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辉
摘 要 由15头野生亚洲象组成的“断鼻家族”无疑是2021年初夏全中国最知名的动物明星,甚至出圈到国外媒体。在象群的迁徙过程中,新媒体可谓充分发挥了其短平快的优势,出产了大量的内容,包括消息、文章、图片、视频等。公民新闻下放了传播权利,这也意味着过去只属于新闻记者的伦理规范,如今要上升为普遍的公共伦理。在新闻伦理向公共伦理转化的过程中难免存在困难,因此更需要关注和解决这些问题。新媒体中的“野象北迁”内容中,除了要看到新媒体的动态更新帮助人们了解象群迁徙情况,也应当对其内容进行伦理问题的分析。
关键词 野象北迁;新媒体内容;公共伦理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20-0025-04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9年第七批云南省高校科技创新团队项目“云南省高校新媒体背景下云南对南亚东南亚传播体系建构研究科技创新团队”阶段性成果。
1.1 亚洲象北迁事件
2021年4月人们关注到原本栖息在云南西双版纳的一群野生亚洲象开始一路向北迁移,途径普洱市、红河州、玉溪市、昆明市等地。两头大象中途从玉溪返回普洱后,象群还有成年雌象6头、雄象3头、亚成体象3头、幼象3头共15头,这15头象随后继续北上、越走越快。象群活动过程中,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持续使用无人机、红外仪对象群进行勘察、追踪,用食物诱导、渣土车阻拦等方式对其行进路线进行干预,及时汇报象群最新活动线索,通知群众及时做好撤离准备。据了解,象群在2020年3月就已从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出发,出发时是16头,在普洱时生下一头小象,变为17头。此次象群北迁已造成了一定经济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目前象群虽有南下趋势,但仍未回归。其实它们并不是唯一正在祖国边境地区寻找新视野的象群。从国际上看,亚洲象远距离迁移是普遍现象。印度的亚洲象就曾迁移到孟加拉国、尼泊尔和不丹等国,甚至抵达远在东南亚的缅甸,但都不曾像这群“明星”一样吸引了如此多的世界目光。
1.2 新媒体中的大象北迁内容分类
象群北迁的话题是在2021年4月份野象进入玉溪元江县后受到大众关注,新媒体上的相关内容集中出现的时间也是与此相吻合。该话题受到关注后,源源不断的内容大量的集中的出现在微博、微信、抖音、快手等新媒体中。其内容主要分为以下几类。
1.2.1 动态消息类
这类消息的内容主要有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大象最新活动情况与状态,包括大象自身行动轨迹和活动情况的报道以及对象群途径农户的采访;二是大象途径当地的地空防控措施;三是专家研判消息,例如#象群已呈南返趋势#;四是关于野生亚洲象的科普类信息,如#大象胃口好消化能力却差#。
1.2.2 问题剖析类
与动态消息相比问题剖析类内容更加深入,這类内容主要对象群北迁的一系列问题进行剖析,例如“云南观察”公众号6月3日发布的文章“大象北迁的六大思考”提出了云南对大象的保护现状究竟是怎样的?如果象群继续北上会遭遇哪些困境等思考。此外这类内容主要聚焦在“象群为何北迁”这一话题上。目前有这样几个说法:原栖息地森林的破坏和食物缺乏导致栖息地承载力下降;象群之间争夺栖息地被驱赶出来;气候的变化;象群首领迁徙过程中“迷路”;地磁暴的影响激活了象群迁徙的本能欲望等。不少原因剖析的观点会通过专家之口表述出来。例如新媒体内容会引用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物种生存委员会亚洲象专家组成员张立提出的“寻找新的栖息地”的看法,中国科学院强磁场科学中心暨国际磁生物学前沿研究中心研究院谢灿提出的“地磁暴影响”的观点。
1.2.3 防范指南类
象群北上过程中出现了人象冲突,造成了人员伤亡的情况。因此新媒体中也出现了防范指南类的内容,例如“玉溪发布”公众号5月27日发布了文章“野象出没存在安全隐患!专家称防止象群北迁十分必要”,提出了亚洲象防范指南。
“西双版纳野象谷”公众号5月30日发布了“野象出没时,我们如何进行安全防范?”的视频内容。
1.2.4 轻松有趣类
这类内容是新媒体中占比相当大的一部分内容,并且收到大量关注,大多是象群北上过程中的一些趣事的记录和特写,多以照片视频为主。6月17日,云南观察公众号发布了“北迁大象迷惑行为大赏”,图文+视频分析了12个大象北迁过程中的迷惑行为,包括“喝酒误事,两头大象中途喝醉掉队”“一家子集体躺平睡大觉”等。在微博上,相关话题的视频也时不时冲上热搜,#北迁象群雨中玩泥巴##小象花式撒娇叫大象起床##大象用鼻子拽住逃跑小象尾巴##北迁小象被爸妈带沟里了##两只小象土堆打架#等。
新媒体时代的传播,“去中心化”特点更为明显,公民新闻更普遍。从前的“先把关,再传播”也变成了“先传播、再把关”[1]。伴随人人都有麦克风而来的,是新闻伦理也发生了变化,从新闻伦理到传媒伦理再到媒介伦理,可以看到的是,新闻伦理的主体不再局限于“新闻工作者”,而走向了公共化。新闻伦理的主体主要指向的是新闻工作者,传媒伦理指向范围则更广,包括大众传媒和媒介从业人员。融媒时代,公民新闻与专业新闻日趋融合,这种新式融合要求新式媒介伦理的出现。媒介伦理在传媒伦理的基础上,既指向媒介从业人员、也指向媒介组织、又包含普通大众,即公众在媒介使用中信息生产和传播的伦理道德规范。本文基于媒介伦理的视角,分析象群北迁过程中新媒体平台内容的伦理法规问题。
2.1 挡箭牌:预测性信息的“不确定性”
预测性报道是一种根据已知去推测未知、着眼将会发生而未发生的事实所做的前瞻性报道。预测性报道不仅强化了新闻的时效性,而且对社会舆论和社会心态能起到导向作用。最常见的预测性报道就是天气预报。在象群北迁过程中,预测性报道和消息多集中在象群行动路线分析。
昆明作为云南的省会城市是被人们所熟知的一个城市,大象的行进路线是否会涉及昆明,自然也是很多人关心的。因此在象群行进路线上,一些消息内容就以是否进入“昆明”为关注点。以“澎湃新闻”公众号为例,5月29日,澎湃新闻发布了“云南野象群一路向北,快到昆明了”的文章,阅读量7.3万,并在视频号配发了“云南15头野象一路向北快到昆明了”的视频。6月2日,澎湃新闻发布了“野象群没进昆明,转弯了”的文章,阅读量6万。6月3日,澎湃新闻发布“进入昆明,北迁象群做了啥”的文章,阅读量3.4万。这样的反转仿佛很配合网友们“期待它来,又怕他乱来”的心情,但是这样反复的信息是否重蹈“狼来了”的嫌疑?
应当承认,预测性报道具有不确定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媒体可以以此为挡箭牌,以利益为取向进行报道。做好预测性报道需要有客观的态度和详实的资料作为支撑,如果传播者自身带有偏见,或是想要单纯的追求新闻曝光和社会影响,不顾客观事实地制造噱头,就会使预测性报道的准确性和客观性大打折扣,同时也会失去受众信任。从5月29日到6月3日,澎湃新闻的这三篇文章的阅读量逐渐下降,正印证了这一点。因此,对于预测性新闻或信息,传播者应如何把握确定性程度,又如何避免误导性,是传播者需要仔细衡量和把握的。
2.2 真假难辨:互联网中的“专家”们
回顾有关野象北迁的互联网内容,“专家表示”这四个字频繁出现。“专家表示,象群现阶段仍漫无目的地行走”“专家表示,大象的消化能力极差,象群连续闯进村庄寻找食物就是因为没吃饱”“北迁象群为何突然拐弯?专家表示,可能是闻到了家的味道”……不少媒体包括人民日报、中国新闻周刊、央视网央视新闻等权威媒体在微博内容中都使用了“专家”这样笼统的表述,各种信息内容当中的“专家”,可以说是一种匿名消息源。匿名信息源不仅是一个专业报道中追求真实客观的业务手段,更是一个新闻伦理的问题,它体现了信息传播中生产者、信息源、被曝光者等之间复杂的关系[2]。
在中国的新闻报道中模糊的消息源和化名并不罕见,“据悉”“知情者透露”“有专家认为”“有关部门表示”等,然而在发布的信息内容中使用此类表述时,传播者并不重视向读者解释其必要性,因此匿名的做法让读者难以判断消息的准确度,也允许消息源避开了公众的审视。模糊的信息源提高了信息查证的难度,为新闻失实等问题提供了温床[3]。野象北迁过程中,新媒体内容中频繁出现的“专家”们,见解多元,角度不一,有时还会有相左意见,这使公众一头雾水,有网友说出了内心感受“野象北迁养活了多少记者和专家”“现在什么人都能是专家了”,从中不难看出网友对传播者使用匿名消息源的不满。
在匿名消息源的使用上,中外媒体有着不同程度的重视,相对而言外媒更重视匿名消息源的使用规范。在中国,匿名信息源的适用原则是新闻线索或事实提供者出于自身安全或新闻敏感等因素而不愿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要求记者在报道中不要提及其名或所在单位。
但在象群北迁的各类信息中,既不涉及敏感信息,也不是批评报道、调查新闻等可能会涉及人身安全的问题,即使是信息源有意不公开身份,也要在信息中尽可能多的提供信息,例如@昆明市科协在6月23日的微博内容中也采用了匿名信息源,但其表述为“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专家”,这时,其匿名消息源指向范围更具体,因此也更可信。或者在使用匿名消息源时,对其提供信息的真实性进行多方求证,以多信源的方式报道新闻,避免“孤证”。然而,在野象北迁的相关新媒体内容中,大量的传播者仅仅用“专家”二字表示消息源,这难免让公众在心里打个问号。在信息传播中,即使遇到了不得不使用匿名消息源的情况,传播者也需要多方考虑,不能因为竞争而放松对坚守新闻伦理的追求。
2.3 全民“吸象”:萌化大象不能掩盖其危险
人们对大象似乎都抱有一种浪漫的亲切。各新媒体平台上关于野象行进过程中象群之间的有趣行为引发了很多的关注和讨论,包括图片和视频,网友们不亦乐乎地给这些看起来很有趣的内容加字幕、配音频、画上简笔画等,给大象贴上了“萌”“憨”的标签,津津乐道它们的可爱和蠢萌,在网络中引发了全民“吸象”的热潮。
@6云南共青团6月13日发布了微博内容#云南萌象旅行团表情包#,该微博共9张动图,每张图片里大象滑稽又可爱,并配上了有趣的文字。例如两只大象在用脚打架的一个动图,配文“胖jio攻击”,小象趴在泥泞的土上向下滑,好似滑滑梯,配文“追不上我吧”等,令人捧腹。在抖音上大象“醉酒”的视频收获了9.1万的点赞量,视频中一头大象晃晃悠悠,站立不稳,然后就躺在了地上,仿佛“喝醉”一般。配音使用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与大象的“蠢萌”形象契合。“喝不得么少喝些,喝喝么一会睡山上一会睡地里,我拖不动你”,云南方言的融入增添了视频的趣味性,“小孩子”和“方言”这两个元素符号的叠加吸引了受众的观看兴趣,同时在评论区引发了分辨小孩子口音和找老乡的互动内容。
网友们围观这些可爱的“象行象举”,并人为为其贴上“蠢萌”的标签,全网甚至国外都开始像“擼猫”一样,“吸”起了大象,网民们像看待自家宠物一样看待大象,许多人发出了“太可爱了”“好想摸一摸”的评价,甚至有人驱车远道而来追寻象群踪迹,只为一见。许多主流媒体也参与到全民“吸象”的热潮中来。尽管社交网络上的“断鼻家族”憨厚可爱,是可以用鼻子拧开村民家水龙头的聪明动物,然而,这种人为的萌化并不能掩盖其作为“野生亚洲象”的破坏力和危险性。从整个新媒体内容当中看,对野象危险性的提及和警示以及其造成的损伤是较少被提及的。每日以“严防安全风险”“强化安全防范”“人象平安”“目前未造成人员伤亡”作为新闻通稿的收尾。一个更极少被提及的问题是,在2020年7月,“断鼻家族”北上至普洱市思茅区南屏镇大开河村时,造成了一名村民的死亡。野象于2020年3月开始北上,既然已经发生了人员伤亡的情况,那么众多媒体在新闻通稿中出现的“目前为止未造成人员伤亡”“人象平安”的说法是否需要再考量?
新媒体上部分内容提及野象防范指南大多只是给人们提示一些不要做的事情。通过展示被大象弄弯的铁门、一片狼藉的屋子的图片以及踩死一只鸡、吓坏一只大黄狗的话语显示大象的破坏力。很少有内容将其实施破坏力的对象聚焦于“人”身上。如果在提示其危险性的内容中,将对象聚焦于“人”并明确指出野象对“人”的安全构成的巨大威胁,效果可能会更好。
2.4 流量至上:直播追大象吃菠萝
“断鼻家族”北上的过程中,云南当地政府和各部门秉持“不伤人、不死象”的原则,采取科学、柔性的措施帮助这群亚洲象“知返”,并最大限度避免人象冲突。大象到来后,云南当地政府采取了很多防范措施,其中一项诱导措施就是定点投放食物,包括玉米、香蕉、菠萝。从网络新闻中得知,大象吃光投食区的玉米和香蕉,菠萝则剩下许多。
在野象北迁话题受到关注后,不少博主开始蹭热点,在他们眼中“野象”和“大衣哥”“拉面哥”一样,是流量的象征,追他们,便是追流量。他们不想错过这样吸引流量的热点和快速涨粉的途径。象群进入云南玉溪市红塔区洛河乡后,有多名网络主播在该地点直播,一名网络主播没有直播到大象的画面,便打起了象群吃剩的菠萝的主意。视频中,直播镜头对准地上一些大象踩过的,露出裂痕的菠萝,主播捡起一个菠萝掰开展示,又一口咬下,吃起了菠萝肉。然而真正让这位自称“菠萝哥”登上热搜的是后续更为离谱的操作。在网易新闻对这位主播的采访中提到,这位主播第一次直播吃菠萝后的回程路上,一名自称北京来的记者联系到他,说看了他的直播,很搞笑,想让他再吃一遍菠萝。于是就出现了后续“出圈”的那段视频,主播边吃边对镜头骄傲地说“我已经追象第四天了”,吃之前还对着镜头唱了一首他自编的搞笑歌曲“菠萝咒”。
这次直播让菠萝哥出圈,同时也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随着流量一同涌来的是无边的谩骂,对他的批评声集中在“网络主播无下限无道德”“博流量”“过度消费象群”。6月2日,这位主播澄清当初自己的直播只是配合记者所为。但发出后不到一周就被官方禁封了。针对“网络主播吃播象群吃剩的菠萝”的行为,云南省玉溪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负责人回应称已经关注到该现象,对这类网络低俗现象,正按照该部门的工作规章和内容管理要求介入。正如网易的一篇文章所言“流量是他们追逐、短暂看到成果、最后又没有抓住的东西。象群经过云南,也经过主播们的生活,为他们带来了一点高光时刻,但流量的水,迟早会褪去。”
另一个让人疑惑的问题是,整个直播行为中,还有不少媒体的参与,让人联想起前段时间“直播抓老虎”事件中央视新闻、新京报、极光新闻在内的数家媒体对这场寻找和抓捕老虎的行动进行了网络直播,观看量一度超过1 000万。在此次的直播追大象中又“涌现”了这样一批盲目追逐热点的媒体以及个人。在直播吃菠萝事件中,可以说主播已经付出了代价,然而对于那个让菠萝哥再次直播吃菠萝的,自称“来自北京的记者”,却没有媒体进行后续调查。他是以记者的身份给主播再直播的建议吗?他是哪家媒体的记者?甚至他记者身份的真实性都有待考证。这些问题为何媒体没有进行挖掘?媒体作为拥有第四权力——监督权——的公众平台,在举报、揭露等批评新闻上有很重要的作用,然而当监督对象放到了自己身上时,为何默不做声了呢?
人碰到任何野生动物都不应该去围观和骚扰,这是最基本的保护野生动物的原则。当然,大象体积庞大、破坏力强,如果进村会威胁到村民人身安全,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干预是不可能的。但是谁去干预很重要,应当是科研工作者或是林业工作者等有经验的人保持适当距离去观察他,并通过一定手段进行干预,来防止人兽冲突。而不是媒体和主播端着摄像机、举着手机在互联网中搅动着一场又一场狂欢。
关于怎样理解传播实践中的伦理问题,研究者已经从媒介伦理学的角度提出了道德抉择方案和模式,一个是“波特方格模式”用于检验伦理决定过程,另一个是“博克模式”。伦理学家麦金太尔提出的追寻美德的办法把我们引向一条德行合一的道德探询之路[4]。这种“德行合一”可以给我们在野象信息的传播上一些启示。野象北迁在世界上都成为了一个热议的话题,足见其关注度之高。国内媒体也纷纷抓住话题,进行新闻和其他信息的生产,把此话题更推至舆论高潮。但是野象的“出走”可能有着复杂的背景和现实的内外因素,不宜过度解读或过早下结论,也不应过度炒作或娱乐化,无论是专业媒体还是普通公民,只要是作为传播者的角色出现,都是要遵守的。这是一个从新闻伦理邁向公共伦理的时代,随着传播权力下放的原则还有伦理道德准则,那些曾经只要求职业新闻人遵循的内容,在这个人人都是记者的时代,理应下放至每个公心中。
参考文献
[1]潘思琴.传统媒体融合报道中新闻伦理道德的失序[J].今传媒,2020,28(2):28-30.
[2]陈昌凤.匿名信息源运用的专业性与规范性探讨[J].传媒观察,2018(10):5-10,2.
[3]陈娟,林子沛.《纽约时报》匿名消息源使用规范研究[J].新闻界,2020(4):65-75,92.
[4]邱戈.从道德抉择到德行合一:新闻传播中的道德伦理抉择模式比较研究[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43(3):13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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