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突围与话语更新

2021-03-16 06:16刘飞
中国图书评论 2021年2期
关键词:文艺理论文论话语

刘飞

《新时代文论与审美之思》,范玉刚著,人民出版社,2019当今中国已经进入历史发展的“新时代”,新时代呼唤时代所需要的文化艺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在人类发展的每一个重大历史关头,文艺都能发时代之先声、开社会之先风、启智慧之先河,成为时代变迁和社会变革的先导”。而文艺的繁荣发展又必然内含和要求文艺理论的创新建设、文艺理论学术话语的概况与表达。今天我们所面临的文艺现状既是真正“无愧于时代”的优秀文艺作品供给仍显不足,更是文艺理论研究相对于时代前行和文艺实践之需的稍显疏离与滞后。令人欣喜的是,近年来许多学者在自觉地回应新时代的理论需要,积极推进新时代的文论理论体系建设和学术话语更新,及至目前已经有一批具有相当学术成色和理论品格的学术成果公开发表出来。2019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央党校文史部范玉刚教授的专著《新时代文论与审美之思》就是其中的一部。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围绕“马克思主义文论与美学的当代建构”“文论话语体系建构的方法论与资源阐释”“面向新时代的文艺批评实践”三方面的议题着力进行了探索,试图“在中外文明互鉴的视野中梳理新时代文论话语体系建构的价值指向及其现实阐释效力”(作者语)。显然,这些研究工作对于新时代中国的文艺理论体系建设是非常重要和及时的。

范玉刚教授的这部著作具有非常鲜明的问题意识,其总的问题就是如何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艺理论话语体系。这既是时下中国的一个时代之需,又是一个时代之问。今天,一方面中国人民总体上已经踏上了追求美好生活的时代节拍,美和文艺已经不再是高不可攀的“阳春白雪”而是日益成为广大人民日常生活的迫切需要,但是另一方面,在市场化、世俗化大潮的冲刷下,在社会分化和價值取向日益多元化的现实语境中,人们需要什么样的文艺?文艺为了谁?我们还要不要、能不能坚守马克思主义以人民为中心、文艺为了人民的文艺立场?新时代又应当如何坚持和推进马克思主义文论和美学理论话语体系?对于这一系列重大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就笔者阅读后的粗浅理解,范玉刚教授在这部著作中主要是从以下三个角度来进行学理分析和证成的。

首先,作者从理论上澄清了文艺同时代、社会现实的密切关联,澄清新时代文艺的“时代内涵”与“时代要求”。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新时代,我们应该发展出什么样的文艺理论学术话语体系,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以对新时代的深刻洞察为前提,更确切地说需要以什么样的“历史观”和“历史意识”为前提。作为时代之产物的文艺,当然要因应时代的特点和要求,要扎根于时代,扎根于现实生活,“在与时代同频共振中”去锻造文艺的精品。但是,抓住时代并非只是简单地追随时代、反映时代。真正的艺术家不会是时代的“应声虫”,优秀的文艺作品也并不是粗陋的“现实主义”“表现主义”“表象主义”,只是摹写出时代的“映像”和“回响”,它需要站在历史发展的角度,从未来的视野来观照今天的现实,给人以慰藉、光明和希望,在会通历史的过去与现实中,为人们打开未来的美好愿景,激发人们拥抱未来的信心和勇气。因此,“大作家歌德强调真正的艺术家必须坚持独立自主性”,他不会匍匐沉沦于现实的洪流,不会人云亦云陷于庸常,而是有着“对时代的深刻思考和艺术追求”。既深刻地洞察和反映现实,又能超越和引领现实,把现实放到宏大的历史脉络中去展现和表达,这是新时代文艺创作需要具备的“历史观念”和“历史意识”。

其次,作者深入剖析了新时代的文艺是“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以人民为中心”是新时代文艺理论的根本价值取向。因此,如何理解“人民”就成为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作者认为“人民”这个概念在文艺发展史上不是“现成的僵化的”,而是“历史的流动的”。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扬弃了近代哲学中单纯作为一个主体性概念表达的“人”,既强调建立在健全人格之上的每一个人的独立自主与尊严、人的自由与解放,又强调未来共产主义追求的根本目标是“每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前提”。同时,马克思主义祈愿的是有人格尊严、自由平等的个体之间的真正联合与合作,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完全和解,“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它是一个真正的而不是虚假、虚幻的共同体。基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和观点,新时代的“人民”概念既发扬了其“集合性”的基本内涵,又突显了其真实“个体性”的一面。作者认为,强调立足中国文艺实践阐释建构新时代的中国文艺理论学术话语体系,需要明确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学术研究导向,需要在实践和学术研究中以“人民”内涵的丰富和包容性的增强,在历史的回归中高扬“类的意义”上的人的价值——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以“人民性”的高扬推动社会主义文艺的繁荣发展。

最后,作者在坚定文化自信、捍卫“中国文论主体性”的根本立场上,基于开放包容、理性进步的文明意识,超越了一般的“本土性”“民族性”理论诉求,转而采用“中国性”来对中国的文艺理论体系构建进行方向性的理论勾画。在作者看来,新时代的中国文艺理论必然是“中国性”的,它必须要扎根“中国问题”意识、中国审美经验,必须是对“中国经验”的有效总结与表达。但同时,作者认为对于现代中国的文艺或审美经验的“中国性”的界定必须将“独特性表达和普遍性价值诉求”结合起来。作者明确提出,“当下的中国是世界的中国”,“中国文论和美学发展既要有文化本位意识,更要有世界眼光和全球视野,更要凸显文明互鉴和文明共识”。诚如斯言,就此我们似乎可以合理推论,“中国经验”不应当是狭隘民族主义的概念和话语表达,它必须放到整个人类的现代文明发展进程中去理解和把握;“中国经验”也不是一种局限于特殊性的地方性知识,它本身就具有普遍性、世界性的参照和借鉴意义。因此,“中国经验”的学术理论化也必须是开放、以我为主“海纳百川”的,它不能是关起门来自说自话,而只能是在中国现实的地基上凭借博大的学术胸怀、敏锐的问题意识和坚强的学术勇气去打通“中”“西”“马”,充分借鉴吸收古今中外各种有益的理论资源。可以说,最终只有理论的高度与深度、贯通与圆融、科学性与真理性,才是真正能够体现中国气派、中国格局的学术标准,才是对“中国性”的最好诠释。

着眼于建构新时代中国文艺理论学术话语体系这一学术目标,作者有着强烈的理论突破和理论创新意识,着力探寻新的研究范式与理论建构模式。这构成了该书中篇的主要内容。在这部分,作者通过历史与当下、理论与现实相结合的考察,对“十七年时期”中国美学的本质主义的认识论—反映论研究范式进行了仔细而全面的考辨清理;对西方文论的“强制阐释”进行了拆解与扬弃;就各种西方理论在中国的“理论旅行”、大行其道,时下文艺研究对各种文艺场域外理论的“征用”与“理论转场”等理论现象和问题进行了深入辨析;对一种回归“生活世界”、回归当代中国文艺现实的文艺和美学理论研究提出了明确的期许。作者提出他倡导一种“视界融合、多学科交叉、跨界”的研究范式,“一种多元化的包容性对话体范式”;更明确地提出要从“美是什么”的认识论追问转换到“美学何为”的本体论—存在论研究上。就笔者的粗浅理解,这背后的深层学术机理就是在主张建立一种存在—价值论或价值—存在论的文艺和美学理论图式。

按照作者的看法,我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关于“美的本质”的“美学大讨论”,实际上一直局限在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框架中打转转,其时的各派观点都是在“用本质主义的思维方式”把“美”当作一个人(主体)之外独立存在的实体—客体去观照和认识。问题是,离开了人,离开了人的生活,又如何可能把握“美”,甚至何所謂“美抑或不美”呢?所以,作者显然赞成说“美是一种价值,是世界、客体对主体人的意义”,主张“美的本体论其实是美的存在论,只有引入价值论维度,才能走出美的本质论争的泥淖”,进而提出美学和文艺研究应当抛弃“美是什么”的问题,聚焦于“美学何为”上。

这种存在论、价值论的理论转向与话语体系建构模式至少具有以下特点:第一,它实现了文艺和美学理论向着人的真实生活的回归,着眼于从人本真的生命存在、健全的生活来探究美和文艺的特性与意义,即为什么人需要美,为什么人需要过一种美的生活?进而,它可以直接切入当下的现实生活继续追问美和文艺如何能够更好地发挥这种作用,在人的现代社会生活中应当如何创造出真正美的文艺作品,引导人们过一种有美的追求和趣味的生活。这样,就避免了文艺理论成为一种疏离于社会现实、文艺实践的“理论游戏”,只知道鼓吹不近人情、不食人间烟火式的崇高和纯粹;同时也为破除“国家话语(政策话语)、市场话语(大众话语)和精英话语(精英话语)之间的藩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第二,它将新时代文艺和美学理论话语体系置入“人—社会—文化—价值”这个更为宏阔全面的理论视境与论域,实现了文艺、美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的视角超越与视域融合,从而可以不再纠结于文学研究的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之争,合理地把国家的文化政策、文化管理体制、文化产业、文化市场,社会生活中的消费文化现象,个人的文艺鉴赏和文艺创作等问题全部纳入自己研究的范围之内。第三,它以价值论的方式不断追问好的、真正的文艺应当是怎样的,从而捍卫并高度弘扬了马克思主义主体性的人文价值理想,对新时代文艺理论和实践所应有的价值取向做出了明确的回答。

由此观之,作者很明显是着眼于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历史文化变迁来看待今天中国的文化现实和未来的文化走向,把社会的根本性转型重构、文化的转化重建与文明的提升作为穿透今天中国种种文化现象背后的深层实质,进行的是一种“宽泛意义”上的“文学研究”和“文论话语体系构建”,其研究的对象远远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经典的文学文本和文艺作品,扩大到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各种真实发生的文化现象和各种带有“文化性”的产品、符号。

这里可能产生的问题在于,注重从社会历史发展过程的视角来观照审美和文艺的问题,强调文化艺术的社会功能,是否意味着将文化艺术等同于意识形态,是否会导致文学性(文学精神)、艺术性的退化乃至于消解?在新时代文艺理论话语体系的建构中又应当如何处理审美与政治的关系?

笔者认为范玉刚教授还有一条容易被人忽略的思路,就是主张回归现代日常生活,着眼于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来建设新时代的文艺和文艺理论。其实文艺和审美最终指向的就是“完善的人性”,就是要促成“完整的人”“丰富的人”。而这也正是政治、社会、人民对于文艺的期待和召唤。因此,强调文化艺术的社会功能与保持文艺自身的特性与独立、文艺的审美性和政治性要求是完全可以统一起来的。新时代的文艺建设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要充分发挥文艺“文以载道”“以文化人”“化育人心”的教化作用,都是要构建适应新时代的文艺教化系统。在今天世俗化、多样化的社会场域中,社会主义文艺的建设发展必须既要做到“大众化”——充分满足人民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又要做到“化大众”——以精致的作品、高尚的精神、深刻的思想去打动人、教育人、提升人。这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的存在逻辑,也是它内在的价值旨归。

作者单位:中共中央党校

(责任编辑 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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