人类写作奥秘的操作性
大学写作的术科特征已被写作学界认定,写作学的特点就在于它的操作性,理论是操作的理论,教学是操作的教学。对大学写作来说,理论与实践是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离则两伤,合则齐美。片面强调实践,会使写作训练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脱离实践的理论是纸上谈兵、坐而论道,失去了自身的意义和价值。
写作教材缺乏操作性也正是导致当今大学写作在低效中徘徊的原因之一。现代写作学理论研究的目的,不是将写作理论搞得神秘玄奥,它们不是如星星悬浮于人类精神的高空,而是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遗憾的是,现行诸多写作教材,只是从概念到概念,堆砌晦涩深奥的理论术语:三级飞跃、三重转化、知行递变、超越性回避、归因性求解……这种进行形而上学生硬的说教,忽视明确的基本写作技能训练路径,容易使人陷入抽象的写作迷宫,望而却步;同时,也把写作学科逼入狭窄的泥淖,丧失其应有的活性。
《创作美学》在理论与操作应用相结合方面,堪称模范。它完全摆脱了描述式的经验主义,以实证的研究方法提高写作学研究的科技品位。以此书第十一章、十二章为例。在这两章中,作者探讨了“作家的审悲经验”“作家的审丑经验”的话题,在做以理论的摘引与阐述之后,又落脚于写作的实际应用上,集中笔墨,详细阐述了文学创作中化悲为美、化丑为美的具体方法:描写对象的价值性、距离的微妙调整、美丽地描写悲哀可以化悲为美;而审美理想的烛照、真实地提示丑的形态及其内在本质、以艺术形式改变丑的色调和音调可以化丑为美,使读者获得对写作本质和规律的系统认识。类似的具有直接指导性的真知灼见在著作中比比皆是。
这种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原则,使得这部著作既有较高的理论层次,又有具体的实用价值;既可以当作学术专著进行参考,也可以当作教材在教学中使用。
糅合理论与经典作品的可读性
写作学科具有抽象思维的特点,尤其是随着研究的深入,愈接近真理,理论本身也日益向抽象的方向发展。然而,理论的抽象也绝不意味着脱离实践的需要,经典文本的分析是由写作理论到写作实践的中间环节。因为,历史上任何写作理论都是从鲜活的经典作品中提炼出来的,无论多么精辟的理论,都应该在对文本的解读中渗透和体现,把写作理论知识还原到作品中进行讲解,还原理论生成的话语空间,让二者相互印证,使理论的生成有了更可靠的知识背景和更多的底气。
在《创作美学》中,为了能讲透一个理论,作者往往会寻找恰当的文学案例进行分析,尤其是避开读者耳熟能详早已有定论的古典著作,选取的是与时代相距较近的当代作家作品,让理论要点从具体的分析中凸现出来,还原文学理论本身的生命性内涵。比如,关于文学基本品格的艺术真实章节中,分析的是莫言的小说《红高粱》;介绍文学创作中的同构对应时,以刘震云的小说《新兵连》为例;阐释作家的童年经验时,结合迟子建的短篇小说《北国一片苍茫》;在作为形象构架原型的置换中,援引的是毕淑敏的《昆仑殇》……这些作品,不仅是写作理论的印证和直观显现,而且从观点到材料,从语言到写作技巧,都可作为模仿的对象,让读者明确“应该怎样写”和“不应该怎样写”。所谓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让读者在体验中领悟写作的真谛。
《创作美学》的学术个性还体现在文字表述的审美上。与一般理论著作相比,这部著作更具有可读性。因为,它本是作者给作家研究生班的学员授课的讲稿(这些学员大多是活跃于当代文坛的著名作家,有莫言、余华、毕淑敏、迟子建、刘震云、刘恪、白冰、何首巫等人),以后又经过数遍的讲授之后整理出来。因而,全书摒弃了学院式的空洞的理论论说,取而代之的是运用清新活泼带着激情的学术演说式语言,深入浅出地表达探幽勾玄的学术内容,把枯燥严肃的写作基本理论讲述得既富于论证逻辑性又不刻板枯燥,在遣词造句时既严谨细密又文采飞扬。可以说,读这样的学术专著,读者会不由自主地跟随大师,做一次精神上的漫游与穿越,所行至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风景,获得审美的餍足。
作者单位: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