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隽 田亮 隋坤
陈红军(1987年—2020年6月)。
陈祥榕(2001年—2020年6月)。
肖思远(1996年—2020年6月)。
王焯冉(1996年—2020年6月)。
今年2月,戍边英雄的事迹公布后,有网友整理、发布了英勇牺牲的四位烈士的有关信息:
陈红军(1987年—2020年6月),甘肃省兰州市烈士陵园。
陈祥榕(2001年—2020年6月),福建省屏南县烈士陵园。
肖思远(1996年—2020年6月),河南省延津县烈士陵园。
王焯冉(1996年—2020年6月),河南省漯河市烈士陵园。
许多单位和个人第一时间来到英雄的墓碑前表达哀思。不少人奔赴几千里,只为向烈士致敬;也有人在网上下单,请快递小哥带上花束到墓碑前鞠躬、默哀。如今,烈士们的墓碑前摆满了鲜花。
《环球人物》记者循着戍边烈士的人生轨迹,来到他们的家乡,探访他们的亲友。在一段段讲述里,我们听到了、看到了这些年轻战士保家卫国的热血与赤诚、守土戍边的奉献与艰险,以及他们对故土家人深深的情感与歉意。
陈红军是甘肃省陇南市两当县人。两当位于甘肃省东端,东临陕西凤县。1932年,习仲勋等人正是在这里发起了两当起义,唤醒了陇南人民的革命斗志,在这片土地上播下了红色的革命火种。1987年3月,陈红军出生于两当县张家乡张家村。
“红军从小就有当兵的梦。他三爸(即三叔)也是军人,小时候他三爸回来戴着大檐帽,红军特别喜爱,每次都要拿来戴上。”母亲丁念毕说,陈红军有一次考试得了高分,父亲陈珊耀特意买了一顶小孩戴的“大檐帽”奖励给儿子。
据陈家邻居张仲宏回忆,陈红军小时候家里比较困难,他不仅学习勤奋,还常帮助家里干活,放牛、割竹编筐。“2008年夏天,有一天我正在麦场上晾晒麦子,突然乌云满天,眼看就要下雨,陈红军看到后二话没说就跑来给我帮忙收麦子。”
“红军以前经常帮村里人干活。以前村里没通公路,出去不方便,人们到凤县唐藏(张家乡邻镇)买东西碰到他,他就把东西给捎上带回来。红军是我最乖的娃娃,比我儿子都乖,确实是个好娃娃。”年过七旬的任建荣是陈红军的姑父,他哽咽着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陈红军生前与父母合影。
陈红军(左二)与大学同学的毕业合影。
“卫国戍边英雄”陈红军墓碑。
李建平是陈红军的初中数学老师,他回忆说:以前学校每个周末都要组织学生为敬老院的老人背柴。一次,陈红军在山上背了一大捆柴,结果到了敬老院门口,他背的柴少了许多。“后来才知道,他把自己背的柴分给了几个体弱的女同学。他特别乐于助人。”
2005年,陈红军考入位于兰州的西北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几位大学老师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都提到他的一个性格特点——腼腆。
在班主任刘海健印象中,陈红军在班上个子最高、眼睛最大,笑起来憨憨的。“有一次,我们在一起搞活动。活动结束收拾东西时,我准备去搬东西,红军就过来说:老师,给我吧。这个小伙子特别有担当,他接过去又说:请老师放心!让人觉得很可靠、很踏实。”
专业课老师赵国军说:“因为他的名字中有‘红军两个字,我就在课堂上点名时开玩笑问过他:‘你的爷爷是不是当过红军?大家都笑了。红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然后说到就业时,我就跟大家说,同学们不要觉得咱们心理学毕业生,就只能去中小学当心理辅导老师。实际上,心理辅导、心理健康这个领域应用非常广泛,比如说你们上一届的学生就有好几个去了军队。有些同学有军人梦想,你们好好学习,以后也可以在军队做这方面的工作。”
2009年,陈红军大学毕业,本已通過公安特警招录考试,可他听说要征兵时就改变了想法,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军营让陈红军改变了性格。
“西北这边的人,特别是男生,性格偏内敛,通常是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形象。我没想到一个我没有特别关照过、帮助过的孩子,毕业后主动跟老师联系,问候老师,报个平安,说一下自己工作、生活方面的新进展。我蛮吃惊的,也没想到这样的联系还延续下来了。陈红军曾经说过,您是我一天的老师,我一辈子都记得您的恩情。红军就是那种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刘海健说:“每次提到部队,他总会说他的战友如何对他好,他也怎么像老首长那样关爱他的士兵。一提到部队,他就显得很豪迈、很乐观。我看新闻报道中描述的场景,为营救战友扑上去,这跟他平常一贯的表现是完全一致的。”
2015年,陈红军用全部积蓄在两当县城为父母买了一套楼房。从此,父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张家村老家,住进了新房。“他说房子买得要离姐姐家近一点,他怕离得远照顾不上我们。”母亲说。
陈红军牺牲时,儿子还有4个月就要出生。陈红军的大学老师李建升说到这件事,几度潸然泪下。“陈红军在读书时性格腼腆,但在部队历练后,成了一名勇担使命的优秀军人!”“我记忆中的红军为人低调、非常仗义、非常善良……以前是学生敬老师,现在我作为他的老师,要向这位最优秀的英雄学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2020年10月25日,陈红军的儿子出生了。这天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纪念日。陈红军的妻子肖嵌文的爷爷是一名志愿军老战士,她相信这就是冥冥之中的血脉传承。她坚强地说:“我要把孩子好好养大,让他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
陈红军牺牲后,他的遗物被寄回家。母亲在整理遗物时不忍心看儿子的被褥。“被褥让汗浸透了,都是汗渍,我和嵌嵌(陈红军妻子)洗了两天,我想洗干净了以后再送纪念馆。”这位坚强的老人经常对襁褓中的小孙子说:“墙上挂的照片,就是你爸爸,你爸爸叫陈红军,是个解放军,他没看到你出生,你以后一定要以他为榜样。”
出生于2001年12月的陈祥榕,牺牲时还不满19周岁,是4位烈士中年龄最小的。
这个战友眼中的“娃娃兵”,战斗中却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2020年6月份的那场对峙,陈祥榕直到牺牲都趴在营长身上,保持着护住营长的姿势。
陈祥榕和姐姐在生活中的合影。
当地政府给陈祥榕家送去“一等功臣之家”牌匾。(视频截图)
2020年6月30日,陈祥榕魂归故里的这一天,部队问陈祥榕的妈妈眼下有没有什么困难。英雄母亲说: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想知道榕儿战斗的时候勇不勇敢。
在接受采访时,陈祥榕的姐姐陈巧钗哽咽着说:“穿上军装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民,身上肩负的是军人的天职,我很为他感到骄傲。”
陈祥榕的老家位于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县城位于翠屏山之南,当年雍正皇帝给此县取名“屏南”。这里英雄辈出,一生秉忠报国的清代名将甘国宝的故乡就是屏南。
据《闽东日报》报道,尽管家境困难,陈祥榕从小就是一个“对家负责,乐观坚强孝顺的孩子”。陈巧钗说:“陈祥榕从小有习惯性流鼻血的毛病,每次流血一摊一摊的,他就安慰周边的人不要怕,表现得非常勇敢。”
在陈祥榕的童年记忆中,父母一直在遥远的海南種植芒果,而自己和姐姐由奶奶照看。陈祥榕13岁那年,父亲被查出患有淋巴癌。母亲忙于生计,照顾父亲的任务就落在了尚是孩子的姐弟俩身上。“十三四岁的孩子都爱玩,但弟弟一直守在病房,经常凌晨三四点还在为爸爸按摩腿部。”陈巧钗说。
生活的历练,让陈祥榕更早懂得了什么是责任。
父亲去世那年,陈祥榕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照顾好奶奶、妈妈和姐姐。“他对奶奶非常孝顺,说话的语气都没有重过。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堂弟,玩具什么都是让给弟弟。在我面前,他也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我的‘哥哥。”陈巧钗说。
高中时,陈祥榕立志从军。为了顺利通过入伍前的测试,他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沿着公路跑步,最终顺利入伍。陈巧钗回忆说:“弟弟那时候的眼睛里有光。”但家人没想到,陈祥榕参军后去了条件艰苦的新疆某戍边部队,他对家人说:“苦怕什么,去部队不吃苦还要享福?”
陈祥榕的初中班主任陈臻苏至今还记得他入伍前的兴奋劲:“他很开心地来告诉我要去当兵了,而且说是边防兵。他说他要上前线,很自豪地说,很自豪……”
当妈妈叮嘱陈祥榕:“要守纪律,刻苦训练。再苦也不能当逃兵,不能给屏南人丢脸。”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死也要死在边疆上!”
到了部队,在某次与姐姐的通话中,陈祥榕说:“卫国戍边责任重于天,我们身后就是祖国,当国家受到侵犯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冲锋向前,宁可牺牲生命,也绝不能把国土面积守小了、把主权守丢了。”
陈祥榕说到做到,以肉身为界碑,用生命护祖国,为国家和人民挡住了来犯的外敌。
刘利霞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心形摆件。这是2019年母亲节,儿子肖思远送给她的礼物——玫瑰花铺底,中间用子弹壳拼出了一个“520”。只有当兵的孩子才能想到这样的浪漫。现在,这个礼物和肖思远的军功章一起,摆在他卧室的床上。刘利霞每当看到时,就会忍不住去摸一摸。
从肖思远牺牲到现在,已经过去8个多月,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巨大的创口仍没有愈合。刘利霞说自己没有一天不哭,没有一天不想。想得难受的时候,就看手机里儿子的照片和视频。以前她给儿子和家人拍了好多小视频,都存在手机里,她翻啊翻,看啊看,经常一直到半夜。
左图:学生时期的肖思远。右图:2021年2月24日,河南新乡,肖思远家的追思灵堂。(本刊记者 崔隽 /摄)
她始终没有梦见儿子清晰的样子。唯一模模糊糊的一次,梦里看见的是小时候的思远,没说上什么话。“真想梦见他啊。”她说。
丈夫肖胜松担心妻子的状态,劝她:“只有身体好好的,才对得起思远,咱还能多去(陵园)看他几年。他啥时候都是希望咱俩过得好嘞。”
刘利霞明白,丈夫的话是对的,思远知道妈妈这样肯定会难过。他一直是懂事的,以家人为重,从小就是这样。她记得别人家孩子断奶总是哭,自己家孩子从来不哭。“才那么一点大,知道妈妈疼,想喝奶也忍着。”刘利霞下地割麦子,只有几岁的肖思远能一眼就看出来她忘带了哪种工具,跟在后面提醒她。
“孩子性格也好,不记仇。”她说。和大人吵架后,肖思远总是主动过来和好。青春期的时候,有一次姥爷因为他染黄头发和他生气,过后他就一点点挪到老人身边,用肩膀蹭来蹭去,算是认错。
成年后,对于未来,肖思远是个有主意的男孩子。2016年,他从河南农业职业学院汽修专业毕业,决定报名参军。后来刘利霞整理肖思远的遗物,看到他的日记,才知道从汶川地震那时起,他就有当兵的念头了。同学徐俊辉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提到一个印象深刻的细节,有一次有部队在校园里操练,他发现肖思远一个人在走廊倚着栏杆,看得格外专注。
知道肖思远要去当兵的时候,刘利霞是担忧的。“当妈的肯定舍不得他去受苦,但他脾气拗,我们也没法干涉。”
那年暑假,入伍前的所有流程和手续,都是肖思远一个人跑完的。在武装部领到迷彩服后,肖思远试穿时还兴奋地问刘利霞:“妈,你看我穿的中不中?”
2016年9月10日,是肖思远出发去军营的日子。肖胜松和刘利霞去郑州送他,三个人在宾馆的房间里一起住了一夜。告别的时候,肖思远说:“(义务兵)两年之后,不管在部队是退是留,都能回家探亲一次,那时候一定让俺爸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
过去,刘利霞的手机是不用流量的。肖思远当兵后,她去办了流量套餐,生怕错过儿子的语音和视频。夫妻俩慢慢摸清了规律,如果晚上手机响了,八成是儿子打来的。当上新兵的肖思远在电话里对她讲,第一次打靶训练,别人都是五环六环,只有他打到了七环,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刘利霞听着,“觉得自豪得很”。
但她还是想问肖思远苦不苦。儿子的回答总是不苦。哪能不苦呢?她自己看视频,高原上寒冷干燥,一个小战士对着镜头咧嘴一笑,血珠就迸了出来。类似的事情,肖思远是不会讲的。
2019年春节前夕,是肖思远第一次回家探亲。站在院子里,肖思远非要给刘利霞敬个军礼。“妈,你看我敬得标不标准?”刘利霞就笑:“标不标准,我也看不出来呀。”她能看出来的是,儿子瘦了,黑了,手上有茧子了。因为高原气候的原因,脸上长痘痘了,头发也掉了不少。
2020年春节,因为疫情,肖思远多在家里待了近3个月。大年初一串亲戚,肖思远一定要穿上军装出门,刘利霞怕他冷,他仍然坚持。现在想起来,刘利霞说:“他一定是对这身军装感到非常自豪。”
休假在家,刘利霞想让儿子叠个“豆腐块”看看,结果肖思远说不叠,在部队一直叠,好不容易回家就不要叠了。刘利霞觉得好笑,儿子在外面是个兵,回家了还是个孩子。但是对于该遵守的纪律,肖思远是绝不打折扣的。部队有“禁酒令”,两次休假他都滴酒不沾。
比起回家探亲的日子,肖思远不在家的时间更为漫长。他表达牵挂的方式,除了把工资交给父母、给弟弟零花钱,就是给家里买东西。他知道父母穿衣服的尺碼,这些年给他们网购过夏天穿的布衫,冬天穿的棉袄、棉鞋和毛衣,也买过凉席和榨汁水杯。他对刘利霞说:“妈妈没有女儿,人家女儿都给买东西,我就像女儿一样啥都给你买,像女儿一样疼你。”
说到这里,刘利霞的眼泪止不住了。门外天色灰沉沉的,快要下雨。清冷的屋子里,有那么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下来,只有刘利霞小声抽泣的声音。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扭头去看黑白照片中的思远,用一种极哀极痛的眼神。
噩耗是在去年6月21日上午传来的。那天刘利霞和肖胜松正在镇上吃饭,接到了乡里的电话,说“小孩出事了”。次日一早,夫妻俩就被安排坐飞机赶往新疆。落地后,部队安排他们稍作休整,让他们有心理准备。刘利霞预感不太好,一直在设想儿子是不是受了重伤。然而车子最后没有驶向医院,而是直接停在了殡仪馆。
此前,刘利霞和肖胜松就知道中印边境有些风波,猜测思远应该有任务,担心过他的平安,但是从没想过他会因此而牺牲。5月15日,夫妻俩还接到了思远的电话,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和他们报了平安,没想到这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如今,刘利霞望着眼前的院子,觉得到处都是肖思远的影子。看着屋顶平台,她想到去年疫情期间,一家人在平台上看风景;看着楼上的房间,她想到思远喜欢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看着堂屋,她想到思远蹲在门口捧着碗吃饭的样子;看着厨房,她想到思远包饺子,样子不怎么好看,但是只要是儿子做的,怎么都喜欢。
左图:肖思远牺牲后,母亲刘利霞给他发的微信。右图:2019年,肖思远用子弹壳拼成“520”,送给刘利霞作为母亲节礼物。(本组图片由本刊记者 崔隽 / 摄)
2021年2月20日,河南漯河,王焯冉家中墙壁上悬挂的家人合影。
2月10日,农历腊月二十九,夫妻俩去烈士陵园给思远送饺子,之后在那里陪了思远一下午。思远的战友都回来了,也过来看他。刘利霞看着这些穿着迷彩服的年轻男孩子,心里格外难受。她忍不住会想:“他们以前一起去部队,一起回家探亲,一起上战场。现在别人家的孩子好好地回来了……如果思远也在,那该多好。”
来时路上,《环球人物》记者读到了刘利霞委托亲戚在网上发布的文章,她感谢人们的关心和慰问,也再次请求媒体不要打扰思远的女朋友。有人建议把思远和女朋友的合照放进棺木,刘利霞拒绝了,她觉得“对姑娘不好”,希望姑娘能有新的生活。
采访临近尾声,屋外下起了雨。刘利霞坐在思远的床沿,和记者聊起那些没有完成的愿望:思远一直想带爸爸妈妈去北京转一转,思远一直想照一张全家福……她说今年除夕那天,自己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给思远发了一个红包,她知道这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接收的红包,但还是写了一句话:“新年了,给你压岁钱,大儿子。”
在肖思远的墓碑前,有一束特别的献花,来自王焯冉的父母。卡片上写道:“好孩子,一路走好!你们是最棒的!王焯冉爸爸妈妈敬献。”
王焯冉的家乡漯河距离肖思远的家乡新乡只有200多公里,两个青年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出生在1996年,都在2016年中专毕业时选择当兵入伍,都在对外战斗中选择舍身救战友、壮烈牺牲。
2021年2月25日,《环球人物》记者来到王焯冉的老家——漯河市城乡一体化示范区黑龙潭镇土城王村,找到了王焯冉的伯母张素梅和村干部王民政,听他们讲述各自眼中的王焯冉。
王民政是比较了解王焯冉的村干部之一,王焯冉当兵的证明材料都经过他的手,他比王焯冉母亲杨素香更早知道这个孩子当兵的决定。写证明时,他问杨素香:“你只有一个儿子,怎么会想送他去当兵?”结果杨素香说她根本不知道,孩子是瞒着她报的名。
后来,为了打消母亲的顾虑,王焯冉搂着她说:“妈,我最爱你,最舍不得你,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去当兵,锻炼好身体回来保护你。要是不当兵,我会后悔一辈子。”
当兵后,王焯冉每周都会和父母通电话。逢年过节,张素梅也会接到王焯冉的问候电话。“问他干啥呢,他就说拉练。成天都是拉练。我说二饼,当兵可受罪了。他说,受罪就是锻炼。”二饼是王焯冉的小名,家里人都喜欢这么叫他。
2019年正月十六,王焯冉回家探亲,张素梅本想去看看他,结果听说他因为静脉曲张,要先在郑州做个小手术。后来见面时,她发现王焯冉“黑瘦黑瘦的”,但还是那个爱说、爱笑的二饼。那次休假,王焯冉在家待了40天,当时父亲王恒召因为滑膜炎动了手术,他就在家照顾父亲。等到他归队的时候,张素梅因为生病住院,没能送送他,没想到成了一生的遗憾。
2020年1月,王焯冉给杨素香打电话报喜,说他写了入党申请书,准备入党。他开玩笑说:“终于可以和老妈成为最亲密战友了。”
5月23日,杨素香和王焯冉通了两分钟的电话,她在电视上看到边境局势紧张,就在电话里问他。王焯冉安慰她说,放心吧妈妈,这里非常安全。临挂电话时,他说,最近训练会紧张些,可能给家打电话没有以前频繁了。杨素香当时不知道,最后一次打电话时,儿子已经在去前线的路上了。
左图:王焯冉家乡河南省漯河市城乡一体化示范区黑龙潭镇土城王村。(本刊记者 崔隽 / 摄)右图:在漯河市烈士陵园,人们给王焯冉的留言。(本刊记者 崔隽 / 摄)
从6月15日下午开始,杨素香就一直心神不宁,之后的几天都睡不踏实。后来才知道,王焯冉牺牲的时间就在6月16日凌晨3点左右。杨素香相信,这是和焯冉母子连心。
张素梅直到6月28日才知道消息,后来听说了王焯冉牺牲的细节,一想起来就哭。“高原上零下30多摄氏度,他在那河水里,得有多冷啊。”王民政是个老兵,儿子也是军人,他知道浸了水的防水裤和棉衣有多沉,“他最后肯定是使不上一点力气了”。
王焯冉在烈士陵园安葬那天,张素梅的儿子抱着王焯冉的骨灰。他对张素梅哭着说:“俺抱着二饼,舍不得把他放下来。”
王焯冉的奶奶至今还不知道孙子去世的消息。全村人都瞒着她。原本2020年9月应该是王焯冉回家探亲的日子,奶奶一直盼着他回来。张素梅只好骗她说,焯冉的假期因为疫情取消了。家人不敢让媒体扎堆出现在家门口,接受采访都要跑到麦地里。“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张素梅说。
戍边英烈的事迹公开后,人们看到了王焯冉的决心书、请战书、诀别书——
“在此我向组织请战,如果能上场杀敌,我愿站在排头。如果能边防巡逻,我愿优先报名。我愿在此关头奉献出一份力量。请组织接受我的请战。”
“奶奶,这么长时间里我最牵挂的就是您,孙子这些年一直想好好让您享福,可是我却一直不在家。”
“爸媽,儿子不孝,可能没法给你们养老送终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给你们当儿子,好好报答你们。”
在漯河烈士陵园的展馆里,王焯冉的书信被印在展板上,人们总是在这里停留更久一些。元宵节当天,漯河市民马树鹏带着女儿来悼念王焯冉,读完这几封书信后,他说:“你看字迹就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但是字里行间那份朴实的情感,让人动容。”
展馆里,还有一份印在墙上的当地烈士名录。王焯冉的名字是新印上去的,颜色比其他名字更深一些。看到这里时,有人会上前摸一摸他的名字。还有很多学生在白板上给他留言。
展馆外,人们冒着细雨排队在王焯冉墓碑前献花。有人一大早特意过来在墓碑前放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一位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工作人员一直在这里主持仪式。他说,当地好多退伍的老兵知道王焯冉的事迹后,都给局里写信请战。
21岁的闫子涵把陵园所有墓碑都看了一遍,一排排走下来,看得特别仔细。他是辽宁师范大学的一名学生,想赶在寒假结束前过来祭奠王焯冉。 “别人从几千里之外赶到这里,只为悼念漯河的英雄。我们是漯河人,就在这里守着他,更应该来祭奠一下。”
前几天看到登上网络热搜的一段话,闫子涵觉得特别能代表自己的心情:“黄昏将至,我吃着白米饭,喝着快乐水,想不通为什么这些身强体壮的士兵会死。我在深夜惊醒,突然想起,他们是为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