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晓阳 李东昀
摘要:孟浩然家在汉阴,所居之涧南园位于襄阳府城南冶城旁、岘山下,地近白马山。诗人早年曾北上幽州、到达蓟门,开元九年张说任中书令以后初到洛阳,往来于京洛间,十四年秋天离开洛阳赴越中,先后在杭州、越州观潮看山宴游,西至富春江,东到天台、永嘉,开元十六年回襄阳。
关键词:孟浩然;汉阴;燕蓟;洛阳;吴越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1)02-0056-05
孟浩然作为唐代大诗人,诗歌散佚较多,难以系年。有学者甚至以为:“其诗歌欲按作者行踪编年,可定者未及十之三四。”① 陈贻焮《孟浩然事迹考辨》与谭优学《孟浩然行止考实》论述颇多独到之见,但仍有许多具体问题未及深论。本文拟探讨孟浩然行迹中的几个疑点,以求正于方家。
一、家在汉阴
孟浩然为襄州襄阳人,诗人多次提及自己的家乡,然而孟氏故园遗址在何处却难以确指。有学者称孟浩然家在冶城,亦有孟氏祖传之园庐在汉阴镇之说。今据文献考述如下:
孟浩然诗歌多次提到家乡襄阳。其《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谓:“敝庐在郭外,素产唯田园”,可以推知诗人家在城外;《岁晚归南山》又谓:“北阙休上书,南山归弊庐”,则当住南山之下;《夜归鹿门寺》:“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可见又在鹿门有家业。可以看出,孟浩然家在襄阳城外南山下,在鹿门山也住过。而《南山与卜老圃种瓜》特别点明了家业详情:
樵牧南山近,林闾北郭赊。先人留旧业,
老圃作邻家。不种千株橘,惟田五色瓜。邵平
能就我,开径有蓬麻。②
孟浩然主要居处在祖业田园,与卜老圃为邻,离南山近,距府城远。然而,从以上诗歌中尚看不出具体地点。孟浩然诗歌中多次出现“汉阴”。“田园在汉阴”“闭门江汉阴”“停策汉阴多”都与家业或生活息息相关,可以看出孟浩然家在汉阴。据相关文献考证,孟浩然诗中的汉阴当具有以下几个地理特征:
其一,汉阴在孟浩然诗中处襄水之南。关于襄阳,《水经注》载:“一水东南出。应劭曰:城在襄水之阳,故曰襄阳。”③ 可知襄水东南流,襄阳城在水之北。孟浩然《早寒江上有怀》:“我家襄水上,遥隔楚云端。”孟浩然自谓:“樵牧南山近,林闾北郭赊”,则孟家当在襄水之南。明代《(天顺)重刊襄阳郡志》载:“汉水又名襄水。”④ 唐代也有可能称襄阳附近的汉水为襄水。然而,如果孟家在《水经注》所指的襄水南岸,则可能由水路从汉阴驿与岘首还家。涧南园为诗人居所,《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上巳日涧南园期王山人陈七诸公不至》皆多次称住处为涧南园,此涧或为襄水。汉阴从字义上讲为汉水之阴,如果诗人居襄水畔,则诗中的汉阴自然是指襄水以南的地域。
其二,冶城、岘山、鹿门皆属广义的汉阴。关于冶城,孟浩然诗有《题明禅师西山兰若》:“日暮方辞去,田园归治城。”⑤ “治城”当为“冶城”,明顾道洪参校本作“冶城”⑥,此处指诗人住所涧南园。冶城似为古地名,孟浩然家在田园,未必居于冶城旧址,当住近冶城。诗人日暮归家,可见家在西山兰若附近。唐代张说诗《襄州景空寺题融上人兰若》:“高名出汉阴,禅阁跨香岑”⑦,说融上人名闻天下,居于汉阴。孟浩然常游于此地,《游景空寺兰若》《过融上人兰若》《题融公兰若》皆为游景空寺之诗篇。光绪十一年《襄阳府志》:“景空寺在城南十里白马山。”⑧ 孟浩然《题融公兰若》:“归骑夕阳催”;《过融上人兰若》:“黄昏半在下山路”,可见孟浩然所居之涧南园距景空寺不过数里之地。陈贻焮《孟浩然事迹考辨》谓:“他不仅常来西、南郊外临近几处名胜勾留,而且往往日暮始归”⑨,断定孟氏故园在岘山附近,大致不误。笔者据孟浩然诗《陪卢明府泛舟回》:“百里行春返,清流逸兴多。”诗题下佟注:“凌本、嘉靖本、丛刊本多出‘岘山”⑩,可见孟浩然故园涧南园是岘山下的依山小园,傍水而居。据《襄阳府志》:“岘山在县南七里,一名岘首山。”{11} 大致可以推知,孟浩然家在白马山以东、岘首以西。至于孟浩然曾经隐居过的鹿门山,如杜甫《喜晴》所言:“汉阴有鹿门”{12},也属于汉阴地域。
其三,汉阴非汉阴镇、汉阴驿、汉阴城。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汉阴是襄阳城南一带地域之泛称,故与文献所载汉阴镇、汉阴城、汉阴驿不同。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卷一载襄州八镇四山二水,八镇为“大安、凤林、岘首、沈碑、汉阴、朝宗、八叠、东岸”{13},其中有汉阴镇,然未见唐代文献有汉阴镇之说。而凤林、岘首、沈碑三镇似为依次排列。据《襄阳府志》:“凤林寺在城南七里”{14},岘首在县南七里,而沈碑则当邻近岘首,由“山下水中,杜元凯沉碑处”{15} 得名。疑汉阴镇为汉阴驿故地,朝宗镇应在江畔,东岸镇必不在江之西。八镇或由近至远依次排列,孟浩然故园当在凤林与岘首之间,距汉阴镇虽近,并非一地。至于汉阴驿故地,据白居易《襄阳舟夜》:“下马襄阳郭,移舟汉阴驿。秋风截江起,寒浪连天白。”{16} 汉阴驿显然在汉江边。汉阴更非谷城县汉阴城。谷城距襄阳甚远,《元和郡县图志》载,谷城在襄阳府城西北方,“东南至州一百四十五里。”{17} 《孟浩然集注》佟注误以为诗中汉阴在谷城县:“《舆地纪胜》卷八二《襄阳府·古迹》:汉阴城,在谷城县北,汉为县,今废城存。”{18} 然孟浩然居襄州襄阳县,非襄州谷城县,此注与事实不合。故汉阴非汉阴镇、汉阴驿,更距汉阴城甚远。
据此可以推知,孟氏故园涧南园位于襄阳城南之汉阴、冶城旁、峴山下,地近白马山。
二、北上燕蓟
孟浩然是否北上燕蓟,学术界一直有不同看法。《四库提要》谓《同张将蓟门看灯》一首“非浩然游迹之所及”{19}。其依据仅缘于对《同张将蓟门看灯》“异俗非乡俗,新年改故年。蓟门看火树,疑是烛龙然”{20} 真实性的质疑。从现存文献看,孟浩然北上燕蓟是可能的。
首先,宋代文献已著录此诗。尽管今存宋蜀刻本未著录蓟门看灯诗,但“刘本补、活字本三、凌本下、嘉靖本四、丛刊本四、《统签》一O八、《季稿》二O册、《绝句》四”{21} 均收入。收录此诗的文献中,宋刘辰翁评点、明顾道洪参校本与宋刘辰翁、明李梦阳评、明凌濛初刻套印本两种显然系据宋本翻刻之明刊本。至于天一阁藏明活字本,明嘉靖十六年屠倬、陈凤等刻王、孟集本,四部丛刊本初编本,胡震亨《唐音统签》,清代季振宜辑《全唐诗稿本》,亦自有其渊源。似不能仅因宋蜀刻本未收录即将此诗定为伪作。现存文献尚无法认定《同张将蓟门看灯》非孟浩然诗歌。
其次,从张说行迹看,孟浩然随行至幽州是可能的。今人据《宝刻丛编》卷八张说所撰《豫州刺史魏叔瑜碑》于开元六年五月立推断:“张说开元六年五月既已在豫州撰‘魏叔瑜碑,则其由荆州始程就当在是年的四月前后。”{22} 可证张说赴任幽州前曾经豫州,此诗中的张丞相或即张说。再看孟浩然的行迹,他很有可能曾陪同张说游历荆州。如果孟浩然《从张丞相游纪南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作于诗人客居张说幕下之时,则《陪张丞相登荆州城楼同寄荆州张史君》中“蓟门天北畔,铜柱日南端。出守声弥远,投荒法未宽”似与张九齡《登荆州城楼》远而与张说赴任幽州的背景更近。可见,谭优学《唐诗人行年考》论《同张将蓟门看灯》诗谓:“颇疑此系孟浩然于开元七年至十一年间客张说幕中‘同张咏之作。”{23} 是符合逻辑的判断。
再次,前人质疑的孟浩然诗作并非都是误收的篇目。一方面,就文献版本而言,蜀刻本不能作为判断孟浩然诗集中诗歌是否为孟浩然所作之标准。《四库提要》就指出了蜀刻本诗集序中可能存在的舛误:
至序中丞相范阳张九龄等与孟浩然为忘形
之交语,考《唐书》,张说尝谪岳州司马,集
中称张相公、张丞相者凡五首,皆为说作。若
九龄则籍隶岭南,以曲江著号,安得署曰范
阳?{24}
由此可以推断,诗集中同样可能出现舛误。《同张将蓟门看灯》不见于宋代蜀刻本也无法断定此诗非孟浩然作。从佟培基所注《孟浩然诗集注》看,宋代蜀刻本收录孟浩然诗歌共二百一十一首,宋本集外诗达五十九首、残句六处。收入的集外之作基本上可以肯定为孟浩然诗。从见于宋蜀刻本的其他诗歌之归属可以看出这一点。孟浩然诗集蜀刻本《除夜有怀》可能非孟浩然诗,《唐诗三百首》署为崔涂作,李嘉言以为是“崔涂诗误入《孟浩然集》”{25}。可见蜀刻本虽早,也并非尽善,不能仅因蜀刻本无《同张将蓟门看灯》即断定此诗非孟浩然作。另一方面,就诗歌篇目而言,存疑的篇章未必都是他人所作。蜀刻本收录的《长安早春》很可能是孟浩然诗。《四库提要》谓:“今考《长安早春》一首,《文苑英华》作张子容。”{26} 今据相关文献所录《长安早春》(“戍关唯东井”),《文苑英华》卷一八一、《唐诗纪事》卷二三、《唐诗品汇》卷七六,均作张子容诗;《全唐诗》卷一一六谓“一作张子容诗”{27}。但李嘉言考证,此诗是“孟浩然诗误入《张子容集》”。{28} 据此,《四库提要》否定《同张将蓟门看灯》为孟浩然之作尚乏足够的证据。
可见现存文献尚无法否定孟浩然北上幽州、到达蓟门之记述。
三、久居洛阳
《新唐书》本传称孟浩然“年四十,乃游京师”{29}。然孟浩然在此前已久居洛阳。但居洛之时间、交游、所求及出入路径仍有待深入探讨。
关于孟浩然寄居于洛阳的具体时段,学术界至今未有定论。近年来已有学者认为孟浩然初至洛阳时间在四十岁之前。据谭优学《唐诗人行年考》,孟浩然于“开元七至十一年,三十一至三十五岁,北去幽州,客张说幕府,往来河朔洛阳。”{30}则孟浩然寄居洛阳不晚于开元十一年。如据王士源序言所载开元二十八年为卒年,则孟浩然初至洛阳时三十五岁。陈铁民认定“孟始入洛的时间,当在开元十二、三年。”{31} 孟浩然三十六岁。二说与《新唐书》所载似有抵牾,然与《资治通鉴》所载唐代史事不悖。据《资治通鉴》记载,开元十年“春正月,上行幸东都,以刑部尚书王志愔为西京留守。”{32} 十二年“十一月,庚午,上幸东都。”{33} “唐玄宗于开元十二年十一月至洛阳,直到十五年十月才回到长安,这大概就是作者不赴长安而到洛阳求仕的原因。”{34} 又据《通鉴》,开元九年“癸亥,以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35} 张说在朝廷地位日隆。十年夏四月兼知朔方军节度使,十一年为中书令,皆适合引荐俊才。孟浩然早年即求张说引荐,此时当寄居在洛阳。如果这样,孟浩然初居洛阳当不晚于开元十一年。
孟浩然在开元十四年之前已寄居洛阳还可从孟浩然诗歌得到印证:其一,孟浩然诗《书怀示京邑同好》说的是自己年已三十仍无机会用世,有意出仕。此时张说为中书令,孟浩然洛阳之行当为功名而来,不遇而去。其二,尽管不能依据《同储十二洛阳道中作》之少年意气判定孟浩然三十余岁即已到长安,但必定已到洛阳。孟浩然与储光羲等来自江南的开元十四年进士群体交往密切。《唐才子传》载,崔国辅为“开元十四年严迪榜进士,与储光羲、綦毋潜同时。”{36} 则储光羲、崔国辅、綦毋潜均为开元十四年进士。孟浩然可能通过荆南綦毋潜与润州储光羲及山阴崔国辅相识。《同储十二洛阳道中作》诗题称储十二可能因为此时储光羲尚未及第,可以看出孟浩然初至京洛当远早于开元十四年。其三,再看《李氏园卧疾》:“年年白社客,空滞洛阳城。”佟注谓此诗作于开元十七年孟浩然落第后客滞洛阳时,然诗中提及久居白社,自当作于白社交游时期,必定在诗人于开元十四年游越之前。孟浩然卧病李氏园时已在洛阳多年,故初居洛阳时间应早于开元十二、三年。参照《答秦中苦雨思归而袁左丞贺侍郎》:“为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二毛催白发,百镒罄黄金。”诗题或有舛误,明顾道洪辑本作《秦中苦雨思归》,可以看出,此时诗人已久滞秦中。孟浩然为学三十载,并非指闭门汉阴的时间,诗人久居京洛,年已“二毛”。潘岳《秋兴赋序》:“晋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37} 又据《资治通鉴》玄宗开元十三年:“是岁,东都斗米十五钱,青、齐五钱,粟三钱。”{38} 洛阳米贵,与“百镒罄黄金”之说相符。可见孟浩然初至京洛时当未到四十岁。如果孟浩然诗之“秦中”不是泛指京洛一带而仅指关中,诗人可能三十余岁已赴长安。考虑到玄宗常居洛阳,诗人开元十年后必定赴洛阳。可见,从孟诗内容同样可以推知,孟浩然开元十一年已寄居洛阳。孟浩然离开洛阳赴越的时间当在开元十四年秋。开元十四年春,玄宗“罢说中书令”{39} 当是孟浩然此年秋日离开洛阳的重要原因。据《江上寄山阴崔国辅》,春日有期,草木将枯之际已在行程之中。陈铁民以为孟浩然离开洛阳时间在“开元十四年夏秋之际”{40}。孟浩然可能因为出仕无望离开洛阳前往越中,《宿建德江》就是至越后失意情怀仍难以排遣之表述。
孟浩然有再游洛阳的经历。谭优学据《李十四庄赠綦毋校书》中“綦毋校书”推定,綦毋潜自开元十四年中进士到授宜寿尉、迁右拾遗,再到校书郎必历经多年,认定孟浩然开元二十二年才再游洛阳。{41} 具体时间尚有待考证,但必定远晚于开元十四年。洛阳之行与求仕有关,故亦有重游长安的可能。王达津《孟浩然生平续考》谓:“孟浩然多次入京,其可考者有三次。”{42} 由于孟浩然长期旅居洛阳,期间可能回过襄阳,故不能排除三上长安的可能性。《秦中苦雨思归》与《秦中感秋寄远上人》都表明孟浩然有过久居长安的经历。考虑到王士源《孟浩然诗集序》中孟浩然“毕夕不赴”{43} 之说,孟浩然最后一次游京洛当在韩朝宗举荐之前。
孟浩然寄居洛阳期间的生活也值得探究。据孟浩然诗歌中的行迹自述,孟浩然曾久居洛阳郊外白社。《宴鲍二宅》记录了当时的生活场景:
闲居枕清洛,左右接人野。门庭无杂宾,
车辙多长者。是时方正夏,风物自潇洒。五月
休沐归,相携竹林下。开襟成欢趣,对酒不能
罢。烟暝栖鸟迷,余将归白社。{44}
此诗在蜀刻本作《宴包二融宅》。诗中咏包融之交游,颇有隐逸之情趣,春末夏初,公余假期,相携洛水之畔,对酒醉饮,傍晚才兴尽而回。虽是宴饮于包融宅邸,也有隐逸之致。从《送席大》《洛下送奚三还扬州》《洛中访袁拾遗不遇》可知,孟浩然与席大、奚三、袁拾遗等亦有诗歌往还。孟浩然在洛阳似乎过着简单清苦的隐居生活。杜甫“吾怜孟浩然,短褐即长夜”{45} ,与诗人自己所言“黄金燃桂尽”说法一致。
可见孟浩然曾两度寄居洛阳,初到洛阳当在开元九年张说任中书令以后,十四年秋天离开洛阳赴越地,再次到洛阳可能已是开元二十二年。
四、漫游吴越
孟浩然从洛阳往游吴越,现存孟浩然诗歌足以佐证。陈贻焮《孟浩然事迹考辨》列出了孟浩然自洛之越经过豫州、江淮途中的主要诗篇及游越行踪,但孟浩然在越地滞留与游历过程仍不甚清晰。
孟浩然此前虽已到过扬州一带,但未曾登览越中胜境。《送谢录事之越》:“想到耶溪日,应探禹穴奇。”表明诗人对越地之游期待已久。而《江上寄山阴崔国辅少府》诗中“忆与故人期”之语则表明诗人与山阴崔国辅少府早已有约在先。孟浩然作《东京留别诸公》后,自洛阳至越地。旅途中有系列篇章,陈贻焮《孟浩然事迹考辨》所列诗篇有:《自洛之越》《适越留别张主簿申屠少府》《问舟子》《宿扬子津寄润州山长刘隐士》《扬子津望京口》《济江问同舟人》等。《孟浩然事迹考辨》未提及的《行至汝坟寄卢征君》《临涣裴明府席遇张十一房六》《夜泊宣城界》《江上寄山阴崔国辅少府》《江上别流人》等当也是此行旅途中所作的篇章。根据诗中提及的山川风物,读者可以勾画出孟浩然此次吴越之行的大致路线:
一是在杭州、越州观潮看山宴游。《早发渔浦潭》是写萧山附近的渔浦潭。《游云门寺寄越府包户曹徐起居》记录的地方较多:
我行适诸越,梦寐怀所欢。久负独往愿,
今来恣游盘。台岭践嶝石,耶溪溯林湍。舍舟
入香界,登阁憩旃檀。晴山秦望近,春水镜湖
宽。{46}
诗人游云门寺之诗提到了耶溪、秦望山、镜湖。《云门兰若与友人同游》可能是同时所作。《与崔二十一游镜湖寄包贺》当是与崔国辅游镜湖,诗歌中有“帆得樵风送,春逢谷雨晴。将探夏禹穴,稍背越王城。”可能是到越地后次年春天的旅行记录。《与杭州薛司户登樟亭楼作》《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写杭州湾观潮事。《耶溪泛舟》《题大禹义公房》《夜登孔伯昭南楼时沈太清朱升在座》当是在越州周边游历之记述。
二是西上游历富春江。《游江西上留别富阳裴刘二少府》表明诗人曾沿江西上游历。《经七里滩》是经典的旅行之作:
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复闻严陵濑,
乃在此川路。叠嶂数百里,沿洄非一趣。彩翠
相氛氲,别流乱奔注。钓矶平可坐,苔磴滑难
步。猿饮石下潭,鸟还日边树。观奇恨来晚,
倚棹惜将暮。挥手弄潺湲,从兹洗尘虑。{47}
此行当与洞庭无涉,只是歌咏新安偶及之。此诗写游历新安江一段令人洗去尘虑的感触。《陪姚使君题惠上人房》当是此次游历所作,由陶翰《送惠上人还江东序》可知,惠上人“家本富春,栖于天竺。”{48} 孟浩然所游之地为富春之天竺山。
三是天台与永嘉之行。诗人临行前有《将适天台留别临安李主簿》,赴天台山,于是有《寻天台山》《宿天台桐柏观》《腊八日于郯(剡)县石城寺礼拜》,其中《寻天台山》云:
吾友太一子,餐霞卧赤城。欲寻华顶去,
不惮恶溪名。歇马凭云宿,扬帆截海行。高高
翠微里,遥见石梁横。{49}
诗歌中提及了赤城、华顶、恶溪等景致。诗人到天台,拜会了天台道士太一子,遂有《越中逢天台太一子》,宿于天台桐柏观,并到石城寺礼拜。
与此相关的是,孟浩然此行滞留多年,有诗《久滞越中贻谢甫池会稽贺少府》《岁暮海上作》《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国辅少府》《越中送张少府归秦中》,直到《初年乐城馆中卧疾怀归》提及的新年卧疾思归。孟浩然越州之行最重要的事件是在乐城与挚友张子容的交往。《永嘉上浦馆逢张八子容》可能是久别初逢时心绪的记录,《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除夜乐城张少府宅》记在乐城度岁的感受,《初年乐城馆中卧疾怀归》说思鄉成疾,《永嘉别张子容》写与张子容告别的心情。不过孟浩然又有《越中送张少府归秦中》,可能是在越州再遇张子容。据陈贻焮《孟浩然事迹考辨》,孟浩然“在越前后共四年”{50}。据《久滞越中贻谢甫池会稽贺少府》似为临别赠言:“未能忘魏阙,空此滞秦稽。两见夏云起,再闻春鸟啼。”说的是在秦望山、会稽山一带滞留了两年,似有意赴京应考。这样推算,诗人居越可能是两年,大约开元十六年离开。在越期间,诗人没有提及穷困。孟浩然是否为旧友张子容幕宾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依托州县学之讲席得以维持生计。从这个角度看,吴越之行有谋生的意味。
综上所述,孟浩然的行迹大致可以作这样的描述:早年居襄阳城南汉阴读书隐居;张说至岳州时以献诗为幕客,孟浩然随之至荆州、幽州;开元九年张说任兵部尚书,孟浩然便寄居洛阳应试求仕,不再居于张幕,中间可能回过襄阳;开元十四年张说罢职,孟浩然夏秋间从洛阳往游吴越;回到襄阳之后,孟浩然年四十游京师,可能赴长安并游洛阳;求仕无果,出游蜀地,经三峡回襄阳;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贬荆州长史,招为幕宾,引疾归,二十八年卒于襄阳。迄今为止,关于孟浩然之行迹,存疑之处仍然甚多。诗人早年到过湘江、赣江流域乃至吴地,在诗中也留下了证据。至于《全唐文》卷三三四载陶翰《送孟大入蜀序》谓孟浩然游蜀,文中称孟浩然天宝年始游西秦与孟浩然卒年不合,序文是否偽作则不得而知。
注释:
① 赵桂藩:《孟浩然集注》,旅游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6页。
②⑤⑩{18}{21}{44}{46}{47}{49} 佟培基:《孟浩然诗集笺注》(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09、70、29、112、538、380、229、272、60页。文中未标注的孟浩然诗均出自本集。
③ 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663页。
④ 《(天顺)重刊襄阳郡志》,《陕西省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第49页。
⑥{20}{43} 刘辰翁评点、顾道洪参校:《孟浩然诗集》,国家图书馆藏明刻本,卷上、补遗、王士源序。
⑦{12}{16}{27}{45} 彭定求等编:《全唐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266、3206、7045、1178、3232页。
⑧{11}{14}{15} 恩联等修、王万方撰:《襄阳府志》,光绪十一年刻本,卷5、卷2、卷5、卷2。
⑨{50} 陈贻焮:《孟浩然事迹考辨》,《唐诗论丛》,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5、40页。
{13} 王存:《元丰九域志》,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3页。
{17} 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31页。
{19}{24}{26}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49,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283、1283、 1283页。
{22} 王辉斌:《孟浩然新论》,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5页。
{23}{30}{41} 谭优学:《唐诗人行年考》,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2、49、41页。
{25}{28} 李嘉言:《李嘉言古典文学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11、211页。
{29} 欧阳修、宋祁等撰:《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579页。
{31}{34}{40} 陈铁民:《王维新论》,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273、273、276页。
{32}{33}{35}{38}{39} 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749、6762、6747、6769、6772页。
{36} 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第1卷,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29页。
{37} 萧统编:《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85页。
{42} 王达津:《孟浩然生平续考》,《唐诗丛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12页。
{48} 董诰等编:《全唐文》卷334,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381页。
作者简介:萧晓阳,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4;李东昀,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4。
(责任编辑 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